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世界》：92歲華裔舞者余金巧的燦爛人生和她的黃昏戀

澎湃新聞記者吳棟

2025-03-17 15:06

來源：澎湃新聞

【編者按】2025年3月8日，視覺藝術家、導演楊圓圓的首部長片《女人世界》在上海 Fotografiska 舉辦了一次放映會。該片曾于去年11月在中國院線公映，影片中，作為舊金山唐人街黃金年代的親歷者，一群七旬至九旬的美國華裔舞者再度走上巡演之路，從美國、古巴，最終來到中國。

92歲的舞者柯比（余金巧，Coby Yee）是影片里的重要角色之一，敘述她的故事的時候，楊圓圓運用了許多檔案照片，這些半個世紀前的照片勾勒出柯比年輕時的風華歲月。此外，柯比黃昏戀的愛人，74歲的斯蒂芬（Stephen）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愛，他用照片拼貼，把她穿著華麗舞裝的小人輪廓剪下來，拼貼在山峰、自然風景為主的背景上。在兩人心里，他們曾一起經歷過許多浪漫。

檔案照片、拼貼照片，以及電影里的照片敘事構成了三個維度對柯比以及這些女性舞者的再現與想象。在3月1日上海民生現代美術館舉辦的講座“與照片交錯，在想象的起點與終點”中，楊圓圓介紹了影片里的照片和故事，通過她的口述、資料以及該部影片中的照片，一段幾乎被時代遺忘的華裔女性的熱烈生命被呈現了出來。

女人世界（預告片）(01:05)

口述者：楊圓圓

2018年，我因為一個藝術交流的契機去美國做了一場駐地創作。我對被時代遮蔽和遺忘的華裔女性感興趣。我原以為會從各種各樣的檔案里找到一些資料，然后結合攝影，混雜虛構與真實地去做一個項目。我沒想到我會遇到一個老年舞團，遇到一群 70 - 90 歲依然充滿生命力與活力地在熱情跳舞的人，她們是上個時代的親歷者。我見到92歲的柯比有種一見鐘情的感覺，我覺得要用紀錄片的方式，把她們的生命力、能量和熱情真正傳達出來。

92歲的柯比，電影《女人世界》劇照

年輕時的柯比

中年時的柯比

這（下圖）是我做調研初期看到的一張不可思議的影像。描繪了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舊金山華人舞者跳舞的影像。當時美國仍存在排華法案（1943年被廢除），難以想象當時的舞者有如此活躍的生命力。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舊金山華人舞者跳舞影像

柯比的父親是廣東臺山人，1926年，她出生在美國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市。小時候，柯比的父母經營著一家洗衣店，她的媽媽是一個粵劇迷，因此，柯比從小耳濡目染，她聽不懂粵語，卻喜歡上了粵劇的服飾，也喜歡上了歌舞。16歲時，她成了一名舞者。彼時，經紀人和柯比說，“如果想去更大的場子，你必須穿得更性感一點。”柯比起初并不想那樣，但得知“穿得更性感”可以擁有每周1000美元的收入時，她同意了。這筆不菲的收入對于柯比和她當時的家境而言是一個天文數字。就這樣，柯比成了家中的頂梁柱。她曾說，“舞會場里的醉漢是最讓人厭惡的”，但她會運用自己的才華和獨特的創造力，巧妙地應對困境。她是一個很好的服裝設計師，在柯比的一生中，她一直把自己的舞蹈當成一場時裝秀，“你們想看我的大腿，那我就多給自己穿幾層漂亮衣服唄。”

很快，柯比成了當地一家舞會場的首席舞者。那時，舊金山唐人街的舞會場聲名顯赫，當時許多游客從沒見過中國女孩跳舞，在他們眼中，華人在美國無非就是開開洗衣店、修修鐵路，或者開個餐廳。所以看到一群能歌善舞的華人，而且跳得比白人更好，這讓人們很驚訝。

柯比和她的服裝

斯蒂芬

柯比與斯蒂芬

電影里有一條關于柯比的愛情線，在她70歲的時候，在老年舞廳遇到了她的黃昏戀人斯蒂芬。柯比作為一個職業舞者，在一生中留下了許多演出照片，同時她也是一位服裝設計師，需要給自己做的衣服拍很多照片。所以，她的一生中有一個非常豐富的圖像庫。而斯蒂芬后來就成了他們關系中的檔案管理員，同時，他也是他們生活的記錄者。斯蒂芬曾經是個嬉皮士，他會用照片做很多拼貼。在我看來，照片拼貼并不僅是一種美學形式，它其實是試圖將兩個看似割裂的時空彌合的一種方式。將不同來源的圖像放在一起，讓它們成為同一個時空中的存在。

斯蒂芬的拼貼

我愿意用“共舞”來描述我拍的影像和斯蒂芬的影像間的關系。《女人世界》是關于一群 70 - 90 歲的華裔舞者以及斯蒂芬再次走上巡演之旅的故事。我在這個過程中既是“導演”又是“導游”。最開始，我為了追溯歷史而遇到這樣一群人，她們是那種超級活在當下的人。當我提出巡演的時候，她們直接說“走”，是“今天有冒險我就愿意去”的模樣。2018到2019兩年間，從舊金山、拉斯維加斯、夏威夷，到古巴的哈瓦那，再到中國，我和一群年輕的老人們一起完成了這樣一段不可思議的旅程。通過這個旅程，我們的生命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2020年底，我的個展“上海樓”在上海舉辦，其中的一部分展出了關于柯比的照片。我精選了一批他們檔案中的照片，做了一些重構，組成了一個既像在家，又像在夢幻舞廳的影像拼貼。6年過程中，我做了幾部關于海外華人的影片，有短片，也有偏紀錄片的形式，同時也收集了很多檔案與口述照片，2025年也準備把這些集合成書出版。2020年，93歲的柯比去世。我覺得她們不應被歷史遺忘，希望她們的故事被更多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