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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學游:上萬的旅程是否值得?
文字 | 謝冰清 張馨月 陳竟一
圖片 | 受訪者供圖
指導老師 | 林羽豐
責編 | 陳竟一 黃璽澄
運營 | 楊溢
注:封面圖源網絡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眾號“南新記”,原標題為《研學游:游我所欲也,學亦我所欲也》。
自2016年教育部等11部門聯合印發《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以來,研學游作為一種校外教育活動逐漸走進大眾視野并迅速發展。然而,隨著研學游市場的不斷擴大,機構數量的急劇增加,研學游的質量卻參差不齊。作為新頂流的研學游,是真正實現了學、游兼得,還是陷入了一地雞毛的尷尬境地?

物有所值的“大課堂”
“媽媽,你看!這個是不是我們暑假里在河南參觀過的二里頭遺址!”八歲的朱明瑞站在電視機前,激動地向媽媽展示自己在研學中學到的知識?!澳憧?,這個就是那個導游老師說的夏王宮?!?/p>
2024年暑假,小朱參加了南師附中的出版社與撒貝寧主持的非遺中國欄目組聯合舉辦的洛陽研學活動?;顒拥闹鬓k方掌握了許多普通家庭接觸不到的資源,這一點打動了朱媽媽。雖然自駕帶孩子去只用花費研學費用的一半,但她還是希望孩子能夠學到更加專業的知識。
朱媽媽不放心小朱一個人去研學,也和朱爸爸報了名同孩子一起參與。小朱一家的住宿標準是當地四星酒店,除了幾頓在酒店吃,其余都是吃當地特色菜,還體驗過當地特色洛陽水席、武皇盛宴、牡丹宴等,每桌8-10人,三到四家一起吃飯。
7天6夜的旅程,總共收費13000元,涵蓋全部吃住行,朱媽媽覺得挺值的?!捌鋵嵰婚_始也是想帶著他來洛陽玩玩,我們也省心,他也長長見識?!钡翘熘烀魅鹂措娨晻r激動地介紹二里頭遺址,讓朱媽媽驚喜?!皼]想到他還記得,這個研學讓孩子學到這么多知識還是很值得的?!?/p>
朱明瑞制作的研學手賬
與剛剛開始接觸研學的朱明瑞不同,15歲的顧越從小學三四年級開始就跟著知名作家傅國涌先生創辦的“國學語塾”學習?!皣鴮W語塾”是一個教培機構,春秋季學期每周一堂兩個小時的國學課程,寒暑假則各組織一次研學活動?!拔腋蠋熀蛶熌溉ミ^西安、敦煌、南京、紹興,還有很多其他地方。”顧越回憶道,“我們就在博物館、紀念堂、書店里上課?!?/p>
小顧的研學游的住宿以民宿居多,很多是為了承接研學游專門建的主題特色民宿,也有一部分是當地四星酒店。餐飲都是吃當地特色菜,選的是當地品牌連鎖店,一桌子孩子一起吃,餐標是100元/人。顧媽媽記得,在紹興的時候去了咸亨酒家,既吃到了當地特色菜,又吃到了風俗文化。一趟研學下來,每人收費4500元,涵蓋4天3夜全部吃住行。
“國學語塾”研學游的時間和行程安排都很緊湊,基本上不會逛旅游景點,也沒有太多學生單獨活動的時間。在出發前,老師就會制定好本次行程的主題、準備好授課材料。在紹興的那次研學,主題是“紹興的才子”,小同學們就一人一個馬扎坐在曲水流觴的蘭亭邊,聽傅老師講王羲之與鵝,遙想東晉豪放派文人“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

國學語塾機構制作的研學視頻
晚上回到酒店,傅老師會在酒店的會客廳給同學們上一節“回顧課”,復習白天學習的歷史典故、相關名篇,當天要求背誦還課。每天游覽結束,孩子們需要寫一篇文章,不限文體、文題,只要主旨和當天游覽的景點相關即可。老師會當天批改、點評,選出最好的幾篇文章,并在研學結束之后做成小冊子發下去。
顧媽媽是“國學語塾”的堅定擁護者,“我非常贊同傅老師的觀點,就應該平時‘讀萬卷書’,假期里‘行萬里路’?!?,幾乎每個假期都送兒子參與“國學語塾”組織的研學活動。“小顧一開始不會寫文章,現在他的寫作思路一下子打開了,思想也深邃起來了。”顧媽媽翻開幾本傅老師編著的研學文集,展示顧越寫的文章。

顧越的習作

研學費用上萬,實則一地雞毛?
我國研學旅行市場的日益興盛,但研學機構質量卻參差不齊,尤其是針對大學生群體的海外研學游。這些機構在廣告宣傳上大下功夫,承諾滿滿,而實際提供的研學內容遠不如宣傳,整個研學體驗仿佛“開盲盒”,充滿不確定。葉逸軒的新加坡研學之旅,便是這樣一段不盡如人意的經歷。
葉逸軒的朋友是南京一所211高校的學生,她在本校官網的海外學習板塊找到了“2024暑假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訪學項目”,邀請小葉一起參加。通過項目簡章小葉了解到,這個項目將在南洋理工大學校園內開展,由南洋理工的講師授課,為學員拓寬國際視野。但出人意料的是,項目報名非常簡單,只需要提交個人基本信息,沒有任何成績要求和資格審核,甚至不是本校的學生也能一起參加。小葉心中雖然略微有些疑慮,但鑒于項目源自學校官網,又不想錯過這次外出交流的機會,思慮再三她還是報了名。

學校官網上的項目手冊
成功報名并支付費用后,小葉逐漸發現這個項目有些不對勁。報名后,項目方有老師來聯系小葉。她翻閱該老師的朋友圈發現,這個所謂的“老師”其實是一個留學中介,整個項目也是由名為“羅客教育”的留學機構操辦,并不是學校與南洋理工的校際合作。
項目不包機票,但安排了統一住宿。小葉下飛機后原本打算與朋友一起入住項目安排的酒店,卻被突然告知兩人被安排到了不同住宿地點。一日舟車勞頓的小葉趕到新加坡時已是深夜,她只好和伙伴分開,與陌生同學同住。“他們之前完全沒有告訴我住宿安排是這樣的,我第二天問領隊,他們只告訴我入住辦理信息沒有辦法給到客戶?!?/p>
接下來幾天的授課也讓小葉失望。小葉選擇的是新聞傳播與媒體發展主題課程,作為新傳專業的大二學生,她希望能聽到傳播學相關的前沿研究。但授課內容并不如當初宣傳的那般,“他們講得都是傳播學的入門知識,適合小白來聽,但是我們這個項目還有好多碩士報名呢?!?/p>
葉逸軒聽課時拍攝的照片
項目總共收費16,800元,主要包括大學課程費、參訪交流費、住宿費、境外大巴費、保險費,而護照費、餐費、往返旅費都需要參與者自理。盡管項目聲稱主要費用為南洋理工大學的學費,但小葉認為這些課程的價值遠不值如此高昂的代價。
而接下來的研學過程中又接連發生中途換領隊、生病不允許請假、行程臨時調整等諸多問題,讓小葉越來越覺得這趟研學不值得。盡管項目網站上標榜團隊擁有多年項目服務經驗,境內配備專業項目組老師提供點對點服務,境外則有專業領隊老師全程陪同,確保全方位的專業化服務與管理,但經過8天的親身體驗,小葉切實感覺“他們完全就是一個‘草臺班子’”。她還發現,這家留學中介業務范圍廣泛,包括境外留學、企業實習、科研等多個項目,而海外訪學只是其眾多業務中的一項。
像這種雜而不精的研學機構其實遠不止小葉遇到的這一家,針對大學生群體的海外研學項目是重災區。在當前研學機構“野蠻生長”的背景下,許多項目在質量與數量上難以兼顧,打著天花亂墜的廣告旗號,收取高昂的費用,卻讓參與者深感不值。

深度游的沒落:受眾少,利潤低
張悅儀女士目前在一家東南沿海地區的留學機構管理層任職,主要做英、澳、美的留學和研學項目。該機構最早從2010年就開始做國外游學項目?!爱敃r部分公立中學已經有國際部了,但由于早期中國留學信息差還比較大,出國讀書的人數也比較少,很多家長對于海外的教育體系和信息還不是很了解?!焙⒆幽芊襁m應國外的教育環境,更適合哪種教育體系,喜歡哪種國家文化對家長來說都不清楚,因此,機構就萌生了開設短期插班課程體驗營,幫助孩子和家長認清留學的目標國家、地區以及教育環境的想法。
作為早期的留學機構,“擁有學校資源對于做研學項目是一大優勢”,張女士所在的機構與海外的部分中學、大學有長期的友好合作關系,這使得項目的推進更加順利便捷?!巴瑫r對于海外院校來說,通過這種體驗營的交流,也能更好地了解中國學生,也是招收中國學生的一個很好的通道?!睆埮空f道。
做研學游需要專業的規劃,涉及與院校和客戶兩方的對接。據張女士回憶,做一個研學游項目,首先需要市場調研,了解客戶需求;其次盤點可合作的院?;驙I地資源;再次設計產品,包括行程安排、住宿、機票、路線設計、報價、利潤率。從長期的研學游項目開發來看,要有招生渠道、合作渠道,要進行內部的產品培訓,考慮產品如何宣發、分潤等。
張女士認為研學項目主要是低利潤產品。一個研學團的團線周期大約為10-14天,如果一個團能有25人以上,利潤率在10%-15%區間內。“具體做研學的時候,很多成本是要支付給境外地接、營地、酒店等等,有時候還有匯率差,這些都比較影響利潤。如果是和某一個項目方合作,還得分潤給項目方,比如給項目方贈送一兩個免費名額,這個利潤基本上就沒有了?!彼J為,現在市面上很多低成本高利潤的“打卡式研學”并不能稱為研學,“真正的研學肯定是要深度參與的,至少體驗一下課堂。如果只是一兩天,去校園打個卡,只是對硬件有點印象,能了解到多少呢?對真正的教育、科研思想,又能有什么體驗呢?”
張女士從業的機構目前仍然在開展“深度研學游”項目,但據她了解,很多身邊的同行都已經不做這種“深度研學游”了。利潤低是主要的原因,無法和高等院校談深度合作也勸退了大部分機構。“普通的旅行社不會有這些高校資源。高校不會隨便和什么旅行社就合作兩三周的課程,他們只希望吸納真正的人才。教育和教育對接還可以,教育和旅游對接,怎么能叫'研'呢?”但她也表示,目前打卡式、粗放式“研學”風靡的現象也可以理解,“對于很多普通家庭來說,或許這種走形式的‘研學游’都是一種奢侈:又能玩,好像又能學,甚至最后還能拿證書?!?/p>
當“研學”變成“研學游”
研學,即研究性學習 ,國際上統稱探究式學習(Hands-on Inquiry Based),是指以學生為中心,在教師和學生共同組成的學習環境中,基于學生原有的概念,讓學生主動提出問題、主動探究、主動學習的歸納式學習過程。
正如張女士所說,現在的很多“研學游”其實已經能滿足普通家庭的需要了。就像朱媽媽說的,許多家長給孩子報研學游的初衷也只是希望能帶孩子出去看看,如果能學到知識更好。一些研學機構確實掌握普通家庭無法聯系到的資源,能夠給孩子和家長提供一場有意義的研學游。
但另一方面,當“研學”變成“研學游”,學的部分真正能占多少?如果期望的是意識上的啟蒙,或許對于像朱明瑞、顧越這樣低年級的孩子,研學游能帶給他們一定的知識增量。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教育需求從知識的積累轉變為思想的提升時,這種“研學游”的實際價值是否能對得起它們高昂的費用?
如何平衡研學游“量”與“質”,是當下研學市場需要關注的問題。
本文為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WeChina微觀中國”項目、未來編輯部一流課程的學生實踐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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