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 視覺中國 圖

特朗普回歸白宮不足一月，早已通過種種舉措，在國內外政壇掀起驚濤駭浪。從破產法的角度看，最近比較值得關注的新聞，就是特朗普政府對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 CFPB）的摧毀。

這一切，都發生在2025年2月初的一周多時間內。

從2025年2月份以來的一系列新聞事件來看，特朗普政府對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摧毀，可謂處心積慮——

2月1日，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時任局長羅希特·喬普拉（Rohit Chopra）宣布辭職。隨后，特朗普任命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Scott Bessent）兼任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代理局長。

2月6日，特朗普任命新任管理與預算辦公室主任拉斯·沃特（Russ Vought）兼任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代理局長。

2月7日，馬斯克在社交媒體X（原推特）上稱：“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安息吧。”在這之前，政府效率部工作人員獲準進入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并獲得相關數據。

2月8日，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代理局長沃特群發郵件，要求全體員工停止所有手頭的工作，正在起草的規則立即停止，已經審議但尚未生效的規則不予生效，正在進行的調查工作立即停止且不啟動新的調查。另外，沃特還宣布，他已通知美聯儲，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將不再提取下一筆未撥付資金，直接放棄該機構的常規預算申請。

2月10日開始，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總部暫停開放，官方網站直接停擺，官方推特賬號直接刪除。

2月11日，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監督主任洛蕾萊·薩拉斯（Lorelei Salas）、執法主任埃里克·哈爾佩林（Eric Halperin）宣布辭職。

至此，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完全停擺。

這一切，符合特朗普政府摧毀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總體目標。正如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匿名律師在2月11日發出的信息，如今的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就像一只無能為力的“看門狗”，被拴著、戴上口套，在狗舍里挨餓，因此也不能再保衛公眾……

顯而易見，往日在美國金融界所向披靡的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在本屆總統任期內估計不會重現。或許是時候，跟消費者金融保護局說再見了！

長期以來，隨著金融管制的放松，美國金融行業的擴張空前絕后，很多人不明不白就成為債務人，而且飽受高利息、負債率高等各種“捕獵式放貸”帶來的折磨。當時還在哈佛大學任教的破產法大咖伊麗莎白·沃倫，早在2007年就首倡設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通過金融監管機制改革來強化對金融消費者的保護。

金融行業的擴張，最終以次貸危機爆發為導火索，引發2008年金融危機。在反思金融危機過程中，強化金融監管、強化對金融消費者的保護成為走出危機的共識之一。

經過朝野各方共同努力，2010年7月21日，美國國會通過《多德-弗蘭克法案》，大幅度重組金融監管機制。其中重大改革舉措之一，就是一改過去美聯儲、聯邦貿易委員會等多家機構“九龍治水”的金融消費者保護機制，而在美聯儲內部，設立獨立機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

但《多德-弗蘭克法案》更多體現出民主黨的政綱。若非關鍵時刻3位共和黨議員投下贊成票，這項法案有可能在參議院就胎死腹中。因此，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盡管根據法律屬于獨立機構，但其興衰成敗充滿濃厚的黨派色彩。基本只有在民主黨執政周期，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才能夠所向披靡。

根據公開資料，2023年度，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共有1635位雇員，年度預算為6.53億美元。

自從2011年成立以來，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已通過要求金融機構減免債務、賠償、消減貸款等多種方式，先后為金融消費者帶來近210億美元的救濟，可謂戰績輝煌，在總統選舉中也常常被作為民主黨候選人的重要成績之一。

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成績單，取決于其對金融機構的監管和處罰力度。

2023年4月，美國右翼智庫傳統基金會發布“2025計劃”，其中有關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章節顯示，2012—2020年間，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共開出12.5億美元的罰單；2022年，消費者金融保護局開出1.725億美元罰單。“2025計劃”對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批評之一，就是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宣稱要將所有收到的罰金，匯總到“民事處罰基金”（Civil Penalty Fund），但這筆基金的使用完全取決于局長的自由裁量，缺乏透明度，對外宣稱的金融消費者培訓、金融素養提升等方案，最終都用于資助左翼活動者相關機構。

據報道，2024年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成功將信用卡滯納金降低到8美元。僅僅2024年度的監管對象，就包括摩根大通、花旗集團、美國銀行、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等華爾街主要玩家。就在2025年1月，消費者金融保護局還起訴了大名鼎鼎的“第一資本”，指斥其誤導金融消費者，導致金融消費者受騙損失近20億美元。

長期以來，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面對的都是金融行業，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用力過猛，必然樹敵過多；但一旦被訴，包括最高法院在內的司法機構并不站在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一邊。

2020年6月，美國最高法院在塞拉律師事務所訴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案（Seila Law LLC v. Consumer Financial Protection Bureau）中裁定，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局長解職規定違反三權分立原則，總統可以無理由解除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局長職務。這對于消費者金融保護局試圖堅守的獨立性，足以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共和黨不爽于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久矣！“2025計劃”認為，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是一個高度政治化、極有破壞性且非常不負責任的機構，明確宣布其存在違憲。在改革方案中，該計劃主張國會應該修訂《多德-弗蘭克法案》，廢除消費者金融保護局，把金融消費者保護職責交還給包括聯邦貿易委員會在內的其他機構；也主張新任總統應該直接裁撤消費者金融保護局。

如今，共和黨同時拿下參眾兩院，特朗普重回白宮，風頭無兩，怎么可能不向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磨刀霍霍”呢？而且，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代理局長沃特，就是“2025計劃”作者之一。

當然，反制的力量還沒有放棄努力。一方面，全國財政職員工會（National Treasury Employees Union）已代表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職工，把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代理局長沃特和馬斯克的政府效率部分別訴上法庭。另一方面，包括沃倫在內的民主黨參議員，亦宣稱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由國會設立，總統無權直接將之裁撤。但在一場憲法危機已經硝煙四起的背景下，有關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存廢的爭論在輿論場顯得并不突出，反制力量能掀起多大浪花尚且存疑。

事實上，特朗普的競選政綱之一，就是把信用卡行業的平均利率從現行的20%，降低到10%以內。按說，這正需要消費者金融保護局來站在專業角度，研究如何出臺措施，確保該諾言的兌現。

然而現在誰也不知道，美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的太陽明天還會不會照常升起。

（作者陳夏紅為中國政法大學破產法與企業重組研究中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