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新華社報道，3月6日，歐盟召開特別峰會，專門討論歐洲防務和烏克蘭問題。此前，歐洲理事會主席科斯塔表示，希望各方能在短期內做出初步決定，使歐洲變得更加自主、更加有能力、更加裝備精良，以應對當前和未來面臨的安全挑戰。

3月4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出席新聞發布會。馮德萊恩4日宣布，歐盟將實施“重新武裝歐洲”計劃，調動近8000億歐元打造“一個安全而有韌性的歐洲”。新華社 圖

3月5日，法國政府發言人表示，法國總統馬克龍考慮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以及英國首相斯塔默一起訪問華盛頓，當天馬克龍在電視講話中表示，他將就使用法國的核威懾力量保護歐洲大陸展開辯論，并強調“新時代”需要大規模重新武裝；德國正在敦促歐盟改變規則，允許增加國防開支，并剛剛公布了其龐大的國防計劃；3月4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為烏克蘭和歐洲未來局勢提出“重新武裝歐洲”計劃，擬調動8000億歐元打造“一個安全而有韌性的歐洲”；3月2日，倫敦峰會上，英國首相斯塔默表示，英國、法國及其他國家將加大努力，組建一個“自愿聯盟”，來保衛烏克蘭并保證和平，并尋求將美國納入他們對烏克蘭的支持中。

2月28日，在葡萄牙波爾圖，法國總統馬克龍在法葡商業論壇閉幕式上發表講話。馬克龍2月28日在對葡萄牙進行國事訪問期間表示，如果美國對從歐洲進口商品征收25%的關稅，歐盟將對美國鋼鐵和鋁征收“對等關稅”，對其他產品也將不得不“采取回應措施”。新華社 圖

近期美國總統特朗普針對俄烏局勢的一系列動作引發歐洲恐慌。俄羅斯和美國代表團2月18日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舉行會談，成為2022年2月俄軍對烏克蘭發起“特別軍事行動”、美國隨后對俄實行“外交孤立”政策以來，雙方最高級別外交官的首次面對面會談。2月27日雙方在土耳其進行第二輪會談，就恢復外交關系的技術性問題協商。2月28日澤連斯基在訪美期間與特朗普爆發爭吵、不歡而散，令烏克蘭的歐洲盟友震驚，進而進行多方行動以謀求自救。

針對當前俄烏局勢對美國和歐洲盟友的關系，以及對塑造未來世界格局產生怎樣的影響，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采訪了3位來自歐洲的專家學者。

大衛·加爾布雷斯（David Galbreath），英國巴斯大學戰爭與科技教授

施特凡·邁斯特（Stefan Meister），德國外交關系委員會東歐、俄羅斯和中亞秩序和治理中心負責人

施特凡·沃爾夫（Stefan Wolff），英國伯明翰大學國際安全教授

澎湃新聞：現在的俄烏局勢正在如何塑造當下以及未來的世界政治格局？歐洲可發揮的空間有多大？經濟層面以及民間是否能支持歐洲的這種發揮？

加爾布雷斯：我認為，俄羅斯與印度等一些國家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密切，這可能表明這些國家將設計一個不以美國或歐洲為基礎的未來政治秩序。但歐洲是否已經走上這條道路，或者在共同面臨經濟困難下臨時合作，（判斷）還為時過早。

歐洲公眾對烏克蘭的支持，取決于歐洲各國政府能否阻止俄羅斯擴大沖突。長期來看，公眾輿論對歐洲國防開支和立場的變化并不明晰。我們都知道，如果重建歐洲軍事的計劃取得成功，國防開支將不得不增長。然而，歐洲軍隊的征兵工作在逐漸減少，尤其是在德國這樣的地方，與軍隊的關系更有爭議，對軍國主義的抵制也更高。

邁斯特：（俄烏沖突）加速了美國在全球秩序中主導地位的進一步下降，但這也是俄羅斯作為一個地區權力衰落的標志。俄羅斯將在這場戰爭中失去更多資源，并且無法在后蘇聯地區塑造全球秩序和地區秩序。

我們看到了歐洲的弱點，即沒有美國就無法采取行動，也就沒有自己的主權安全。如果歐洲不能獨立，就不會成為新的多極世界中的一極。經濟層面，歐洲希望尋求新的商業模式，但公眾希望保持原樣。這是相矛盾的，歐洲需要更多投資，更多關注歐洲內部的市場，以及歐盟與世界不同地區的新貿易協定。貿易和經濟的多元化對歐洲至關重要。如果能獲得成功，也會得到（歐洲）社會的支持。

沃爾夫：我們現在看到了更多的重新調整，特別是在跨大西洋關系中。在特朗普的領導下，這種關系總體上已經嚴重惡化，尤其是在與烏克蘭的關系上。全球秩序正在全面重塑，強大的“文明”大國主動瓦解以規則為基礎的舊秩序。這讓歐洲在俄羅斯和美國之間被冷落，歐洲大陸需要找到新的方式來保證自身安全，這種方式可能會超越歐盟、北約、歐安組織等的成員國或非成員國模式，并開始以（英國首相）斯塔默所說的“自愿聯盟”的形式形成。這將需要大量投資，重新確定國家資金的優先順序，并從根本上改變公共話語。這一切都是可能的，但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實現。

澎湃新聞：面對美俄的關系正常化，歐洲得到的信號是什么？

加爾布雷斯：目前有一種感覺是，歐洲并沒有從美俄關系正常化中獲得多少好處，因為這意味著美國對俄羅斯的立場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以至于它不再與歐洲國家的國家安全利益和需求重疊。

邁斯特：在這一過程中，歐洲將失去美國這個盟友，這將意味著美國在歐洲的霸權、歐洲安全秩序的終結。俄羅斯將對歐洲安全產生更大的影響，但沒有權力資源對歐洲加以控制。美國能參考的點是歐洲政治的規范框架正在瓦解，我們必須要對（瓦解后）歐洲會剩下什么保持謹慎。

沃爾夫：歐洲從這一過程中得到的只有麻煩。可以說，俄羅斯和美國都背叛了歐洲。但可以說，這也促使歐洲奮起迎接挑戰，成為一個地緣政治力量，而不僅僅是地緣經濟力量。

澎湃新聞：美國特朗普政府對跨大西洋關系產生怎樣的影響？這樣的影響下將如何影響歐盟和北約的關系？歐洲能否脫離美國實現自主？

加爾布雷斯：只有在圍繞北約未來的問題以及美國為烏克蘭提供潛在安全保障的問題上讓步，特朗普政府才有可能繼續發揮（對跨大西洋關系的）影響力。

我認為，如果特朗普政府繼續讓歐洲感到沮喪，并威脅到北約的未來，那么美國會發現，將越來越難影響歐洲國家和跨大西洋關系。目前，歐盟和北約之間的關系很好，但未來任何的歐洲式北約（European NATO），都需要英國、挪威，或許還有加拿大等非歐盟成員國以某種方式（參與）。

歐洲確實有能力實現戰略自主，但不是真正的“從美國（獨立）”，而是憑借自己的力量。我認為，如果要做到這一點，將在很大程度上需要（歐洲國家）在國防基礎設施和征兵方面進行重大投資，同時投資于類似于美國和其他國家已經開發的武器系統等。

邁斯特：特朗普破壞了跨大西洋伙伴關系/聯盟，并將其轉變為商業交易關系。歐洲必須在安全和外交上獨立，必須建立一個新的歐洲軍事聯盟，以取代北約。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這是跨大西洋關系的終結。對于特朗普來說，歐洲是一個競爭對手，他會進一步削弱歐洲在世界中的作用。

沃爾夫：是的，我認為歐洲可以實現戰略獨立，但這需要一些時間。在我看來，關鍵是歐洲首先要考慮地理位置，其次才是組織結構。我們在過去幾周看到的各種“歐洲”防務峰會就說明了這一點，這些會議涉及歐盟和非歐盟成員國、北約成員國以及歐盟和北約官員。整個歐洲大陸在共同努力前進。

澎湃新聞：歐盟內部的分歧對塑造國際政治格局又有怎樣的影響？各成員國能否在援烏、加強防務等問題上團結一致，采取實質性舉措？

加爾布雷斯：我們目前在歐盟看到的主要分歧與匈牙利有關，它與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關系不同。匈牙利從一開始就采取了更加民族主義和實際的回應，來幫助烏克蘭，特別是在烏克蘭的匈牙利人。同時，匈牙利敦促歐盟與俄羅斯之間的沖突降級。我認為未來真正的問題，將是歐盟和北約中的匈牙利的存在，無論是以何種形式出現。我不認為其他歐洲國家會允許匈牙利成為支持烏克蘭的障礙。

邁斯特：歐洲會出現一個自愿聯盟，更偏向特朗普的匈牙利、斯洛伐克等成員國將更被孤立。我們將看到，英國會在歐洲變得更活躍，德國新政府會在防務和安全上增加支出。

歐洲需要重塑其在世界上的角色，因此需要自己的安全政策和新的商業模式。如果失敗，歐洲將作為一個聯盟分崩離析。如果奏效，歐洲將成為新的多極世界中的一極。

沃爾夫：每個成員國對具體行動有不同程度的意愿和能力，但任何關鍵參與者（即歐洲大陸上，政治和經濟層面的歐盟、北約成員大國）都不太可能打破迄今為止存在的團結水平。

澎湃新聞：如何看待法英兩國提議俄烏部分停火一個月？是否會在國內增加軍事安全預算的投入？是否將有更多國家尋求通過核武器自衛？

加爾布雷斯：我們已經看到，英國和法國已經在增加國防開支，同時也在支持烏克蘭。目前，除了擁有500枚核彈頭的英國和法國之外，很難看到未來的核大國在哪里。我認為，與其考慮核戰爭或核武器，我們應該更多地考慮常規戰爭的未來，以及這對歐洲軍隊意味著什么。

邁斯特：英法的提議是一個想法，我們不知道該計劃的細節，且問題多于答案。俄羅斯對這種停火沒有興趣，還得到了更多（烏克蘭）領土。如果沒有美國的軍事、民用支持，俄羅斯能摧毀更多烏克蘭的民用基礎設施，讓更多難民逃往歐洲。所以，我不認為克里姆林宮會對這類停火感興趣，我也不認為歐洲有軍隊和設備確保此類停火。

我也不認為，會有更多歐洲國家希望購買或制造核武器，社會層面也不會想要，但這些國家會投資法國和英國的核武器。

沃爾夫：為期一個月的（部分停火）提議可能會考驗俄羅斯對停火的承諾，并為歐洲爭取一些時間，以便為烏克蘭提供哪怕是最基本的安全保障。（歐洲）國防開支肯定會增加，最初可能會通過更多的借貸來提供資金。歐洲也很有可能重新考慮其核威懾方法，例如，在未來某一段時間內，法國和英國的核威懾可能會擴大到歐洲大陸，作為對歐洲核能力聯合投資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