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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藝術經典中的蛇:誘惑、神秘與治愈
蛇作為文化中的一個復雜符號,歷經千年依然具有多重象征意義。它既能代表自然力量的威脅,也象征著治愈與再生。無論在神話、宗教還是藝術中,蛇的形象總是充滿了張力,它們在不同背景下游走于誘惑與救贖之間,展現出無窮的文化和情感層次。
在中國蛇年之際,與澎湃藝術探索其他文化中的蛇——從伊甸園中的誘惑,到古希臘神話中的力量,再到現代藝術的解讀,蛇的象征意義始終未曾消退,而是不斷地演繹出新的故事和情感。

米開朗基羅《原罪和被趕出伊甸園》。西斯廷天頂畫,1510年
蛇的象征意義復雜且多重,并不局限于某個地區或文化。既代表對自然力量的敬畏,又代表人類對這些力量的依賴。自古典時代以來,蛇的形象在歐洲藝術中承載著“誘惑、懲罰、毀滅”與“治療、拯救、再生”兩種相互矛盾的含義。這些象征反映了蛇在文化中如何游走于危險與希望之間。
誘惑與懲罰:伊甸園與《銅蛇》
蛇在西方文化中最為人知的形象,莫過于伊甸園中的蛇,這條蛇象征著誘惑與狡詐。在《創世紀》故事中,蛇引誘夏娃吃下禁果,導致人類墮落,象征著原罪的起源。在“亞當與夏娃”的場景中,蛇總是相伴出現。在弗拉芒畫家雨果·凡·德·古斯的《亞當與夏娃》中,蛇帶有女性特征(半蛇半人),暗示著誘惑。德國畫家丟勒也創作過一幅《亞當與夏娃》,相比于雨果·凡·德·古斯的作品,丟勒筆下的人物更為柔和豐腴,表情也更為甜蜜靜謐。

雨果·凡·德·古斯 《亞當與夏娃》

丟勒,《亞當和夏娃》,1507年,普拉多博物館藏
米開朗基羅在西斯廷教堂《亞當與夏娃的墮落與逐出伊甸園》壁畫中,便將蛇盤繞在樹枝上,以加強其誘惑的負面象征。蛇的形象與禁果的聯系明確地將其與人類的墮落及罪惡聯系在一起。這種象征意義也體現在維米爾《天主教信仰的寓言》中。

維米爾,《天主教信仰的寓言》,約1670-1672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這幅畫創作于荷蘭共和國禁止公開慶祝彌撒的時期,運用了復雜的寓言語言來描繪天主教會的勝利。畫中的女性代表著教會,她將一只腳踏在地球儀上,而前景中的教堂基石則壓制著邪惡的蛇。維米爾在結婚前皈依天主教,這幅作品中的桌子上擺放著圣杯、彌撒書和十字架,可能也指代了在私人住宅內舉行的“隱秘教堂”中的彌撒慶典。背景中的十字架場景取材自維米爾,收藏中的一幅由弗拉芒畫家雅各布·約爾丹斯創作的畫作。
然而,蛇也具有與此完全相反的象征意義。例如,同樣在西斯廷教堂天頂,米開朗基羅的《銅蛇》則呈現了蛇作為救贖和神力的象征。這幅畫講述了摩西帶領以色列人在曠野漂泊時,被神命令制作銅蛇以拯救被火蛇咬傷的人們。銅蛇高懸在桿上,象征著神的救贖。

1508年米開朗琪羅繪制的關于從蛇瘟疫中解救猶太人的西斯廷教堂天頂畫。
米開朗基羅在《銅蛇》中類似的蛇纏繞人體的構圖,或來自另一幅名作《拉奧孔》。《拉奧孔》描繪了特洛伊祭司拉奧孔因揭露希臘木馬詭計而被巨蛇纏繞致死的場景,蛇的巨大和威脅性在這件作品中得到了極致表現,體現了蛇與神明的憤怒和對人類的懲罰。
但不同的是,在米開朗基羅的《銅蛇》中,蛇既包含了毀滅性力量,也在引導人類走向救贖的過程中扮演了關鍵角色。蛇象征著從神的憤怒到人類信仰與救贖的轉化,表現了神對人類的寬恕和恩典。

梵蒂岡博物館所藏的雕像《拉奧孔(與兒子們)》
治療與再生:阿斯克勒庇俄斯與蛇的積極象征
在希臘和羅馬,關于蛇的神話和傳說同樣俯拾皆是。與人身蛇尾的伏羲與女媧不同,這里的人們更習慣于用具象的蛇來表達“情感”。蛇代表力量、智慧和生命的輪回,并被人們視為心靈守護者及療愈的象征。當然,作為一種外形魅惑的動物,它有時也被當做復仇與力量的象征。
根據傳說,大力神赫拉克勒斯是宙斯和凡人阿爾克墨涅的兒子,而宙斯的妻子赫拉出于嫉妒派出兩條毒蛇去宮殿里殺赫拉克勒斯,卻不料襁褓中的赫拉克勒斯擁有無比的神力,殺死了赫拉派來的加害自己的兩條蛇。

年幼赫拉克勒斯與蛇搏斗像,羅馬卡皮托利尼博物館新宮藏
在珠寶中,赫拉克勒斯作為嬰兒所完成的這一英雄事跡通常以“赫拉克勒斯結”的形式表現,其特點是兩條蛇優雅地纏繞在一起,如同這條來自希臘化時期的手鏈所展示的。這條手鏈可能是與另一條相同的手鏈一起佩戴的,就像在公元前三世紀和二世紀的貴族女性上臂上常見的佩戴方式一樣。

希臘化時期蛇形手鏈,公元前3世紀-公元前2世紀
蛇在西方神話中往往被賦予了強大的殺傷力。它不僅被赫拉派去暗殺赫拉克勒斯,還是雅典娜扼殺拉奧孔和他的兒子們的殺手,而令人石化的美杜莎,也憑借滿頭蛇發提升了她令人顫栗的殺傷指數。

卡拉瓦喬,《美杜莎》,1597年,佛羅倫薩烏斐齊美術館藏
但另一方面,蛇還擁有神秘的療傷作用和強大的繁殖能力,同時也是智慧與神力的化身。西方神話里常見的蛇有著特殊的象征意義,代表著永恒的循環或一般所說的永恒,既有著起死回生的力量,也是象征著邪惡和奸詐的符號。由此可見,蛇在西方文化中衍生出多重意義。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古希臘醫藥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的形象。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權杖上纏繞的蛇象征著治療和恢復。

《阿斯克勒庇俄斯》,2世紀,羅馬,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藏(圖為上海浦東美術館展覽現場)
根據希臘神話,蛇通過蛻皮過程象征著重生,這一特性被聯結為生命延續的隱喻,正是這些象征成為了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標志。古希臘的許多醫療神廟,如埃皮達魯斯神廟,在治療過程中使用蛇來療愈病人,蛇在其中扮演著神圣的角色。
如今,現代許多醫療機構的標志中仍然可以看到蛇纏繞權杖的圖像,這些圖像直接源自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象征。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徽標中都包含了這一符號,彰顯了蛇作為療愈和再生的象征。

《拉里與蛇》,公元55-79年,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藏
在龐貝壁畫中,蛇是家庭的保護神。拉里神龕(larario)是古羅馬家庭宗教活動的常見象征,通常是放置家庭保護神拉里(Lari)和家神彭那提(Penati)雕像的地方,象征著對家庭爐火的保護。畫面被一條細長的棕色帶分為上下兩部分;上方,在花環下,拉里神的形象大于其他人物,他們穿著色彩斑斕的長袍,手持噴射美酒的飲酒角。下方則是兩條蛇,象征著對家庭的守護與庇佑。
其他文化中的蛇
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古埃及,蛇就以其獨特的形象被賦予健康和好運的寓意。古埃及人常用蛇的形象制作護身符、飾品,如戒指、手鐲和項鏈。這些飾品不僅在生前佩戴,甚至在死后被放入木乃伊的包裹中,象征對來世幸福的祈愿。

《圣甲蟲和眼鏡蛇》,古埃及,公元前1295年-公元前1096年,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藏
除飾品外,迷你雕像在當時的權貴之間也一度流行。尼赫布,這種蛇頭人身的雕像,是古埃及宗教信仰的重要組成部分。尼赫布一詞,在古埃及專指蛇頭人身的男性——它們是眾神前審批死者的神之一,這也能體現出蛇在當時社會的地位。

尼赫布考護符,古埃及。公元前700年-公元前300年,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藏
在伊拉克的阿爾帕契亞(Tell Arpachiyah)遺址也出土有蛇相關的裝飾圖案,只是除陶器外,我們至今對其早期居住階段,知之甚少。該遺址的最早階段主要以深直壁碗為特征,碗上常常裝飾有交叉刻痕或大菱形的排列,裝飾風格往往大膽且相對簡單。在一件來自黏土制成的花瓶的陶器碎片上,裝飾有蛇。

《帶蛇紋裝飾的陶器碎片》,公元前6000年—公元前5000年,大英博物館藏
在印度神話中,那伽(Naga)是掌管水源、河流與大海的蛇神。這尊雕像描繪了那伽(Naga),一種水蛇神祇。蛇身的盤繞和手持水瓶的形象明確確認了這一身份。那伽在許多文化中,尤其是在印度和東南亞地區,作為水神受到崇拜。那伽被視為掌控水域的神祇,水是繁榮和生命必不可少的元素,因此它們在當地信仰中具有重要地位。那伽不僅象征著水的力量,也代表著豐收、雨季和自然的再生。

《那伽(蛇神)》,3世紀,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
佛教傳說中,菩提樹下的釋迦牟尼禪定之時,曾有一條巨大蟒蛇為佛陀遮風擋雨。這條蟒蛇實際上是那伽-目支鄰陀龍王的化身,因感于佛陀的精誠所至,特意前來護法。從此以后,蛇成為里佛教中極其重要的動物之一。這不僅凸顯了蛇作為保護者的形象,也象征了自然元素與宗教理念的融合。

在蛇冠下賈伊那·提爾坦卡拉·帕爾什瓦納塔(生活在公元前9世紀,被認為是早期賈伊那教的關鍵人物之一)冥想像,北方邦,500年-600年,芝加哥藝術博物館藏
日本神話中的天神——薩拉斯瓦蒂(Sarasvati),是音樂、知識、藝術和智慧的女神,也被稱為“弦樂與白蛇之天神”。薩拉斯瓦蒂通常與弦樂器相聯系,象征著藝術與靈性。白蛇是她的象征之一,象征著她對知識與智慧的掌控。

葛飾北齋,《弦樂與白蛇之天神(薩拉斯瓦蒂)》,1847年,史密森學會亞洲藝術博物館
薩拉斯瓦蒂原本是印度教和佛教中的神祇,后來在日本的佛教和神道中也有了廣泛的崇拜。葛飾北齋的這幅作品將日本傳統文化與印度神話元素結合,創造了一個視覺和文化的交匯點。

雙頭蛇綠松石鑲嵌畫,15-16世紀,墨西哥,大英博物館藏
蛇形圖像在美洲中部的圖像學中廣泛出現,也是多個阿茲特克/墨西哥神祇的象征,包括羽蛇神奎茲科亞特爾、火蛇西烏科阿特爾、云蛇米斯科阿特爾,以及蛇神科阿特利庫。
大英博物館藏的一件《雙頭蛇綠松石鑲嵌畫》是阿茲特克藝術的象征,可能在儀式場合上作為胸飾(佩戴在胸前的裝飾品)使用。它由雪松木雕刻而成,背部被挖空,表面覆蓋著綠松石鑲嵌。蛇形圖像在美洲中部的圖像學中廣泛出現。

佚名,《美洲響尾蛇》,1782年4月12日,大都會博物館藏
在星條旗誕生之前,蛇這一形象被作為美國的象征。這幅可能是英國漫畫家詹姆斯·吉爾雷(James Gillray)最早期的作品之一的諷刺版畫中,蛇環繞著兩個軍事營地,下方的文字寫道:“兩支英軍,已如伯戈因一般困住,背后還有更多空位可用。”蛇尾上的牌匾寫著:“軍官們可租住此處”,這顯然指的是英國陸軍軍官約翰·伯戈因和康沃利斯向美軍投降的事件。
現當代藝術中的蛇
在現當代藝術中,蛇的形象同樣被廣泛運用,并且經常表現出超越傳統宗教與神話的多重象征意義。藝術家們常常通過蛇這一形象探討權力、欲望、性別、文化沖突等社會問題。
盧梭是自學成才的畫家,他的繪畫生涯開始得較晚,而且很少旅行。他的大部分叢林畫作是在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和植物園的大溫室中完成的。
阿爾弗雷德·賈里、安德烈·布雷頓、吉約姆·阿波利奈爾、羅伯特·德勞內和巴勃羅·畢加索是他的崇拜者。德勞內的母親委托盧梭創作了這幅畫。盧梭曾對畢加索說:“從本質上講,你在埃及風格中做的,是我在現代風格中所做的。”他的這番話可能讓人感到驚訝,甚至覺得有趣,但《蛇魅者》中的一切都很新穎。

亨利·盧梭,《蛇魅者》,1907年,巴黎奧賽美術館藏
首先是主題——一個黑色的夏娃,站在一個令人不安的伊甸園中,魅惑著一條蛇,正如《創世紀》中的蛇充滿誘惑一樣。然后是風格:明亮、濃重的色彩,背光的處理,預示著像馬格里特這樣的畫家的色彩運用,精確又天真的線條,獨特的豎向構圖和創新的非對稱性。人物、動物和奇異的植物都被以同樣的細致方式繪制。這位女性在魅惑著野性的自然,或者更準確地說,她將它靜止在一種奇異的寂靜中。畫作的奇幻世界為超現實主義的到來預示了未來的藝術發展。

皮埃爾·羅伊,《樓梯上的蛇》,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藏
皮埃爾·羅伊(Pierre Roy)是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之一,他的作品《樓梯上的蛇》傳達了對于內心深處恐懼與不安的探討,樓梯的象征性處理,強化了觀眾對未知的焦慮感和對潛在威脅的感知,而畫面中的蛇則進一步加深了這一情緒層次。
在路易絲·布爾喬亞(Louise Bourgeois)2003年 的作品《無題(蜘蛛與蛇)》中。蜘蛛和蛇并列出現,可能象征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和心理狀態,似乎在探討內心的對立情感和潛在的沖突。

布爾喬亞,《無題(蜘蛛與蛇)》,2003
通過探討蛇的象征意義,我們可以看到它在不同文化和藝術中的多重面貌。蛇既是誘惑的象征,也可以是神圣治愈的化身。無論是古代的宗教故事,還是當代藝術家的創造。通過對比不同文化中的蛇形象,我們可以看出蛇不僅是生命和死亡的象征,也是智慧、權力和變革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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