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回家過年”，始終是讓中國人心心念念的大事兒。首個“非遺版”春節來臨，澎湃評論部繼續推出夜讀特別策劃《春節的8個晚上》，邀請東西南北中代表性省份作者，介紹當地特色年俗，記錄傳統中國節的浪漫與美好。

我是福建人，具體來說出生在寧德福安，屬于閩東地區。

為什么開篇就要介紹這么具體？因為身邊不管是相識的朋友，亦或是陌生人，但凡知道我是福建人后，總愛問我“你會閩南語嗎”？我總是笑著搖搖頭。

去年春節，英歌舞火了，大家也就多了個話題，“你們福建英歌舞不錯”。且不說英歌舞主要在隔壁省份的潮汕地區流行，就算在福建，也只在漳州等閩南地區有傳承。

福建作為一個省，并不“散裝”，但經過東南西北中五個地理方位劃分之后，基本上除了閩南地區，各個地區的文化習俗和差異是很大的。最直觀體現就是，相鄰縣之間的方言基本不互通，所以很多春節的習俗，在各個縣都是不同的。閩北山區的建陽，春節會“殺年豬”，而我們福安最大的不同，就是初二不拜年。

小時候，守完歲哪怕再困再起不來，也會被大年初一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有時候大人就會安慰，明天就能補覺了。只要一過初一午夜12點，整個縣城就會立馬陷入一片寂靜。這個寂靜將會持續24小時。

在我們縣里，因為不拜年，大年初二也叫“過白年”。“過白年”還有另一重含義，這一天是可以祭奠家中過世親人的日子。喜慶的正日子祭奠先人，這確實沒在我們縣之外的地方聽說過。

據老人一輩又一輩傳承下來的記憶，這個習俗源自明朝嘉靖年間，那時福建沿海倭寇作亂。有一年年關，倭寇用計攻入古代福安縣城，盤踞數日大肆殺戮，死傷無數。直至大年初一，戚繼光從浙江率兵趕到，打跑了倭寇，一部分外逃避難者也返回家中。大年初二，大家開始互相到親朋好友家探查死傷情況，也就形成了初二“探忙”而不能串門拜年的特殊民俗。

在互聯網發達的今天，我們老家大年初二不拜年的習俗，在地方民俗研究者眼里，成了唯一的反抗倭寇侵華民俗紀念日。

因為這段特殊歷史，也因為這段慘痛的記憶，年初二不拜年的習俗就這么延續至今，并且仍就在代代相傳。春節不拜年，本就奇特，而這個不成文的約定能夠持續，是因為家家戶戶都在用實際行動踐行。

比如在我的腦海里，就深刻記著這一天的一些約束：大年初二，不能去任何人家里玩；以及家里當年有親人去世，大年初二就是做白事祭奠的日子。

但是小時候，春節是開心的日子，也是寒假的延續。一天不能串門拜年找小伙伴們玩，總是心里癢癢的。而大人們也需要利用起這一天，因為這是他們一年當中為數不多的長假。隨著年歲漸長，大年初二不拜年的習俗，也慢慢有了放松的趨勢。

我就記得父母最早和我說，只要大年初一去過某個人家里串過門拜過年，那么初二再和這家人見面或去到他人家里，就不需要忌諱。而后，口徑逐漸放松，比如在這一天，各家都允許孩子們約著在外頭玩，而不去任何人家中。再到長大后，有些人家里不再忌諱，上門也就無需考慮過多。加之春節外出旅游成為潮流，既然初二不能串門拜年，很多人家就會選擇初二啟程。

自我離開家鄉上學工作后，大年初二總會收到各種拜年短消息。最初我有點驚詫，為什么會有人在這一天拜年，還和身邊的外地朋友討論過。結果就是，我發現，這只是我們那個小地方的約定俗成。

而后的日子，盡管我有點不適應，但還是會客氣禮貌地回復。甚至有些時候還會給外地朋友介紹我們家鄉的特殊習慣，想看看他們的反應。結果他們也并不是都很驚訝。然后我也就不會在這一天去介意。

這是一種慣性使然。過往從來不會有人在這一天拜年，但被拜年的次數多了，慢慢就習慣了。春節是喜慶的日子，何必要糾結我們的大年初二和別人的大年初二有何不同。

小時候我沒想過為什么在這一天要去遵從這樣的規定，長大后一方面隨著同齡人之間的約束漸少，另一方面也是回家次數減少時間寶貴，大年初二這一天亟需被利用起來。

現在想來，老家的這一習俗，傳承延續很需要勇氣。在新年喜慶的日子里能夠正經嚴肅地紀念死亡，這起碼不是主流的生死觀念。

以及我發現，人們從大年初一的喜悅過渡到大年初二的安靜，再過渡到春節氛圍之中，是毫無違和的。當家鄉的人們默契地安靜了一天，大年初三零點到來，鞭炮聲則再次如約而至。想來，人總是不能始終沉寂在悲傷之中。

當然，這一天不放鞭炮、不慶祝的習俗底色仍在，并且似乎很好地延續了下去。我身邊的同齡人，似乎形成了這一天不觸及忌諱的底線，只要不去別人家就可以了。我想我盡管不會在意，但我也仍然會將這個傳統習俗告訴出生在這座小縣城的新生代人群。

之所以會這樣做，只是因為幾十年安靜的大年初二，可能是我縈繞不散的故鄉記憶。盡管這個記憶有些過于特殊，卻是一條最真實的聯系我和故鄉的紐帶。只要春節回到家鄉，自然而然地就會做好準備去面對大年初二的到來。

這，大概就是故土留給我的人生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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