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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講話怎樣才能不讓人犯困?
最近,央行研究局局長徐忠在某論壇上關于“我國已經(jīng)出臺的一些政策文件往往不提改革難點和需要解決的具體實際問題,原因在于大部分政策文件是由處長們負責起草的”一段話,引起人們的熱議。
有分教:“90后(科長)寫文件,80后(處長)改文件,70后(司長)審文件,60后(部長)定文件,50后(國辦)發(fā)文件,將文件起草等同于政策過程。”
也有人將這種從朱镕基同志到克強總理先后批評過的“處長專政”、“處長把關”現(xiàn)象,戲稱為“三級所有,處為基礎”,這是比照人民公社時期的農(nóng)業(yè)六十條的那句“三級所有,隊為基礎”。
如果從強調(diào)處級崗位在各大行政體系中上傳下達的基礎性地位而言,卻也不無道理。不過,處長們再次“躺槍”,很可能是又一次誤傷。“專政”的處長們的背后,往往是繁忙因而懶散的領導們。
今天我們只從一個很小的切口來談:領導講話。
1.話是開心鎖
單田芳先生教導我們:話是開心鎖。
不會講話的人,不是榆木疙瘩把天聊死,就是催命毒舌把人氣死。有人說,我天生就會講話,一講還一套一套的。我說那不能算會講話。看過《鄉(xiāng)村愛情》的都不會認為宋曉峰、劉大腦袋那樣的屬于會講話。
真正的講話不是一開口就“一套一套”的合轍押韻的“套話”,也不是飯局上借著酒勁兒“提一杯”的“漂亮話”,更不是像那些勉強小孩子去講一些超出其年齡和認知水平的“成熟話”。
人有一張嘴,要吃飯,也要講話。講話不能當飯吃,講話也不是生產(chǎn)力,尤其是空談還會誤國。但是發(fā)展到當下的信息社會,不會講話、不能把話講好,也會誤事。要不怎么說一言興邦,一言喪邦呢?
2.現(xiàn)代化:理性化的祛魅
領導也要講話,甚至于,講話是領導的一項重要工作。對于我們這樣一個會議大國,即便最大限度地排除以會議落實會議、以文件落實文件,領導總是要向自己的領導匯報,與自己的下屬座談,搞好上下左右的關系,營造一個心齊氣順、干事創(chuàng)業(yè)的環(huán)境,總離不開用講話打開局面、安撫人心。
韋伯把“理性化”作為現(xiàn)代化過程的精髓,真是一語中的。如果我們廣義地理解這個理性化,就是把一切前現(xiàn)代的、基于禮俗和傳統(tǒng)的、帶有神秘性和富于感情色彩的個性化的因素剝離開去,一言以蔽之:祛魅。這個魅,既是鬼魅的魅,也是魅力的魅。它是一個帶有人情味兒的元素。經(jīng)濟的現(xiàn)代化過程,就是正規(guī)部門想方設法地把非正規(guī)經(jīng)濟、非正規(guī)部門納入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管理、征稅的體系之中。盡管諸如街頭小攤小販這些非正規(guī)經(jīng)濟為城市繁榮和民生改善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但它們游離于政府稅收之外,因此需要被“理性化”、“現(xiàn)代化”,需要被“管起來”。
3.文質(zhì)彬彬到四風八股
我們可以用同樣的“理性化”“祛魅”邏輯,來理解領導講話的歷史嬗變。既然是講話,就應該符合從嘴里“脫口而出”的這個特點,要通俗易懂,要講讓人聽得懂的話。而不是從筆下奔涌而出的書面語,書面語雖然也叫“語”,但卻不是嘴里說出來的,而是筆端寫出來的,是讓人看得懂的,而不是讓人聽得懂的。去翻一翻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領導人的講話,毛劉周朱陳鄧的選集、文選,可讀性相當強,通俗易懂,因為他們的很多文章不是寫出來的,本來就是說出來的。說,固然有稿子,但提綱卻是自己動手的,到了具體講的時候還有很多脫稿的精彩內(nèi)容。
“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領導都應該是君子,君子講話就應該文采與實質(zhì)得兼。可是我們現(xiàn)在很多領導的講話里,對文采的追求淹沒了對干貨的追求。用一片排山倒海的排比和字斟句酌的對仗,搭起一個一戳就倒的空中樓閣,徒留一副毫無實際意義的框架。這樣運行一段時間之后,“逢人但講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高大全”、“假大空”把整個文風搞壞掉了。于是開始反對黨八股、整頓文風,反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享樂主義、奢靡之風。
“四風”之間交互關聯(lián)。風起于青萍之末,風氣的敗壞是從講話開始的。講話本是“我手寫我口”、“我手寫我心”的過程,現(xiàn)在卻因為領導太忙了,一天要趕好幾個場子,或者領導太懶了,已經(jīng)不知道怎么說話了,總之,一切由秘書代勞了。
對秘書來說,就是“我手寫他口”、“我手寫他心”了,要想方設法揣摩領導想怎么說,以及領導的領導想聽領導怎么說。這就為難了,只好四平八穩(wěn),穩(wěn)字當頭,等而下者,就回到黨八股的老路上去了。
4.“拯救”領導講話:正規(guī)講話的“非正規(guī)化”?
領導大略也看得到群眾和下屬在會場聽講話時犯困的表情和“打點計時器”一般不斷低頭、抬頭、再低頭、再抬頭的尷尬。所以領導也想改變講話干癟的形象,稍微開明一點的領導,希望講話要在規(guī)矩之下有一定的自由發(fā)揮的空間。
然后就有了新的辦法。給領導的稿子要掰開了、揉碎了,不要出現(xiàn)生僻字,萬一有一定要注音。要用大字版,科學合理研判聽眾的尿點和困點,并對應性地設置興奮點。比如在一段冗長說教之后,加個括號注,里面寫一小段事例,提醒領導括號里面插入的案例可事先熟悉,然后在正式講的時候放下稿子,這就給聽者一種自然而然的脫稿感。
問題在于,領導太忙了,秘書已經(jīng)如此這般服務到位了,他卻沒時間熟悉案例,結(jié)果真正“開始他的表演”時,還是一板一眼照著稿子讀出來,味同嚼蠟。某個省級紀檢監(jiān)察主題的會議,幾大班子都參加,全省視頻會議一直開到縣處級。領導講了兩個小時。應當講,起草講話的人肯定是用了心的,講的內(nèi)容也很生動。但就是感覺美中不足,怪怪的。領導讀正式的稿子,讀到一個地方,突然很生硬地停頓,我這里舉一個案例。然后不疾不徐地從旁邊抽出一張紙,開始讀犯罪案例。案例內(nèi)容當然都很勁爆。可是,這種本來應該是非正式、信手拈來的脫稿插話(否則起草人員完全可以寫進正式講話稿里而不必單列十幾頁紙案例),被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讀”出來,確實有點煞風景。
秘書對領導講話的這種無微不至的保姆式服務和精致包裝,把原本可以口語化表達、脫稿發(fā)揮的空間都給搞沒了。強行把非正規(guī)經(jīng)濟給正規(guī)化、理性化、現(xiàn)代化,其結(jié)果只能是自由度的降低、個性化的滅失;強行把自由發(fā)揮的脫稿講話給正規(guī)化、書面化、八股化,讀著稿子講俏皮話,又會是什么觀感呢?那就是四不像,很詭異,很尬,但一點都不好笑。
根除領導講話的這些頑疾,固然需要從制度的供給側(cè)斬斷“文山會海”的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的羈絆;更需要領導干部自身重拾初心、增強本領,拿出一點“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的勁頭,而不是一味依賴和推諉于秘書。講實在話,做實在人,辦實在事,才能實心實意地做一個無愧于心的人民公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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