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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觀·德國|左右雜糅的瓦盟或將為德國和歐洲帶來一場政治實驗
【編者按】
本文是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及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與澎湃新聞國際部合作推出的“同觀·德國”專欄的第63篇。2月23日,德國將舉行聯邦議院選舉,“同觀·德國”刊出系列文章,分析選前各黨選情,預判選后組閣前景。本文所討論的“薩拉·瓦根克內希特聯盟-理性與正義”黨在一年時間內迅速崛起,成為本次大選的“新參者”,也許比它能否在首次參加聯邦層面選舉中就進入議會更重要的是,它能否為歐洲左翼運動找到一條超越傳統左右分野的新路徑。

瓦盟競選海報
2024年1月,德國政壇迎來一位“叛逆者”的獨立宣言——薩拉·瓦根克內希特(Sahra Wagenknecht)宣布成立以其名字命名的政黨“薩拉·瓦根克內希特聯盟-理性與正義”(BSW,以下簡稱“瓦盟”)。這位左翼黨前核心人物的出走,源于與黨內主流在移民政策、經濟主權和歐盟立場上的深刻裂痕。作為左翼黨聯邦議院黨團主席(2015-2019),瓦根克內希特曾是該黨最具影響力的聲音之一,但其主張的“控制移民”“強化國家經濟干預”等政策逐漸與黨內進步派產生沖突。最終,她選擇以瓦盟為平臺,重新定義德國左翼政治的邊界。
瓦盟的誕生不僅是個人政治野心的產物,更是對德國政治生態結構性矛盾的回應。瓦根克內希特的東德背景、經濟學博士學位以及獨立思想者的形象,使其成為連接傳統工人階級與對現狀不滿的中產階級的橋梁。然而,政黨名稱與領袖的高度綁定,也引發外界對其“個人崇拜”傾向的質疑。瓦盟的成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瓦根克內希特的個人魅力,這種依賴可能成為其長期穩定的隱患。

薩拉·瓦根克內希特 視覺中國 資料圖
選舉表現與地方執政實踐:從初創到主流
從其當前的政治表現來看,瓦盟無疑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選舉成績。在2024年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中,該黨以6.17%的得票率首次進入歐洲政治舞臺。更關鍵的是同年9月的三場州議會選舉:
薩克森州:得票率11.8%(第三大黨),獲26個議席;
圖林根州:15.8%(第三大黨),獲23個議席;
勃蘭登堡州:13.5%(第三大黨),獲17個議席。
總計66個州議席的突破,標志著瓦盟從邊緣政黨躍升為地方政治的重要參與者。在圖林根州,瓦盟與基民盟(CDU)、社民黨(SPD)組建了德國首個“黑莓聯盟”(紫-黑-紅);在勃蘭登堡州,則與社民黨組成執政聯盟。這些合作打破了德國傳統主流政黨對新興勢力的排斥。
政策框架:“經濟左翼-文化右翼”的融合
瓦盟的政策綱領呈現出明顯的“雜交性”。在經濟領域,它延續了左翼黨的傳統主張:呼吁國有化關鍵產業、改革“債務剎車”機制以擴大基礎設施投資、征收高額財富稅,并承諾提高養老金與最低工資。然而,在社會與文化議題上,瓦盟卻展現出與左翼黨截然不同的保守傾向:主張嚴格限制移民、反對“激進的性別政策”。在對外政策上,瓦盟明確反對向烏克蘭運送武器,認為這將會把德國拖入戰爭,應當依靠政治手段結束戰爭。瓦盟對歐盟及北約持批判態度,強調國家主權,主張減少對歐盟和美國的依賴。它是“唯一反對在德國部署美國中程導彈的政黨”。 此外,瓦盟還公開呼吁解除對俄羅斯的制裁,以平抑能源價格、促進德國經濟復蘇。
“經濟左翼-文化右翼”的混合立場,使瓦盟在德國政治光譜中難以歸類。其支持者既包括東德地區因去工業化而失業的藍領工人,也包括對傳統政黨官僚化作風反感的城市中產。這種政策混搭幫助瓦盟擴大了選民基礎,但意識形態的模糊性也可能削弱其政治可信度。而瓦盟的對外政策成為其與主流政黨合作的最大障礙。例如,在2024年11月薩克森州的聯合執政談判中,瓦盟堅持將自己的和平主張寫入聯合執政協議的序言,導致談判破裂。
組織策略與發展困境:小黨的兩難抉擇
瓦盟的前身是瓦根克內希特在2023年10月發起的倡導其政治理念的組織 “薩拉·瓦根克內希特項目”。現在,已經正式成為政黨的瓦盟仍然以“政治項目”自居,強調靈活性與務實性。其官網明確寫道:“我們希望以緩慢、可控的方式發展,以免危及這個項目。”
這種“寧缺毋濫”的策略在初期成功塑造了“反建制革新者”形象,但在2025年聯邦議會提前選舉的壓力下,瓦盟被迫調整節奏。為應對選舉,該黨加速地方組織建設(如2024年12月成立漢堡地方協會),并倉促地在2025年1月12日于波恩舉行的全國黨代會上通過了聯邦競選綱領。
由此可以看出,瓦盟“靈活”“不斷發展變化”的“項目”定位帶來結構性弱點。一方面,其成員規模嚴格受限,地方組織網絡薄弱,難以支撐全國性競選;另一方面,政策制定過程缺乏透明度,被批評為“瓦根克內希特一人決策”。瓦盟試圖以某種精英化模式規避傳統政黨的問題,但這也可能削弱其普遍的動員能力。
聯邦議會選舉展望:做有原則的反對派?
2025年聯邦議院選舉對瓦盟來說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民調顯示瓦盟的支持率徘徊在4%左右,距離5%的議會門檻僅一步之遙。若成功跨過這個門檻,瓦盟將給聯邦議會帶來新鮮的執政風氣,并可能推動德國就移民政策、外交自主、能源安全等議題展開更加激烈的辯論。
當然瓦盟也將由此在聯邦政治層面經受更嚴峻的挑戰:
首先,在意識形態上,如何在經濟左翼與文化保守主義之間維持平衡?
其次,德國的主流政黨雖未對瓦盟設置“政治防火墻”,但其在外交領域的主張將成為其與主流政黨合作的巨大障礙。
第三,瓦盟顯然存在“領袖依賴”。瓦根克內希特現年55歲,其個人健康或政治失誤可能直接動搖政黨根基。這也可能成為其選民及潛在選民的擔憂。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瓦盟即便進入聯邦議會,也不太可能執政。
瓦盟本身似乎也更傾向于成為聯邦議會中的反對派。瓦盟聯合主席阿米拉·穆罕默德·阿里(Amira Mohamed Ali)并不排除該黨在大選后參政的可能性:“如果有機會參政,我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他同時也表示,重要的是瓦盟真正要做的是改變德國政壇。瓦盟絕不會支持多年來已經行不通并已引起民眾極大不滿的東西,因此,最好是由反對派來向政府施加壓力。
萊比錫政治學家亨德里克-特拉格爾(Hendrik Tr?ger)做出這樣的判斷:“薩赫拉·瓦根克內希特并不希望瓦盟被認為沒有能力組建執政聯盟,而是希望人們認為瓦盟是有原則的。瓦根克內希特的政治風格也更傾向于是根本性的反對派。”
未來發展:政黨政治重構的風向標
瓦盟的崛起揭示了德國政壇的多重裂痕:東西部發展失衡、全球化沖擊下的經濟主權爭議,以及選民對傳統政黨信任和信心的流失。其政策主張雖存在矛盾,卻精準捕捉到部分群體的訴求。然而,從地方政黨升級為全國性力量,瓦盟仍需解決組織形態薄弱、意識形態混雜等核心問題。
2025年大選后,無論瓦盟能否進入聯邦議院,其作為“革新者”和“抗議政黨”的試驗都將為德國政治生態注入新的變量。瓦盟的成敗將檢驗德國選民是否愿意接受一種非傳統的左翼政治范式。
在民粹主義與建制派博弈加劇的背景下,瓦盟的發展或許也可以預示歐洲左翼運動能否找到一條超越傳統左右分野的新路徑。
(朱宇方,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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