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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觀察室|歐盟已準備好應對特朗普的手段,就怕內部心不齊
【編者按】
本文是上海歐洲學會與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外交學人”合作推出的“歐洲觀察室”專欄的第54篇。美國候任總統特朗普的就職典禮已經進入倒計時,除了此前威脅退出北約和對歐盟加征關稅,特朗普近日不排除用武力奪取格陵蘭島的言論也在歐洲引起軒然大波。有評論稱特朗普的回歸令歐盟“繃緊神經”“寢食難安”。
近日,上海歐洲學會、上海外國語大學歐盟研究中心發布《2024年歐美關系走向年度報告》,多位學者從不同角度分析了美歐關系的最新進展,并對歐盟應對特朗普2.0的策略及未來歐美關系前景做了研判。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選刊報告中部分文章,以期向讀者提供一個多維度、全方位理解當前美歐關系復雜性的窗口。
2024年,歐美政治關系可以用“穩中求進”和“焦慮不安”這兩個關鍵詞來概括。一方面,“穩中求進”是對歐盟與美國拜登政府政治高層相互往來,對話機制如期開展等現實情況的評價。另一方面,“焦慮不安”是雙方展望跨大西洋關系未來前景時心理狀態的描述。這種心態也引導著歐美關系在這一年中努力向著機制化的方向鞏固和發展。
一、“穩中求進”的歐美政治互動
在2024年內,美歐之間的政治互動主要依托多邊會晤的機會得到實現。例如,2024年2月,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參加在德國慕尼黑召開的第60屆慕安會,并分別會見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和德國總理朔爾茨,通過多邊與雙邊會晤,向歐洲盟友重申美國仍然是可以信賴的力量。2024年3月,時任歐盟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博雷利借參加聯合國大會之際順訪美國,與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在華盛頓就烏克蘭、中東等地區熱點問題等進行圓桌會談。2024年6月,美國總統拜登與歐盟機構及歐洲主要國家元首在七國集團意大利峰會上進行會晤。2024年7月9日,北約峰會在華盛頓舉行,時任歐洲理事會主席米歇爾與博雷利出席會議。2024年11月,米歇爾、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和美國總統拜登都出席了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舉辦的二十國集團(G20)領導人第十九次峰會。
另外,美歐之間在一些特定領域設立的對話機制也在持續運作。例如,美國-歐盟貿易和技術委員會(TTC)第六次會議于2024年4月5日至6日在比利時召開,雙方發表聯合聲明,涉及在人工智能(AI)、6G、半導體等領域的合作。2024年9月9日至10日,美國和歐盟舉行了中國對話第七次高層會議和關于印太地區的第六次高層磋商。
相較于前幾年米歇爾、馮德萊恩與拜登之間的頻繁往來,2024年歐美雙方互動呈現出以下新特征。
特征之一是,更具象征性意義的最高領導人互動相對減少,但技術層面負責官員之間的往來明顯增多。和2022年與2023年相比,美國與歐盟最高領導人,即拜登和馮德萊恩之間的雙邊會晤明顯減少。這不僅是因為雙方在烏克蘭問題、對華戰略等議題上已經通過過去的頻繁對話建立了較為牢固的共識和互信,也和2024年美歐同處大選年有著密切聯系。2024年年初,馮德萊恩宣布將再次參選歐盟委員會主席一職。6月初,歐盟內部開啟歐洲議會選舉,選舉結果直接影響到歐委會主席一職將歸屬歐盟哪家黨團。為了確保其所在黨團支持其連任,馮德萊恩缺席了7月在華盛頓舉行的北約峰會這一對跨大西洋關系而言最為重要的活動。同樣,拜登直到2024年7月才宣布放棄連任競選,改由副總統哈里斯接替他作為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因此,在2024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拜登以國內選舉為重,沒有對歐洲地區開展外交訪問。取而代之的是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對歐洲的頻繁到訪。這位被視為有史以來最重視歐洲的美國高級政治官員,在2024年內多次訪問歐洲。
特點之二是,烏克蘭問題依然是推動歐美之間頻繁對話和強化合作的核心動力。在這一年間,隨著俄烏前線戰事和美國國內政局的不斷變化,雙方會晤的頻次不斷提升,討論的內容也在不斷突破,體現出不斷“求進”的急迫心態。2024年年初,美國對烏支援力度牽動大西洋兩岸政治人物的神經;2月,歐盟不僅在歐盟領導人緊急峰會以“驚人的速度”就未來4年向烏克蘭提供500億歐元援助達成一致,還通過米歇爾之口喊話,希望美國國會盡快跟上,批準對烏克蘭的援助;4月,美國國會最終批準了用于援助烏克蘭的610億美元額外資金后,歐美之間又圍繞是否沒收俄羅斯海外資產用以“補貼”烏克蘭展開新一輪博弈。俄烏沖突爆發后,西方國家凍結了俄羅斯約3250億美元的主權資產,并計劃利用這些資產的收益支持烏克蘭。但是,俄羅斯的海外資產主要集中在歐洲而非美國,這種不平衡性將導致歐洲成為莫斯科報復的重點對象。因此,歐方一直不愿采取這一可能導致歐俄對抗進一步升級的舉措。但是在前方戰事越來越不利于烏克蘭的壓力之下,七國集團在2024年6月14日決定將俄羅斯凍結資產的利息作為擔保,向烏克蘭提供500億美元貸款。
2024年11月,俄烏沖突的前景隨著特朗普在美國總統競選中再次獲勝而充滿了不確定性。美國拜登政府開啟了對烏援助的“沖刺行動”,包括:承諾在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前向烏克蘭提供71億美元的軍事援助;允許少數美國國防承包商在烏克蘭境內工作,以維護和修理美方提供的武器;允許烏軍使用美制陸軍戰術導彈系統打擊俄羅斯領土內的縱深目標,免除其46.5億美元的安全援助貸款債務等。在美國的積極行動下,歐方也積極跟進。朔爾茨于12月初突然訪問烏克蘭首都基輔,并承諾向烏提供價值6.8億美元的額外軍事支持。歐洲議會議長梅索拉則代表議會敦促德國緊急向烏克蘭提供遠程金牛座導彈。
特征三是,歐盟內各成員國對待美國政壇未來變化態度不一,甚至造成了內部的嚴重裂痕。一方面,歐盟內一些主流政治人物毫不避諱地表達對特朗普的反對和對哈里斯的支持。而另一方面,個別國家領導人則早早地開啟了與特朗普的私下接觸,為其未來競選成功后雙邊關系的平穩發展鋪設條件。例如,2024年4月,波蘭總統杜達利用其對美國和加拿大進行工作訪問的機會,應特朗普邀請,與其進行了私下會面;7月,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利用赴美出席北約峰會之機,也前往海湖莊園與特朗普進行會晤。其在特朗普當選后更是表示,美匈關系將回到黃金時代。匈牙利對待特朗普的態度,以及歐爾班在匈牙利于2024年下半年接任歐盟輪值主席國后旋即開啟對中國、俄羅斯、烏克蘭和美國的訪問之旅引發歐盟強烈不滿,認為其未經歐盟授權,違反了歐盟條約和公共外交政策。
二、歐方對未來跨大西洋的預判和展望
早在美國總統大選啟動之際,歐盟及大多數成員國就對再次參選的特朗普可能回歸白宮充滿了焦慮。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內以“美國優先”為口號,退出多個國際多邊機制,采取一系列單邊主義政策,逼迫歐洲屈服,種種嚴重損害跨大西洋關系的行為對歐洲盟友而言仍歷歷在目。在本次美國總統選舉期間,特朗普也多次表達了自己對俄烏沖突的態度,揚言要在一日內結束沖突,進一步加劇了歐方的焦慮。
隨著特朗普再度當選美國總統,歐盟及大多數成員國對美國總統選舉結果的焦慮轉化為了對特朗普第二任期將采取何種對歐戰略的焦慮。
歐方認為,根據特朗普競選期間發表的言論,其上任后將對美國的內政外交進行全方位的調整和改變,因此給歐洲帶來的影響也將是全面深刻的:
第一,在經濟領域,特朗普政府將極度放大關稅在經濟政策工具中的主導作用,導致美歐貿易成本大幅上升、歐洲工業空心化加劇等問題。
第二,能源政策上,轉變拜登政府大力支持可再生能源產業發展的方向,重新加強傳統能源開發生產,放緩歐洲力推的應對氣變行動。
第三,放松監管,對歐元及歐洲金融穩定帶來巨大風險。
第四,在防務領域,改變對烏克蘭提供大量軍事援助,為歐洲承擔安全保障主要責任的戰略方向。特朗普上臺后,還可能迫使歐洲各國盡快提升軍事預算比例,并運用自己擅長的“交易外交”,迫使歐洲國家購買更多美國武器彈藥,換取自己對烏克蘭的支持。
第五,在諸多科技新疆域,對歐盟的規制權發起挑戰。未來,特朗普政府將與歐盟委員會在數字監管方面展開更激烈的博弈。歐方還擔心,特朗普上臺后可能導致美國-歐盟貿易和技術理事會此類美歐外交協商渠道失效,難以就半導體和人工智能標準等主題繼續協調。
第六,國際舞臺上,特朗普政府將重返單邊主義,兩大盟友在國際舞臺上的距離不斷拉大。對歐盟而言,歐盟在綠色問題上制訂全球標準的希望將會落空,損害歐盟促進多邊合作的雄心。
三、歐盟及主要成員國的政策應對
首先,歐盟稱,已經先發制人地制訂了一些反制手段,以應對特朗普可能采取的貿易保護主義舉措。歐盟官員透露,已經準備好了一份清單,將對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做出“迅速且嚴厲的反擊”。2025年3月,美國對歐盟鋼鋁關稅暫停征收延長期滿,因此,這場反擊可能在2025年1月下旬特朗普正式入主白宮后旋即發生。歐盟認為特朗普“本質上是一個交易撮合者”。因此,歐盟相信,報復越嚴重,越能迫使特朗普回到談判桌上。只有采取實質性報復,才能推動特朗普在第一輪談判中就達成協議。
其次,大力推進安全一體化和防務能力建設。博雷利在歐盟對外行動署(EEAS)網站發文指出,歐洲正處于危險之中。地緣政治環境正在惡化,沖突和危機在家門口成倍增加。美國對歐洲安全的承諾變得更加不確定。因此,歐洲的幸福和未來不能繼續依賴每四年一次的美國中西部選民的情緒。歐盟要提升防務等能力,加強自主防御。根據新一屆歐委會國防和航天專員庫比利烏斯 (Andrius Kubilius)近日闡述,歐盟將大幅增加防務預算。2025年將開啟2028-2034年七年財政周期預算的討論,歐盟將努力縮小與美國在國防采購方面的重大差距,大幅增加在國防和太空領域的融資額度。歐洲投資銀行(EIB)已做好準備為投資國防打開大門。同時,加速落實2024年3月出臺的歐盟首個《歐洲國防工業戰略》,確保在歐洲本土擁有充沛的軍事工業。
再者,大力提升歐洲競爭力水平。歐盟有望放松對企業合并的審查,以允許更大的歐洲公司成為歐洲冠軍企業。同時,新一屆歐委會創業、研究和創新專員扎哈里耶娃表示,將簡化和減少歐盟主要研究資助計劃 “歐洲地平線”(Horizon Europe)的繁文縟節,并推動歐盟國家最終實現將 GDP 的 3% 用于研究和創新的目標。
但是,歐盟的應對之策或將面臨以下挑戰。首先,特朗普第二任期執政風格的不確定性。歐盟對特朗普是一個“交易撮合者”的基本判斷主要基于其第一任期內與墨西哥、加拿大、韓國、日本及中國的交易記錄,但特朗普在第二任期是否仍愿意采取“交易外交”難以斷言。
其次,歐盟內部會因特朗普執政而更趨團結還是分裂,有待觀察。當前,歐盟機構和歐洲各國都在積極尋找與美國未來總統特朗普有效的通話渠道,而右翼政黨領導人更可能搶先一步。法國總統成功邀請到特朗普于2024年12月7日出席在法國舉辦的巴黎圣母院重新開放儀式,或成為美法雙方“再續前緣”的重要機會。匈牙利、斯洛伐克兩國領導人具有明顯的親俄傾向,意大利總理梅洛尼和奧地利總理內哈默在意識形態上都與特朗普關系密切。波蘭和波羅的海國家出于迫切的安全憂患,也可能通過雙邊層面向特朗普政府遞上“投名狀”。這些國家討好特朗普,接受特朗普要價的可能性都將嚴重破壞歐盟對美戰略的整體性和團結性。
(龍靜,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中心副主任。本文原標題《2024年歐美政治與外交關系回顧》,現標題為編者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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