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一個廣受關注的事件，是作為總統高級顧問、政府效率部（DOGE）監督者的馬斯克掀起的效率革命。根據DOGE官網發布的消息，該組織成立于2025年1月20日，預計2026年7月4日解散，其成立的目的是用18個月的時間推動特朗普的效率革命。

嚴格意義上說，DOGE是美國DOGE服務局(USDS)的下設臨時組織，而USDS則是對原先就存在的美國數字服務局重組并重命名而來。邏輯上，政府管理需要有優質的數據，因此USDS的一項重要職責是通過對政府范圍內的軟件、網絡設施、信息技術系統等進行軟件現代化動議來改進質量和效率，USDS管理者將與各個政府機構的領導合作，促進機構網絡和系統之間的內部互聯互通，在確保數據真實的同時，便于回應數據收集和同步更新的需求。當然，各個政府機構的負責人也要采取必要步驟，與USDS管理者協作，最大程度地在遵循法律和嚴格遵循數據保護準則的基礎上，確保USDS能夠完全不受限制地迅速接觸所有未分類的各機構記錄、軟件系統和IT系統。

公開數據顯示，美國政府2024財年的財政赤字高達1.83萬億美元，全年債務的凈利息支出為8820億美元，這個數字超過了美國國防部同期8263億美元的開支，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美國政府會面臨破產。

DOGE應運而生，其職能是“總統及各聯邦機構的支持部門”，總體目標是“幫助解決巨大的財政赤字問題”，成立的目的是“通過聯邦政府的技術及軟件的現代化，實現政府效率和生產力的最大化”，行動目標是“利用AI和大數據技術提高政府效率和生產力，全面消除財政資金使用中的浪費、欺詐和濫用現象”。

馬斯克在內閣會議上公開表示，他有信心通過卓有成效的工作節省1萬億美元，這個數字是美國聯邦政府年度預算的15%左右。截至目前，DOGE官網顯示，通過資產出售、合同/租賃取消和重新談判、舞弊及不當支付刪除、捐贈取消、利息節約、程序性更改、監管節約及裁員等綜合舉措，預計節約1050億美元，按照美國1.61億聯邦個人納稅人計算，每位納稅人相當于節約了652.17美元。與此同時，DOGE努力實現以易于理解和透明的方式上傳所有數據，初期每周更新，未來在網站改善的情況下可以做到實時更新。

也就是說，馬斯克通過組建具有AI和大數據等技術背景的工作團隊，在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發現了美國政府部門的大量問題，并推動了“效率”革命，初步實現了資金節約、問題揭示的目標，為將來USDS的軟件現代化議程奠定了基礎。

馬斯克團隊之所以能夠高效發現問題，主要得益于團隊組成具有很強的技術背景、創新性的審計思維以及沒有歷史包袱的優勢等。公開披露的6人團隊，年齡在19—25歲之間，這些人具有工程、計算機科學等跨學科背景，能夠從不同角度分析問題，并提出創新解決方案。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熟悉數據分析工具、編程、自動化技術，能夠對美國聯邦政府歷年積累的大量數據信息進行快速處理，從而高效發現傳統方法難以察覺的問題。

短時間內，查實大量問題，采用直接、透明的方式在官網如實披露問題所在，給出建議措施，預計產生大量資金節約，體現出了監督、評價、建議的職能，這些都與審計的職能有異曲同工之處，而馬斯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也明確用了“審計”一詞，在他看來，美國聯邦政府與公司一樣，公司要力爭盈虧平衡甚至盈利，但美國聯邦政府卻存在巨額赤字；公司需要經過審計，但美國聯邦政府很多部門卻無法通過審計，存在著很多浪費、欺詐和濫用現象，他的工作，就是利用新技術來消除這些不當行為。

那么，審計能夠從馬斯克的“效率”革命中學到什么呢？

一是思維方式。邏輯上，審計就是一種思維方式，是對被審計方的認定進行再認定，也就是被審計方的認定在前，審計的認定在后，相當于是“蓋章確認”，如果不能確認，就要對疑點進行取證。

馬斯克團隊的工作方法有點不一樣，正如DOGE成立的背景一樣，其總體目標是“幫助解決巨大的財政赤字問題”，也就是說美國政府每年存在大量的赤字，這些赤字可能與政府的效率和生產力有關，也可能與財政資金使用中存在的浪費、欺詐和濫用有關，那么DOGE的審計就要在揭示問題的基礎上，去挖掘背后的原因，進而試圖扭轉赤字，讓聯邦政府與上市公司一樣能夠具備效率和生產力。

舉個簡單的例子，DOGE團隊對美國社保系統進行了審查。公開數據顯示，美國的衛生及公共服務部在聯邦機構中屬于花錢最多的部門，開支金額從2019年的12138億美元上升至2024年的17206億美元。工程師團隊通過技術手段發現，美國社保系統內存在大量150歲以上的社保受益人，其中有1個人的年齡在240—249歲，還有1個人在360—369歲，這意味著有些人在美國建國之前就出生了，甚至在中國清朝就出生了。這顯然不合常理，有人戲謔地用長生“吸血鬼”來解釋這一現象。

嚴格意義上說，這是審計中的一種方法論，即通過數據的重分類來準確發現問題或疑點，進而收集充分適當的證據來支持結論，馬斯克團隊僅僅通過年齡字段的數據重分類，就精準發現了問題線索。

二是學習馬斯克團隊的系統觀與整合觀。還是以社保為例，表面上團隊關注的是社保數據庫里面的年齡異常，實際上是關注那些“超齡”存活的個體可能被不懷好意者利用，一旦社保數據庫被“標記”為活著狀態，就可以在其他數據庫獲得非法收入，比如殘疾補助、醫療補助等等，而造成這種問題的原因，則是社保、殘疾、醫療等數據庫彼此之間不聯通，給舞弊者帶來了機會。

除此之外，馬斯克團隊通過AI及大數據技術，還能夠追蹤每筆資金的去向，進而質疑這些開支是否合法、有效益，并給出改進建議。舉個簡單的例子，美國財政部是聯邦政府中開支增長最快的部門，其預算從2019年的6895億美元，增長至2024年的13119億美元。然而馬斯克團隊卻發現有很多付款沒有付款代碼，也沒有對付款原因進行描述，從而導致這些資金無法追溯，因此給出建議，要求財政部在進行付款時采用強制分類碼，同時再增加相應的事項說明，僅此一項預計就可以給財政部帶來每年1000億美元的節約。

通過技術發現“異常”不易，對問題進行解釋、針對問題給出解決方案更難。馬斯克在面對媒體時講了他的方法論，即聯邦政府和公司一樣，都是花錢做事。如果說一家上市公司，把錢花了，沒有付款代碼、也沒有摘要說明這些錢的用途，那么公司可能會被退市，公司高管會鋃鐺入獄，但同樣的事情發生在政府卻理所應當，這顯然說不通。當然，政府有政府的運作模式，這些去向不明的錢不見得就是被貪腐了，也可能是因為管理不到位帶來的資金浪費，還可能是管理者無能造成的結果，重要的是要揭示這些問題，通過網站公布這些問題，讓花錢的部門來解釋并解決這些問題。

三是學習馬斯克團隊的創新規范。媒體報道，馬斯克團隊要求聯邦雇員寫工作總結，被認為是濫用權力，對此馬斯克進行了公開回應，這其實是一種“脈搏”測試，旨在檢測那些聯邦雇員是否真實活著，有沒有閱讀郵件并快速回復的能力。原因在于相當一部分為政府工作的人，工作量如此之少，以至于他們連電子郵件都根本不查看，因此審計人員有理由相信，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或者死者身份被冒用來領取薪酬，這其實是一種方法創新，旨在用證據更好地揭示問題。

馬斯克的做法一定程度上就是審計工作的翻版。例如他的團隊發現社保數據庫中竟然有2000萬去世的人，但早在2018年美國政府問責局（GAO，負責聯邦政府審計的部門）就指出類似的問題，只不過數字是1600萬—1700萬。換句話說，馬斯克團隊的結論一定程度上驗證了GAO的審計結論，只不過他能夠更為犀利地指出問題的原因，即現在美國聯邦政府就像一臺巨大的笨拙機器，電腦設備過時，有些計算機系統已經服役20—30年；軟件老化，如社保系統的部分軟件已經服役40—50年，如何對“機器”進行更新，用現代化技術來提升效率是努力方向。

馬斯克團隊的效率革命對審計工作有很強的借鑒意義，一是建立信任，包括領導的、普通公民（企業員工）的信任，能夠高效率地發現真問題，二是創造價值，針對問題給出藥方，體現真金白銀的節約，想象一下，6個人，1個月，節約1000億美元；存續一年半時間，預計節約1萬億美元，這些成效是量化的、驚人的。以信任為基礎，以資金審計為抓手，以現代技術為輔助，以價值創造為目標，這大概就是審計能夠從馬斯克團隊中學習的要點。

（本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會計江湖”系列之七十一，作者袁敏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授，會計學博士，出版有《財務領導力》《資信評級的功能檢驗與質量控制研究》《企業內部控制規范與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