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5年2月28日，美國白宮，烏克蘭總統(tǒng)澤連斯基與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和美國副總統(tǒng)萬斯爆發(fā)爭吵。視覺中國 圖

白宮激烈爭吵一幕的畫面?zhèn)鞅槿颍瑲W洲首當其沖，受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震撼。從失落絕望，再評估和再消化，到協(xié)商尋找應對和“破局”之道，歐洲各國表現各異，也展現出不同戰(zhàn)略定位、實力和外交風格。

對于多國爭相在美歐同盟關系劇烈震蕩中尋求發(fā)揮“領導力”，俄羅斯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項目主任、高等經濟研究大學歐洲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季莫費·博爾達喬夫（Timofey Bordachev）近日在該國媒體上撰文認為，正在進行的國際秩序重組為全球政治中的“中型大國”創(chuàng)造了新的機遇，但風險同樣顯而易見。

倫敦峰會之后，即將于3月6日舉行的歐洲緊急峰會被視為一個關鍵時刻，也成為資深觀察家們洞察各國角色微妙調整的重要場合。一位歐洲匿名外交官對媒體透露稱，緊急峰會可能會發(fā)布關于歐洲國防預算的歷史性公告。

另據新華社報道，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4日宣布，歐盟將實施“重新武裝歐洲”計劃，調動近8000億歐元打造“一個安全而有韌性的歐洲”。

準備好接過防務接力棒？

2月28日，澤連斯基與特朗普在白宮的會談不歡而散后，立即前往倫敦參加由斯塔默主持的歐洲峰會。

“這是對歐洲的‘一記耳光’。”美國政治新聞網3月1日引述法國極右翼領導人勒龐的警告，并進一步說，特朗普與澤連斯基的沖突暴露了歐洲的弱點——歐洲大陸的安全仍然取決于華盛頓，突顯了歐洲缺乏戰(zhàn)略自主權，引導出戴高樂主義（注：保持法國外交對美國的獨立自主性）對美國影響力的懷疑傳統(tǒng)。

“隨著美國聯(lián)盟的破裂，歐洲人爭相展示對‘自由世界’的領導力。”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3月1日報道稱。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卡拉斯對特朗普當面批評澤連斯基作出迅速而強烈回應，稱“自由世界需要一位新的領導人?！?/p>

法國《費加羅報》專訪了該國著名軍事戰(zhàn)略專家、國立里昂第三大學教授奧利維耶·扎耶克（Olivier Zajec），特朗普史無前例的暴怒不僅是烏克蘭的轉折點，也是歐洲的轉折點。“一個驚愕的時刻。一個時代即將結束?！?/p>

他認為，北約1949年成立以來的歷史，從未遇到過如此嚴重的生存危機。歐洲的精英們是否能應對這一歷史性時刻？“靠我們自己，最重要的是為我們自己。我們別無選擇?！痹苏J為，為了擺脫目前的漩渦，歐洲必須冒暫時不被美國保護傘保護的風險，以贏得日后保護自己的權利。

歐洲議會中右翼歐洲人民黨（EPP）領導人曼弗雷德·韋伯日前敦促歐洲領導人在即將（3月6日）舉行的歐盟峰會上做出果斷承諾，呼吁采取緊急措施，加強歐洲國防工業(yè)，推行獨立的歐洲國防政策，他還批評對美國武器的依賴。

“任何關注華盛頓的人都必須明白：歐洲是獨立的，我們現在必須獨立武裝自己?！表f伯3月2日告訴德國媒體，“我們還需要邁出建立歐洲軍隊的第一步。太多的時間已經被浪費了……本周是關鍵時刻……我們需要采取初步具體步驟來建立真正的歐洲防務聯(lián)盟?！?/p>

白宮發(fā)生的激烈爭執(zhí)以及隨之而來的“美方暫停對烏所有軍援”立即增加了柏林方面的緊迫感。據路透社援引3名知情人士報道稱，正在談判組建德國新政府的3個政黨——基民盟、基社盟和現任總理朔爾茨領導的社民黨——考慮盡快設立兩個可能價值數千億歐元的特別基金，一個用于國防，另一個用于基礎設施——國防基金大約需要4000億歐元，而基礎設施基金需要4000億至5000億歐元。

對于正處于十字路口的歐洲而言，德國前綠黨政治家、自由現代性智庫中心負責人?？怂梗≧alf Fücks）日前告訴法國媒體，短期內，答案是武器，武器，武器?！拔覀儽仨毺鎿Q美國對烏克蘭的軍事供應。在過渡時期，歐洲人可能可以在美國購買武器并將其運往烏克蘭。但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軍事工業(yè)。”

“我們必須與烏克蘭建立一個共同的歐洲防務聯(lián)盟。烏克蘭可能是歐洲安全的資產?！彼f。

法國總理貝魯3日在國民議會就白宮橢圓形辦公室“驚悚的一幕”堅定捍衛(wèi)了澤連斯基。他猛烈抨擊了特朗普 “羞辱”澤連斯基的“野蠻行徑”，強調法國必須在歐洲安全上發(fā)揮“核心作用”。“我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進入了自“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 ”以來“最嚴重、最不穩(wěn)定和最危險的局勢之中”。他進一步說：“我們歐洲人比我們想象的要強大……我們卻表現得好像自己很弱”，“如果我們比較一下我們擁有的武力……我們歐洲大陸的武裝部隊加上英國的武裝部隊，共有250萬以上的職業(yè)軍人，比俄羅斯多25%。我們有3000架戰(zhàn)機……是美國的兩倍，也是俄羅斯空軍的兩倍?！?/p>

“法國可以在建設這個新世界、新平衡中發(fā)揮核心作用，但只有重拾信心和團結，才能做到這一點?！必愻斦f道。

在福克斯看來，法國和德國在歐洲的獨家領導地位已經沒有回頭路了，“結束了?！彼诓稍L中說：“重啟法德關系至關重要。我們幾乎處于歷史最低點。和波蘭也是如此?！彼J為，必須擴大歐盟的領導委員會。

英法合作能填美軍撤離“空白”？

據參考消息引述新加坡《聯(lián)合早報》網站3月2日報道，英國首相斯塔默說，英法兩國將領導一個“志愿聯(lián)盟”，為烏克蘭提供安全保障，并制訂結束與俄羅斯戰(zhàn)爭的計劃。

斯塔默在倫敦峰會期間表示，英國和法國正在與烏克蘭合作制定一項 “停戰(zhàn)”計劃。法國與英國是歐洲的核大國，同時也是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的常任理事國。

斯塔默說，這很可能是一個由倫敦和巴黎領導的“聯(lián)盟”——而不是整個歐洲——共同就安全保障進行合作。他同時宣布，英國將允許烏克蘭使用16億英鎊的英國出口融資購買約5000枚防空導彈，這些導彈將在英國制造。英國準備與其他國家一道，通過提供“地面部隊和空中力量”來支持和平協(xié)議。

該聯(lián)盟中還有誰仍然懸而未決。斯塔默說，“許多國家”在峰會上秘密簽署了維和部隊的協(xié)議。他強調，歐洲必須承擔重任，但為了實現和平并取得成功，必須得到美國的大力支持。

馬克龍當天對法國《費加羅報》表示，法國和英國提議在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實施為期一個月的部分?；?，將“涵蓋空中、海上和能源基礎設施”，但至少初期“不包括地面戰(zhàn)斗”。

他還呼吁歐洲國家將國防開支大幅增加到國內生產總值（GDP）的3%以上，以減少對美國安全方面的依賴。盡管波羅的海國家長期以來一直呼吁國防開支至少占國內生產總值的3%，但這是法國領導人首次提出一個具體的數字。而美國特朗普政府則要求北約國家達到5%。

不過，資深觀察人士認為，歐洲的國防工業(yè)基礎產能已然有限，這意味著國防支出的增加要產生實際效果可能會較為緩慢。

在前往倫敦參加會議之前，馬克龍在接受多家法國報刊采訪時表示，希望“大規(guī)模共同融資”，以“數千億歐元”建立共同防御，并認為“現在是戰(zhàn)略覺醒的時刻了，因為對美國是否提供長期支持，存在著不確定性，多個國家感到不安”。

這一切如何運作存在無數的不確定性。英國主責武裝部隊事務的國防副大臣波拉德3日對泰晤士電臺（Times Radio）表示：“目前尚未就休戰(zhàn)的具體形式達成任何協(xié)議。 ”馬克龍和斯塔默皆表示，他們無意減少與華盛頓的合作。

據法新社3日報道，倫敦智庫歐洲改革中心助理主任路易吉·斯卡齊耶里表示，歐洲“至少需要5年時間”才能“在美國不做出任何貢獻的情況下全面威懾俄羅斯”。“你可能會在兩到三年內得到一些東西來填補大部分空白——但前提是非常緊迫?！彼f。

無論哪種方式，挑戰(zhàn)的規(guī)模都是巨大的。歐盟去年的整體國防預算為4570億美元，與美國9680億美元的國防預算相比相形見絀。布魯塞爾智庫埃格蒙特研究所所長斯文·比斯科普表示，美國軍隊在歐洲根深蒂固，撤軍將在防空、軍事衛(wèi)星和網絡空間留下“巨大漏洞”。

法國空軍退役將領布魯諾·克萊蒙也認為，歐洲人手中沒有牌，這才是整個問題所在。所以唯一能讓特朗普讓步的事情就是我們更好地分擔國防支出。他日前告訴《費加羅報》，盡管法國呼吁歐洲學會在沒有美國的情況下生活，但它已經意識到現在不能這樣做，并正在盡最大努力維護聯(lián)盟。

退役法國陸軍上校文森特·阿巴雷蒂埃在法國一檔電臺節(jié)目中談及了更具體的例子：在烏克蘭對抗俄羅斯的戰(zhàn)爭中，以衛(wèi)星為傳輸基礎的星鏈（Starlink）系統(tǒng)成為烏克蘭武裝部隊和政府的一個重要工具。如果被中止，烏克蘭的通訊系統(tǒng)會成大問題。

另一個例子是，如果美國停止提供對俄境內縱深目標發(fā)動襲擊的遠程導彈，“歐洲人可以繼續(xù)提供援助，但歐洲仍依賴美國的維護鏈。”阿巴雷蒂埃強調說，此外，增加對烏克蘭的援助將使歐洲付出“非常高昂的代價”。

“權力爭奪似乎已成定局”

德國前綠黨政治家?？怂拐J為，必須認識到中東歐國家，特別是波蘭，以及（捷克共和國）波羅的海國家，（北歐）斯堪的納維亞人，將發(fā)揮更加自信和重要的作用。

據波蘭媒體2日報道，波蘭國防部長科西尼亞克-卡梅什宣布，該國政府將全國所有民用機場升級為軍民兩用機場，以提升國防準備，應對烏克蘭戰(zhàn)爭帶來的安全挑戰(zhàn)。他強調，這一措施將使波蘭在軍事戰(zhàn)略上更加靈活，能夠迅速應對任何潛在威脅。

報道還稱，波蘭還計劃在該國中部興建一座新機場，將成為波蘭歷來規(guī)模最大的機場，以加強國防應變能力。自2022年沖突爆發(fā)以來，作為北約東翼的前線國家，波蘭已發(fā)展為戰(zhàn)爭中的關鍵軍事物流樞紐，負責提供裝備供應與人員運輸。

另據歐洲動態(tài)新聞網報道，挪威正考慮動用其主權財富基金大幅增加該國對烏克蘭的支持。挪威坐擁世界上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規(guī)模高達1.7萬億歐元，其中包括2022年和2023年天然氣價格上漲帶來的約1090億歐元的相關利潤。

挪威迄今已花費33.5億歐元支持烏克蘭，但遭到同為北歐國家的瑞典和丹麥主要報紙的“批評”——根據同樣的數據，這兩個國家分別出資54.1億歐元和80.5億歐元。挪威外交部發(fā)言人表示：“挪威是烏克蘭最大的捐助國之一。我們迄今已承諾至少提供1670億挪威克朗（約合147億歐元）的援助，直至2030年?！?/p>

但歐盟成員國內部要形成統(tǒng)一立場從來并非易事。馬克龍日前對意大利媒體特別提到歐洲需要“強大的”意大利幫助解決烏克蘭沖突，但在美烏兩邊都說得上話的意大利總理梅洛尼當天在倫敦峰會期間排除了意大利對派往烏克蘭維和部隊作出貢獻的可能性。她更傾向于試圖讓特朗普回到談判桌前——提出了讓特朗普和歐洲領袖們舉行多邊峰會、共商未來的想法。

繼匈牙利公開力挺特朗普之后，克羅地亞明確宣布不會再在軍事和經濟上支持烏克蘭，并要求在3月6日的歐盟緊急峰會上將立即停火寫入最終協(xié)議中。

歐洲似乎更傾向于充當基輔和華盛頓之間的調停人。斯塔默日前表示，美國仍然是“一個可靠的盟友”。

“多年來，美國一直允許英國發(fā)揮積極作用，有時還讓人產生一種英國能夠獨立決策的錯覺?！倍砹_斯高等經濟研究大學歐洲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季莫費·博爾達喬夫近日撰文寫道，“然而，現在華盛頓的情緒正在轉變，對中間人的需求，尤其是那些渴望為塑造歷史而獲得贊譽的中間人，已經減少?？绱笪餮箨P系最近的調整表明，英國的影響力正在減弱。”

美國政治新聞網歐洲版3日刊文寫道，3月6日的歐盟領導人緊急會議，本應該是一個展示團結的機會。“但相反，權力爭奪似乎已成定局?！?/p>

“各國政府擔心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將利用這場危機將布魯塞爾的權力擴展到新領域，并加強其對各國政府的影響力?！蔽恼聦懙?，烏克蘭戰(zhàn)爭爆發(fā)時，她帶頭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并為基輔提供武器。

但歐洲國家的領導人不希望在國防開支等敏感問題上再次發(fā)生這種情況?！皣涝诤艽蟪潭壬先匀皇且豁棁邑熑?。”一位歐盟高級外交官表示。波蘭和芬蘭等國家尤其希望保護國防事務免受委員會的影響，“波蘭有一個明確的想法，希望在歐盟委員會之外做到這一點?！绷硪晃粴W盟外交官表示。

馮德萊恩此番表示，她將在緊急會議上提出“重新武裝歐洲的全面計劃”。美國政治新聞網歐洲版的報道稱，歐盟各國政府為這次會議準備的一份文件草案敦促歐盟委員會“立即”給予各國更多財政空間，并提議“歐盟層面”的國防“額外資金來源”。

有歐洲議會議員敦促歐盟扣押2000多億歐元被凍結的俄羅斯資產，以資助烏克蘭的防御。在當前氣候下，這個問題可能會帶著緊迫感重新提上議程。

此前，歐洲各國政府擔心，侵占這些被沒收的資產可能會影響歐洲作為安全投資場所的可靠性。但現在風險更高了——正如有的歐盟消息人士所說：“如果我們爆發(fā)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那么歐洲將是一個更不安全的儲蓄場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