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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丨漂泊之子與云繞雅拉
12月的川西,很多地方已經開始下雪。一早醒來拉開窗簾,正對著赤色冷冽的峭壁,抬頭望不見天際。峭壁之下,大渡河滾滾流淌。
我是某天夜里抵達丹巴縣的,因為暗夜行車,一路看不清四周地形,并不清楚來到了什么地方。旅途勞頓,匆匆入住一家旅舍,準備第二天繼續趕路。此行時間不多,倉促地來,匆忙地去。
大渡河已于千萬年間在此切割高山,形成峽谷深壑。丹巴縣城就建在河流兩邊,背倚陡峭山崖,輪廓像南美的智利,呈長條狀。上午八點半,我從縣城起身,往新都橋方向,導航顯示途中會路過雅拉雪山。
快出縣城時,在路邊見有一位紅衣黃帽的藏地僧侶在招手搭車,陽光之下,分外鮮艷。我停下車,放下車窗問他去哪,他說道孚,我茫然不知道孚在何處,只得簡單講述今天大致行程,他表示順路。我雖依舊茫然,但想著路上總會有不期而遇,而我本也漫無目的,于是招呼他上車。孤獨的旅程突然多了個同行者。
他會說一些簡單的漢語,但發音模棱兩可,我凝神加聯想才能勉強聽懂。他15歲出家修行,在道孚縣的寺院里,此次是從小金縣一處寺廟短暫修行歸來,也是夜宿丹巴。他給我看小金縣的寺廟照片,在山谷之中,從高處俯瞰,只見山谷中的四塊紅色屋頂。
我們穿行在靜謐山嶺間,一路山脈逶迤,奇峰繞水,不時有古堡樓。我得知他叫班瑪仁措,藏文意思為“漂泊之子”。
他戴一副褐色眼鏡,吐字特別認真,但依然模糊不清,卻常帶笑意。途經雅拉雪山北緣時,我們短暫下車,一起遠眺雪山雄姿。約兩小時后,汽車駛出層巒的大山,進入開闊的高原地帶,燦陽高照,在一處十字路口,我們分道而行。我本要送他至道孚的寺廟,他卻執意要另行搭車,不愿過多耽誤我的行期。臨走時,他從包里掏出一袋自制紅色小藥丸送我,用不成熟的漢語向我講解說明,可我只聽懂了“泡水喝”三字。
告別“漂泊之子”,我順著公路繼續前行,經過墨石公園后不遠,望見大路邊立著一個典雅的牌樓,寫著“木雅大寺”,牌樓下一條小路蜿蜒通向遠處山坡。小路總是比大路更有誘惑力,比起按部就班的通途,我更喜歡未知的岔路,于是方向盤一扭,拐了進去,在龜裂的水泥路上行駛約3公里,來到各日瑪村。村子建在一個山坡上,村里有金碧輝煌的寺廟和轉經輪,牦牛在悠閑散步,悠揚的梵樂將整個村落籠罩。
翻過各日瑪村,就來到木雅大寺,寺廟圍墻上緊密排列著白塔,金色的飛檐如鳥翅般躍起。順著白塔向上遙望,就是雅拉雪山潔白俊美的山尖,此處已是雪山西緣,幾匹白馬在山下原野悠然吃草,有飛鳥在天上翱翔。四處游覽一番,正要盡興而返,在路旁看到一個寫著“云繞雅拉”的路標,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通向一條更小的路。上網搜索,原來是距離雅拉雪山最近的一處觀景臺,海拔4666米,可以看見云霧繚繞的雪山,但路況極差。
既已誤入此處,不如酣暢淋漓一探到底。于是調轉車頭,繞過木雅大寺,進入寺廟背后的碎石山路。路面是簡易挖鑿的,坑洼不平,行到中途,我一度懷疑這是不是路,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前行。到山腰時,路邊總算出現一個小房子,是收費檢查站。一個藏族小伙子出來告誡說,不是四驅、沒帶防滑鏈的車,不建議往上走。我不知道這兩者是“并”還是“或”的關系,但我沒一項符合。他又說,最多只能爬升到檢票處,在那也能眺望雅拉和貢嘎雪山,說罷就放行了。
一路盤山,彎大坡陡,路邊逐漸有冰雪覆蓋,抵達檢票處后,四周已是冰雪世界,視野確實很好,長風呼嘯,雅拉雪山近在目前,連綿的貢嘎雪山橫亙在遠處。但是不能登頂,終究有點不甘心。山下的告誡被拋之腦后,在雪地里試探著前行,剛行不遠,車就從雪坡上滑了下來,陷在原地打滑,進退兩難。我猛踩油門想要倒出去,車轱轆飛速打轉,車沒倒出來,雪地倒是被磨成了泥坑,轱轆徹底陷在里邊出不來了。
絕望之際,只得尷尬地去檢票處搖人。兩個藏地青年笑我執迷不悟,不過仍慷慨施以援手。無奈車陷太深,我們一會在車胎下堆石塊,一會放木板,發動機嘶吼,車卻巋然不動。后來一對騎摩托路過的藏族夫婦也加入進來幫忙推車,可還是無濟于事。因我一意孤行,陷入如此囧境,自己也實在不好意思穩坐車里操控方向,于是讓給別人把持,自己也下來推車,車胎卷起漫天飛泥,在雪山的映襯下,從頭到腳濺了一身。
不多時又上來一輛越野車,一看就是四驅,而且裝了防滑鏈。我上前求助,只見車主蜷縮在車里,精神萎靡,原來是高反了,但依然熱情地愿意相助。他找來一根消防繩,拴在兩個車上,前邊車拉后邊人推,中途繩子吃力過猛,崩斷一次,又重新接上繼續拉,一個多小時才合力把車拉出泥潭。
脫困后已是精疲力盡,我上前一一擁抱所有人,他們只是燦爛地一笑而過,和我緊抱著互拍肩膀,毫不在意。藏族大姐看我張開雙臂走了過來,搖手笑著就走。
已近黃昏,很快就要日照金山,這又是計劃之外的節目。于是整個人在車里躺平等待,側頭靜靜看著潔白的雪山。金光緩緩涂抹在頂峰之上,像畫筆一樣,逐漸向下涂去,直到將上半身徹底描成金色。那一刻金色與白色相間的蒼茫世界,莊嚴神圣。
美好時光總是易逝,太陽緩緩下沉,金光逐漸變得暗淡。夜色已然來臨,上山本不易,下山就更難。我打開車燈踩著剎車,小心翼翼地行駛。天邊連綿的山巒在日暮下寧靜而神秘,余暉最后演變成一條璀璨的金線,消弭在暗夜里。
到下一個住宿的地方還很遠,黑暗中行路,又是一個未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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