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是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及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與澎湃新聞國際部合作推出的“同觀·德國”專欄的第69篇。根據德國聯邦議院選舉結果，德國很有可能再次出現聯盟黨與社民黨聯合執政的大聯盟政府，但在接下來的組閣談判中，這兩黨還有很多硬骨頭要啃。

當地時間2月23日18點，德國新一屆聯邦議院選舉正式落下帷幕。這場因去年11月“交通燈政府”的分崩離析而提前7個月的大選備受矚目，其結果將重塑德國國內政治格局，決定德國未來四年的政治權力關系。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3日，德國柏林，基督教民主聯盟（CDU）領導人默茨（右）與基督教社會聯盟（CSU）領導人索德爾握手。視覺中國 圖

幾家歡喜幾家愁

本次大選結果顯示，德國政黨格局正經歷深刻變化，呈現出明顯的碎片化與極端化態勢。一方面，聯盟黨與社民黨等傳統全民黨選票分散趨勢明顯，七黨逐鹿聯邦議院，使得德國政黨格局的碎片化程度進一步加深。

基民盟（CDU）與基社盟（CSU）組成的聯盟黨以28.6%的得票率位居榜首，相比2021 年的得票率上漲4.4%，但是卻沒能達到聯盟黨此前設定的30%目標。這一結果是聯盟黨的歷史第二差成績。上屆“交通燈政府”的兩個執政伙伴社民黨與綠黨，得票率分別為16.4%和11.6%，社民黨的支持率跌至歷史新低，跌幅達9.3%，綠黨的支持率則下跌3.1%。社民黨主席克林貝爾（Lars Klingbeil）反思在競選時對經濟和就業問題的重視程度不夠，并稱社民黨將在人事方面做出調整，朔爾茨將不再擔任主導角色，而克林貝爾本人將參選社民黨議會黨團主席一職。

另一方面，中間派的力量進一步被削弱，右翼與左翼勢力則呈現出進一步崛起的強勁態勢，德國政黨格局的極端化態勢加劇。德國選擇黨（AfD，下文簡稱“選擇黨”）憑借20.8%的支持率，首次躍居德國第二大黨，可以說是本次選舉的最大贏家。與上次聯邦議院選舉結果相比，選擇黨的得票率翻了一番，黨魁魏德爾（Alice Weidel）稱其已穩固“全民黨”地位。值得關注的是本次大選的黑馬——左翼黨。盡管遭遇了莎拉?瓦根克內希特聯盟（簡稱“瓦盟”，BSW）從內部脫離的沖擊，左翼黨奮起直追，得票率不減反增，取得了8.8%的成績，相比上次大選增加了3.9%。左翼黨主席萊希尼克（Heidi Reichinnek）對選舉結果表示滿意，稱左翼黨聚焦社會公平問題的競選策略是正確的。而瓦盟及“交通燈政府”的第三個執政伙伴——自民黨則因得票率未能突破5%的門檻，無緣進入聯邦議院。自民黨主席林德納（Christian Lindner）大選當晚表示對自民黨糟糕的表現負責，并宣布退出政壇。

不過，由于最新的德國選舉法取消了“超額議席”制度，將聯邦議院的議席數量限制在630席，因此新一屆聯邦議院將顯著精簡，相比上屆聯邦議院的736個席位減少了100多個席位。作為選舉法改革的結果，將有15名在所在選區得票率第一的基民盟候選人無法進入聯邦議院，同樣受影響的還有4名選擇黨候選人、3名基社盟候選人和1名社民黨候選人。相比上兩屆議院的六黨格局，本屆聯邦議院既精簡了議席數，又精簡了政黨數，以此減少政黨格局碎片化的影響、提升決策效率。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3日，德國正式迎來第21屆聯邦議院選舉。視覺中國 圖

選民行為變化促進極端化和碎片化

本次大選的投票率達82.5%，比2021年提高了5.9個百分點，顯示出德國民眾政治參與度的進一步提高。然而選民行為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政黨格局的極端化和碎片化。

從選民年齡結構看，首次參與投票的年輕選民，其投票傾向與2021年相比截然不同。選擇黨和左翼黨對年輕選民的吸引力最大，在18至24歲的選民中，兩黨支持率分別達到21%和25%。年輕選民對傳統中間派政黨的疏遠，轉而支持選擇黨和左翼黨，反映出年輕一代對現有政治經濟秩序的不滿，追求更激進的變革，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政黨格局的極端化。反觀2021年，23%的年輕選民將選票投給了綠黨，自民黨也收獲了21%的選票。而聯盟黨和社民黨在本次選舉中則依然深受老年選民青睞，在60歲以上選民中，支持率分別為37%和21%。

從選民的職業和經濟狀況看，選擇黨在工人群體中的地位得到鞏固，成為最受工人支持的政黨，支持率攀升至38%，顯著超越了此前在這一職業群體中的領先政黨。其中，以工人階級為根基起步的社民黨，此次支持率下滑明顯，下降14個百分點，降至12%；聯盟黨以22%的支持率位居第二。另外，在經濟狀況欠佳的選民群體中，選擇黨的支持率高達39%，相比聯盟黨（17%）和社民黨（12%），優勢十分顯著。處于經濟困境中的工人及低收入群體大量倒向選擇黨，表明傳統政黨在經濟、社會福利等方面的政策未能滿足這部分選民需求，使得選民群體進一步分化，進而促使政黨格局碎片化。

當地時間2025年2月23日，德國柏林，德國選擇黨領導人愛麗絲·魏德爾慶祝出口民調結果。視覺中國 圖

 “黑紅”組閣是實現“可靠治理”的最簡單方式

按照德國選舉制度，執政政黨需獲半數以上議席，若單一政黨無法過半數，可由多個政黨聯合執政。根據選舉結果，支持率最高的聯盟黨擁有組閣的優先權，而來自基民盟的默茨（Friedrich Merz）將擔任新一屆總理。他表示，希望迅速組建一個有行動力的多數派政府，因為外部世界不會等待，聯盟黨致力于讓德國再次實現可靠治理。

從目前席位分配情況看，最有可能的組閣選項為聯盟黨和社民黨組成的黑紅聯盟。從組閣角度來看，德國還算幸運，德國選民還算明智，由于瓦盟和自民黨未能進入議院，其席位數將等比例分配給其他黨派，這才使得原本加起來只有45%支持率的聯盟黨和社民黨有了組閣的可能，讓本次大選結果不至于太過極端。聯盟黨將獲得208個席位，社民黨獲120個席位，黑紅聯盟的328個席位剛好超過了半數席位（316）。而此前綠黨（85個席位）曾希望能與聯盟黨合作，組成黑綠聯盟，因這一組合未達半數席位而難以實現。選擇黨（152個席位）則因其“極右翼”屬性，德國各傳統政黨紛紛對其建立起 “防火墻”，拒絕與之合作。

在接下來的組閣談判乃至未來可能的執政過程中，聯盟黨和社民黨還有很多硬骨頭要啃，雙方在經濟、移民、外交等問題上要盡可能達成一致。在稅收政策方面，聯盟黨提議為企業大規模減稅，規模達數十億歐元，社民黨則計劃設立 “德國制造” 補貼，由國家承擔企業機器、車輛投資10% 的成本。社民黨期望改革債務剎車規則，為基礎設施等投資拓寬空間，默茨對此未明確拒絕。此外，新政府需通過 2025年聯邦預算案，填補巨額財政缺口。未來幾年，國防開支的增幅及資金籌集方式也是一個關鍵性問題。

在社會福利方面，聯盟黨意圖廢除社民黨執政時推行的公民津貼（Bürgergeld），代之以全新的基本保障制度。而在移民政策方面，默茨希望在德國邊境就拒絕庇護申請者入境，社民黨則認為這與歐洲法律相悖。

外交問題上，在美俄談判的影響下，俄烏沖突可能會出現全新態勢，對歐洲安全架構產生深遠影響，德國可能面臨是否向烏克蘭派遣維和部隊的抉擇。歐美關系面臨重大調整，德國能否在歐洲乃至全球政治生態演變和經濟秩序走向中重新發揮領頭羊的作用，對新政府而言也是一個重大考驗。

在德國歷史上，聯盟黨與社民黨曾多次攜手組建聯合政府，推動國家在不同時期的發展，德國前總理默克爾（基民盟）執政16年中有12年依靠的就是黑紅聯盟。然而如今這兩個傳統的全民黨都失去了昔日的風光，黑紅聯盟在聯邦議院也僅僅擁有微弱優勢，若想在未來實現穩定執政，贏得民眾支持，扭轉政黨格局碎片化和極端化的態勢，兩黨著實還需付出諸多努力，彌合分歧，團結向前。

（郭婧，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