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看展，意在研習書法技藝；有人觀展，旨在領略藝術之美。

我就不一樣了，我看到名帖的第一時間眼里就兩字：“韭花”，然后就是“肥羜”！

旁人看展，于心中細細揣摩字體的神韻與氣度；我呢，則暗自思忖待會兒該去哪家館子，美美地吃上一鍋熱氣騰騰的涮羊肉，小碗沾料要怎么君臣佐使、排列組合都在心中擬好了。

先劃重點：看展倒計時了，無錫博物院的鎮館之寶：楊凝式《韭花帖》展出還有5天！主要是這次展出的時間也短，原作只展12天，2025年3月5日閉展。

《韭花帖》存世現在有三個版本，無錫的是清宮舊藏。雖是摹本，但筆意酣暢，足以媲美真跡，更是乾隆 “石渠寶笈” 收藏體系的重要實證。

無錫博物院《韭花帖》

其實除了這一卷《韭花帖》之外，楊凝式流傳下來的，都是奔放恣意的草書《夏熱帖》、行書《盧鴻草堂十志圖跋》、也只有這一帖是端莊妍麗的。

《夏熱帖》藏于故宮博物院

可見，楊凝式要能工工整整的寫字，那是吃美了韭花小肥羊之后。全文僅七行，一共63個字，觀之身心舒暢，而字與字之間的布白清朗寬綽，不愧是天下第五行書。

在《韭花帖》中，楊凝式字端莊妍麗，墨用得甘潤，這與他的行書比起來，顯得極有誠意。

他似乎希望讀信之人展開此帖，便能毫不費力地領會他的心意。

讓我們再慢慢讀一遍：“晝寢乍興，輖饑正甚。忽蒙簡翰，猥賜盤飧。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實謂珍羞。充腹之余，銘肌載切。謹修狀陳謝，伏惟鑒察。謹狀。七月十一日，狀。”

——這不就是真真切切的“貼秋膘”嗎！

通篇的《韭花帖》自如雅致、疏朗灑脫，字里行間都是適意。

就拿第三行的 “味” 字來說，其憨態可掬的姿態，仿佛能讓人穿越千年，看到楊凝式寫下此字時那滿臉愉悅的神情，真正是 “心手雙暢，翰逸神飛” 的境界。

楊凝式傳世墨跡不多，除了《韭花帖》，還有《神仙起居法》卷、《夏熱帖》卷藏于故宮博物院。

而他的《韭花帖》，有三個版本，分別是：無錫博物院藏本、臺灣蘭千山館藏本和羅振玉藏本。《韭花帖》還被稱為是“天下第五大行書”，有“五代蘭亭”的美譽。其實能比得上《蘭亭序》的行書，后世也就只有這一件吧！《韭花帖》在單字結體上獨樹一幟，緊密疏朗融合有致，相映成趣，真的讓人能沉醉其中。而他的《盧鴻草堂十志圖跋》，則是縱逸瀟灑之風。

《盧鴻草堂十志圖跋》（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傳說，過去有錢的人家自己腌韭菜花，以韭花和沙果、京白梨一同治為碎齏，那就很講究了。這個配方至少是民國時期流傳的，再想象一千年前賞賜到楊凝式手中的韭花，也許就是這類精心調制的韭花醬吧。

在那個千年前的時空里，白居易有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的愜意小酌，想來一百年后的楊凝式，在享用韭花佐肥羜時，大概也會有美酒相陪呢。

羅振玉藏本的柯羅版。

同為吃貨，汪曾祺在自己的作品里說很喜歡楊凝式的字。尤其是“韭花帖”！為此汪曾祺還有一篇《韭菜花》呢。

“韭花見于法帖，此為第一次，也許是唯一的一次。此帖即以“韭花”名，且文字完整，全篇可讀，讀之如今人語，至為親切。我讀書少，覺韭花見之于“文學作品”，這也是頭一回。韭菜花這樣的雖說極平常但極有味的東西，是應該出現在文學作品里的。”

“這韭菜花不知道是怎樣做成的，是清炒的，還是腌制的？但是看起來是配著羊肉一起吃的。“助其肥羜”，“羜”是出生五個月的小羊，楊凝式所吃的未必真是五個月的羊羔子，只是因為《詩·小雅·伐木》有“既有肥羜”的成句，就借用了吧。但是以韭花與羊肉同食，卻是可以肯定的。”

“北京的韭菜花是腌了后磨碎了的，帶汁。除了是吃涮羊肉必不可少的調料外，就這樣單獨地當咸菜吃也是可以的。熬一鍋蝦米皮大白菜，佐以一碟韭菜花，或臭豆腐，或鹵蝦醬，就著窩頭、帖餅子，在北京的小家戶，就是一頓不錯的飯食。從前在科班里學戲，給飯吃，但沒有菜，韭菜花、青椒糊、醬油，拿開水在大木桶里一沏，這就是菜。韭菜花很便宜，拿一只空碗，到油鹽店去，三分錢、五分錢，售貨員就能拿鐵勺子舀給你多半勺。”

汪曾祺也挑食，原來他是不肯吃香菜的。他說：“我曾經夸口，說我什么都吃，為此挨了兩次捉弄。一次在家鄉。我原來不吃芫荽（香菜）。一次，我家所開的中藥鋪請我去吃面，鋪中管事弄了一大碗涼拌芫荽，說：“你不是什么都吃嗎？”我一咬牙，吃了。從此我就吃芫荽了。”

《詩經》里有 “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可見，韭菜花和羊羔肉的搭配，在歷史文化中淵源已久。

所以，不吃韭花的朋友，也可以像汪曾祺那樣一咬牙，嘗上一口。——要記得佐以鮮美的羊羔肉啊！

楊凝式雖書法好，但還沒有他的人生好。

楊凝式出身名門，但生逢亂世。

在唐末五代那個動蕩不安、政權更迭如走馬燈般的時代中，為了在復雜險惡的政治環境中保全自己，他時時佯裝瘋癲，行事乖張，“楊風子” 的名號由此而來。

正所謂 “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歷經六個朝代、十五位皇帝的楊凝式，活到了古代罕有的 82 歲高壽。

這背后的秘訣，就在于他總能在關鍵的政治轉折點，適時地 “瘋” 上一“瘋”，等風波過后又恢復。這恰到好處發作的 “瘋病”，讓“楊風子” 一次次在改朝換代的動蕩中得以保全性命。

楊凝式以筆墨為時光開刃，他在亂世中刻下自在與灑脫，啟發著每一位戀戀不舍的觀眾。

裝瘋絕不是楊凝式玩世不恭的消極，而是一種歷經朝野更迭滄桑后的通透豁達，這也是他在困境中找尋自我、堅守內心寧靜的生存智慧，更是一種活著的藝術啊！

所以楊凝式的人生哲學就是——“該瘋瘋，該吃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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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數見蘇韻：家門口看大展

地點：無錫博物院

時間：2025年2月22日-3月5日

提醒：周一不閉館，周六、日開放時間延長至20:00，19：00前可入場，工作日16：00前可入場

彩蛋：南京博物院的頂流“小粉爐”清乾隆芙蓉石蟠螭耳蓋爐也在此次展覽中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