2025年3月2日，英國倫敦，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在蘭卡斯特大廈召開峰會，歐洲各國領導人出席峰會，討論烏克蘭持續的戰爭。視覺中國 圖

最近一段時間來，慕尼黑安全會議的美國副總統萬斯演講、美國總統特朗普關于北約和歐洲安全的言論，直至特朗普、萬斯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白宮爆發的激烈爭吵，被歐洲視為遭到特朗普政府的連續“電擊”。戰略自主的呼聲在歐洲各國以及歐盟內部再度唱響，一時間，歐洲再次出現了聯合自強、捍衛自身安全、強化歐洲防務建設的勢頭。

熟悉二戰以來歐洲一體化建設歷史的人對于這樣的聲音不會陌生。每當大西洋關系出現裂痕甚至矛盾的時刻，歐洲似乎都要迎來一次建設歐洲自己防務，把安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機遇。然而80年過去了，盡管歐洲安全和防務一體化建設取得過一些成效，然而歐洲在安全上嚴重依賴美國的局面并未從根本上改變。那么在特朗普“電擊”之下，這次歐洲戰略自主和防務自主的努力會出現例外嗎？

首先，歐洲是否能找到自主解決安全癥結之道？

戰后以來，歐洲安全問題的核心始終圍繞兩個問題，一個是德國問題，一個是俄羅斯（蘇聯）問題。德國問題通過歐洲一體化基本得到了解決，而俄羅斯問題始終成為歐洲安全的一個癥結。對俄羅斯揮之不去的安全夢魘，使得歐洲安全在一個又一個的輪回里回旋。歐洲安全架構的癥結，就在于是否能找到一個與俄羅斯共處的結構。這也是從根本上解決烏克蘭危機的癥結所在。

俄羅斯因素，主要是安全和戰略因素，成為促進和制約跨大西洋關系的關鍵，也是當前影響中歐戰略關系的關鍵。歐洲戰略自主，首先應該是在解決與俄羅斯關系問題上真正的戰略自主，能夠依靠自身找到一個與俄羅斯共處的歐洲安全構架。這個問題不解決，戰略自主就沒有戰略基礎。

其次，歐洲戰略自主的條件是更強了還是更弱了？

第一，歐洲的實力基礎是更強了還是更弱了？跟世界其他主要力量相比，無論從經濟基礎、工業基礎，尤其是對防務自主而言非常關鍵的防務相關工業而言，還是從當前大國競爭的關鍵領域新一代關鍵技術和產業而言，都很難說歐洲的實力基礎在增強。

第二，歐洲的博弈地位是更強了還是更弱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地緣政治強勢回歸，歐洲在世界主要地緣政治力量中的博弈地位，以及在美歐、中歐、俄歐這幾對最為重要的雙邊關系中的博弈地位，不是在增強，而是相對下降了。

第三，歐洲的戰略意志是更強了還是更弱了？從領導人層面看，當前歐洲缺乏冷戰時代、后冷戰時代中那些敢于與美蘇（俄）抗衡和較量的戰略型領導人。歐洲國家的政治生態變遷也使民粹主義和極端政黨獲得越來越多的支持。歐盟內部的戰略分歧依然存在，以一個聲音對外愈加困難。

第四，這個問題要放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世界動蕩變革期的背景下來看。歐盟歷來強調其作為經濟力量、民事力量的身份、優勢和合法性來源，并不認為自身在地緣政治力量方面具有優勢。進入百年變局后，歐洲也想轉身追求成為地緣政治力量，但是任重而道遠。

最后，歐洲戰略自主僅僅是針對美國的自主嗎？

歐洲的戰略自主具有兩面性。歐洲所主張的并不僅僅是針對美國的戰略自主，還有針對崛起中國的戰略自主的一面。美國不仁、歐美分歧為中歐關系的改善提供了契機，中歐在維護國際秩序和多邊主義方面的共同利益在積累。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歐洲在中美戰略競爭中就會更多地站在中國一邊。一方面，我們要積極拓展中歐共識，把歐洲作為維護國際力量平衡和國際秩序公平正義的重要伙伴。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充分認識歐洲戰略自主的有限性和兩面性，客觀、理性地評估和認知歐洲，不夸大美歐分歧，不輕視中歐之間的問題，這也是中歐關系歷史給我們的經驗和教訓。

這里就涉及到我們認識和研究歐洲的方法論問題。最近，美國研究學界提出，研究美國問題不能再用以前的范式，值得深思。百年變局下，我們也需要檢視長期以來形成的歐洲觀念和方法論的慣性，實事求是、與時俱進地觀察、研究、認識新的歷史條件和國際格局下的歐洲。

（張驥，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副院長、復旦大學法國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