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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少女”的三十年:沒有一個人覺得年輕更好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歡笑,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11月15日,紀錄片《上海少女》點映后,影院燈光亮起。伴隨著一聲聲熱熱鬧鬧的滬語“儂快點好伐”,影院后排,一群妝容精致的50歲“少女”提著手捧花起身。在觀眾矚目下,她們走上臺前,站成一排,神情莊重,合唱了一曲影片中多次出現的歌曲《友誼地久天長》。
臺下的人紛紛舉起手機。有的是她們的丈夫、子女,有的是陌生的青年男女。她們臉上泛著紅光,好似重返少女時代。
這群“少女”是1993屆上海行知藝術師范學校少女合唱團的成員,她們曾代表上海市參加第二屆“中國國際合唱節”并斬獲金獎。
四年前,一次同學聚會,啟發了制片人羅彤。作為她們中的一員,她“貪戀”和她們在一起時,高分貝、熱血、松弛的狀態。少女時代鮮活的記憶都回來了。她決定用影像記錄下這群“上海少女”的故事。

《上海少女》羅彤
起初,羅彤設想過呈現中年女性的危機感。但談論到身材焦慮時,闊臉盤、身材豐滿的吳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她說:“這有什么,我小姑娘的時候,別人也沒怎么關注我,現在不關注又怎么樣?”
49歲的張莉是羅彤的第一個拍攝對象。2020年9月,當羅彤在鬧市區的一處40多平米的小房子里見到她時,忍不住哭起來。那會兒,張莉剛離婚,租房生活,兼職做著微商和瑜伽教練。
添置完出租屋里的一切后,她兜里只剩下兩千塊錢。但聊起往事,張莉目光柔和。她盤算著,自己買房買車,有一天能把女兒和母親接到一起住。
歷時三年,羅彤和團隊走訪了少女合唱團的20多名成員。她發現,她們身上依舊能找見30年前的痕跡。像過去穿海軍風連衣裙站在臺上歌唱時一樣,她們抹紅唇、涂彎月眉,神采奕奕,愛爽朗地大笑。
羅彤和每個人聊這些年來的變化,有幾次她聽得入神,眼神里透著一股難以言說的情感。她意識到,每個人都經歷過生活的打磨,但沒有一個人哭哭啼啼,她們選擇笑著回眸,拍一拍身上的灰塵,繼續向前。
“沒有一個人覺得年輕更好。”羅彤欣慰地說。

2024年11月,羅彤、吳瓊等人在安福路聚會 。
重返少女時代
片名《上海少女》,是聚會時,羅彤和吳瓊碰撞出來的。
吳瓊記得,1993年夏天,她們踩著18歲的尾巴,在北京參加完“中國國際合唱節”,《文匯報》頭版頭條報道了她們,標題是《上海少女的驕傲》。

《上海少女》吳瓊
當時,上海樂團指揮曹丁指導的上海少女合唱團是一支非常“出圈”的文藝演出團隊。她們代表上海市參加大大小小的合唱比賽,屢獲佳績。姑娘們分聲部站在臺前,青春的芳香撲面而來。每逢圣誕節、元旦,她們是黃河路、乍浦路高檔飯店爭相邀請的演出嘉賓。
考慮到女孩們的安全,7點演出開始,她們總是首先登臺的嘉賓,唱完就坐大巴回學校。“每人發一包點心,和幾塊錢演出勞務,我們開心死了。”吳瓊說。
1993年9月開學,吳瓊被分配到普陀區華陰小學做音樂老師。出場時,校長用“上海少女的驕傲”來介紹她。
在少女合唱團,吳瓊是第二低聲部的聲部長。60人的合唱團從160名學生中選拔出來,她們是當時上海市音樂特長生里的佼佼者。
1990年,上海行知藝術師范學校面向全國招生,是當時市里唯一向全市各小學輸送美術、音樂師資的藝術師范類專科院校。
吳瓊所在的普陀區,60余名初中生參加面試選拔,考察聲樂、舞蹈、視唱練耳等科目后,最終招錄四名學生。吳瓊是區里的第一名。小學時,她被音樂老師推薦加入普陀區少年宮合唱隊、上海小熒星合唱團。
學校里有140多間琴房。一間琴房只容得下一架立式鋼琴和一個單人琴凳。音樂生一周要打卡練琴18個小時,否則會被扣助學金。早晨7點琴房開門,中午午休,傍晚6點合唱排練結束,校園里回蕩起此起彼伏的鋼琴聲。“學藝術的小姑娘都是不服輸的,除非能讓人心服口服。” 吳瓊說。她性格干脆,大大咧咧。
上學時,她們幾乎沒有娛樂時間。吳瓊回憶,聲樂、樂理、鋼琴等專業課程都是小班授課,五六個學生一組,跟隨不同的專業課老師。
聲樂、鋼琴考核被安排在劇場。老師和同學坐在臺下,學生依次上臺鋼琴獨奏,或有伴奏老師,獨自上臺唱歌,氣氛緊張嚴肅。
羅彤家住學校附近,平時走讀回家練琴。作為班上公認的“調皮大王”,她經常晚自習時,在同學的掩護下,帶著零食、燒烤溜進琴房聊天。父母離異早,她又是獨生子女。從小渴望有兄弟姐妹,便喜歡和同學待在一起。
在她創辦的制作公司見到她時,她穿著一襲紅裙,頂著一頭金色大波浪,和她少女時期一樣張揚、耀眼。她記得,在瘋狂的少女時代,曾曠課去看譚詠麟的演唱會,和歌迷們站在上海體育館對面的華亭賓館樓下,一首接一首唱偶像的歌。結果沒等來譚詠麟,卻把警察引來了。
1993年7月,她們從上海坐綠皮火車到北京參加“中國國際音樂節”。在開幕式上演唱了《采茶舞曲》,閉幕式上舉行了獨家專場演出。
合唱團指揮曹丁的大學同學、歌手崔健去了后臺,姑娘們把崔健拉到人群中間,羅彤帶頭唱起他的代表作《一無所有》。相片里,崔健一臉害羞,姑娘們張牙舞爪地沖鏡頭招手。

1993年夏天,上海少女合唱團和崔健合影。
當年麥當勞還沒有進入上海。帶隊老師請客,在北京,姑娘們一人一個漢堡和一杯香芋奶昔。吳瓊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喝奶昔,沒想到牛奶能這么好喝。

1993年夏天,上海少女合唱團在北京演出結束后,第一次吃麥當勞。
那年盛夏,她們在北京最后的活動是和其他參賽隊伍一起爬長城,和匈牙利合唱團在長城上對歌。再從大連坐船返回上海, 她們在甲板上唱歌,在船艙里唱歌。兩天三夜,姑娘們擠著睡在船上影視廳的躺椅上,每個人肚臍都貼著暈船藥。
直到現在,見面時,她們逮到機會就唱起來。自然地進入在合唱團時的聲部,在音樂里拾起共鳴。
1993年8月,她們在上海商城舉行為期三天的告別演出。往后,將各自去往被分配的小學報到,當音樂老師。那一晚,吳瓊和同學在云南南路美食街暢聊到深夜。靜謐的夜里,她騎自行車穿過梧桐樹掩映的街巷,母親站在陽臺上望見她高聲嚷嚷。因為回家太晚,母親擔心,甚至還去派出所打聽過當晚的交通事故名單。
吳瓊說,那晚她只顧著開心,沒掉一滴眼淚。她覺得很多人都留在上海,隨時隨地能見面。但畢業后的30年,大型的同學聚會只辦過兩次。
如今,吳瓊和丈夫搬到加拿大兒子工作的城市生活。她英語不好,在粵語報紙上看到當地教會學校開設英語培訓班,便報名從基礎班學起。
節假日,她是唱詩班活動的主力,既幫忙排練合唱,又擔任鋼琴伴奏。吳瓊笑盈盈地說,少女時的訓練早就形成肌肉記憶,拿到譜子就能彈。
林放是羅彤的同桌,也是班長。在《上海少女》中,她和羅彤一塊兒坐輪渡,再轉公交車回到母校四平路421弄的舊址。那里已經變成年久陳舊的居民小區,有老人還記得這群學音樂的姑娘。
她倆挽著手臂,重走上學時的路。林放家住周浦鎮,每周回家一趟,她要先坐55路到外灘上船,再在十六鋪碼頭下船,坐一個多小時公交,天黑透了才能到家。“當時輪渡有棚頂,四周都是護欄,一起坐船的還有活雞活鴨。”林放說。
林放記得,當年她所在的初中沒有藝術類師范學校報考名額,區里剩下一個名額統籌,她才僥幸得到機會。區少年宮的老師說她長得像維吾爾族人,她就現學了一段新疆舞和搖籃曲參加面試。
如今,林放是上海市學生合唱團副團長。她的生活始終圍繞著音樂展開,上課、排練、演出,有時忙得顧不上吃午飯。

《上海少女》林放
2024年11月底,在中國福利會少年宮見到她時,她戴藍色碎花圍巾,用發夾別住長發,頭戴灰色棒球帽。林放估計,現在只有不足半數的同學從事音樂相關的工作。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是學校的優秀畢業生,被跨區分配到靜安區第一中心小學任教。2006年,有老師推薦她到市學生合唱團兼職,音樂的路才越走越寬。
直到現在,林放有空就會去當年的聲樂老師家里學聲樂。提起合唱團里的孩子,林放覺得,和當年的她們太不一樣了。那會兒,她們只顧音樂一件事,全靠沒心沒肺的熱愛。現在的孩子要學的東西太多,也累得多,并不能放松享受音樂帶來的快樂。
迷惘的青春
畢業后,羅彤只做了幾個月音樂老師。她喜歡帶學生到操場上音樂課,但經常被其他老師投訴。她辭了職,不愿被制度約束,一心想去高速發展的廣州見見世面。
離開上海前,她把打算告訴了林放。林放放心不下,馬上給羅彤家里打電話。在火車發車前幾分鐘,羅彤的父親沖上去攔下了她。
父女倆僵持站在車站,望著列車開走。羅彤說,她從沒見過父親如此嚴肅與難過,背對著她抽泣。
羅彤留在了上海,并未想過再做音樂有關的事。雖然父親是音樂家,她從小在錄音棚長大,看著父親在臺上演出。但她想過另外一種生活。
她做過星探、少兒節目主持人、平面廣告模特,賣過汽車,在法國餐廳做過女招待。2001年辭職創業前,她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外企做市場營銷經理。
羅彤不滿足當下的狀態,對做的事情失去熱情,她就沒辦法堅持下去。但該去做什么,她還沒想清楚。
也是那一年,她在酒吧認識了前夫,一名英國人。對方準備拍紀錄片,前夫和他弟弟做攝影師、導演,邀請羅彤做制片人。她負責為項目找錢、聯系受訪者、翻譯、設計。
由于沒錢沒資源,他們的第一部片子《陽光三疊》便從熟人入手,拍攝對象是羅彤的父親和一群音樂家朋友。靈感來源于羅彤看過的《樂滿夏灣拿》,這部紀錄片講述了古巴一支由古稀之年的音樂家組成的樂隊的故事,在90年代初,帶火了古巴音樂。
羅彤逐漸喜歡上拍紀錄片,和不同的人生經歷建立連接。為了貼補拍紀錄片的開銷,她也接拍一些廣告。有次參加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廣告比稿,團隊籌備了幾個禮拜,比稿進入最后一輪。她和團隊在門外等待兩三個小時,但地產公司老板爽約了。后來他們得知,被拒絕的原因是老板覺得房地產是“硬氣”的行業,不想找女導演拍。
擔任制片人后,羅彤最知名的片子是2021年上映的紀錄電影《六人-泰坦尼克上的中國幸存者》,由電影《泰坦尼克號》的導演詹姆斯·卡梅隆監制,卡梅隆曾憑借該部影片打破全球影史票房紀錄,并獲得了奧斯卡獎最佳導演獎。
在羅彤看來,卡梅隆的加入,是片子決定性的一刻。這部關于尋找泰坦尼克號上幸存中國人的紀錄片,歷時六年。前面的幾年,片子前途未卜,資金主要靠拍廣告等商業收入填補。
他們想求證船上中國人的故事。卡梅隆的經紀公司、合作伙伴、律師,幾十個與他有過交集的人都收到過羅彤團隊的信件。最終,一名監制通過與卡梅隆合作過的制片人聯系上卡梅隆本人。尋找六個中國人的故事打動了他,促成了合作。
羅彤的紀錄片之路仍在繼續。《上海少女》中,羅彤回憶起某次她和張莉鬧矛盾,再和好的經歷。她們幾個月沒說話,直到有一次演出,張莉在后臺沖舞臺上的羅彤豎起大拇指。

《上海少女》張莉
“一兩天不說話可能有,幾個月不說話,怎么可能呢?”張莉聲音輕柔,語速徐緩,她坐在瑜伽館里,環抱膝蓋,一臉不可思議。
張莉結婚,羅彤擔任司儀。上學時,她們被分到同一個聲樂老師和鋼琴老師。那會兒,一名專業課老師帶四五個學生。
張莉的青春被婚姻與家庭纏繞。
年輕時的她,燙港風大波浪卷發,戴貝雷帽、墨鏡、長款耳環去學校上班,常被校長提醒“注意著裝”。她不愿受約束,1994年底,她從小學辭職,轉行去了房地產代理公司上班,認識了丈夫。
她從小只想做一個普通人,沒想過成為行業大腕兒。她認為成為那樣的人,需要付出的東西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小學時,張莉的父親去世,媽媽獨自拉扯她和姐姐長大。她渴望婚姻,23歲結婚,25歲有了女兒。在女兒上幼兒園前,她是一名全職媽媽。
不被對方看見,AA制的婚姻,讓張莉感到壓抑。孩子的學費、補課費,若不張口問丈夫要,他不會主動給。在家庭里,丈夫認為她的付出都是“應該的”。遇到問題,“他只怪父母或我,他永遠不會錯。”
女兒上中學時,丈夫的單位效益不好,只能開最低工資保障。生活費部分靠同住的公婆接濟。在張莉眼里,丈夫沒有上進心,被父母保護得太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結婚20多年,張莉婚姻破裂的導火索是娘家的房產拆遷時,她想把更多的拆遷款留給一直照顧母親的姐姐。但丈夫激烈反對,認為損害了他的利益。
為了逃離婚姻,張莉開始儲蓄力量。2018年,她同時打三份工,白天是街道社工,晚上做微商、瑜伽教練。她瞞著丈夫在家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希望有自己的空間靜下來思考,同時做瑜伽私教。
2019年,一次和公公爭吵后,她決心搬出去住,后來再沒回家。一年后的8月,羅彤帶著攝像機走進張莉的出租屋時,她就料想到,那些被掩埋在細密角落里的經歷,會被更多人看到。
生活里,張莉友善,邊界分明,甚至有一點缺乏好奇心。她不愿打探別人的生活,也不愿別人關心她的。
對她來說,羅彤是不一樣的,她們從少女時代看著對方一點點長大。將生活中的幽暗呈現出來,她并不害怕。“這不是我的過錯,只是我的經歷,沒什么丟臉的。”張莉說。
愛的課題
剛開始分居,張莉晚上一個人害怕,她強迫癥似的一一檢查門窗。黑黢黢的夜,她凌晨三四點都睡不著,需要吃助眠藥。精神科醫生診斷,她有輕度抑郁,建議她吃藥和參加心理療愈課程。
但張莉想獨自挨過。她在客廳裝了扇偌大的玻璃,夜深人靜時,她對著玻璃練習瑜伽動作,貪婪地感受獨處的寧靜和自在。
她辭去街道社工的活兒,每天上兩三節瑜伽課。盡管有老花眼,為了達成微商業績,她每天盯著手機十幾個小時。
張莉不喜歡訴苦。她覺得跟別人說一遍,像自己再苦過一遍,只有讓自己忙起來,才不胡思亂想。
她決定和丈夫離婚,搬出來前,和當時16歲的女兒談過一次。女兒像大人一樣安慰她,既然爸爸對媽媽不好,那就不要在一起。媽媽有權利過自己的生活。女兒覺得自己很快就能獨立,不希望父母為爭奪撫養權吵來吵去。
張莉和女兒關系很好。在家時,她搬去女兒房間睡覺。女兒學習到凌晨,她總是陪在旁邊看書,給女兒準備夜宵。女兒跟丈夫一家生活,她獨自帶女兒壓力太大,丈夫家里經濟條件更好,公婆和丈夫也都疼愛女兒。對于暫時的分離,張莉感到虧欠。女兒是她最惦念的人。
她們母女保持曾經的習慣,每晚女兒寫完作業,會給她打視頻電話。而張莉也習慣了,深夜里溫熱的親情。
女兒對張莉來說意義深重。《上海少女》里兩次盛大的聚會,時隔20年。2003年夏天,聚會前夕,羅彤也去了張莉的家。那時女兒不滿一歲,張莉對著鏡頭笑容可掬,她說,最成功的事情就是有了女兒。
羅彤有一個兒子。兒子剛上小學時,她是出名的刺頭家長。在紀錄片里,她用不少鏡頭呈現,兒子學校要求訂閱的《少年報》,她忘記簽字,兒子被老師罰站,老師叫她去學校補簽的經歷。
在教育這件事上,羅彤很愿意為兒子“出頭”,遇到不公正,她隨時準備“fight!”
她回想起兒子小學之初,在公立學校不受老師待見,總是考倒數第一。原因可能出在孩子沒上過學前班,在國際幼兒園老師不教識字上面。
她記得,剛上小學,兒子每天作業寫到十一點多,還要參加晚托班、補課。上小學前兒子接觸過騎馬、擊劍、鋼琴,都提不起興趣,一到周末,只想補覺。
在“卷”的氛圍里,兒子是一名差生。他逐漸變得沉默寡言,怯怯的,怕犯錯誤。
每次老師要求試卷、作業家長簽字,羅彤都能發現問題。比如試卷要求選出這一段文字中,你最喜歡的詞語。兒子的回答被判為錯誤。羅彤不服氣,“既然是選他最喜歡的,不是選老師最喜歡的,為什么說他選的錯誤?”
羅彤會在簽字后面,密密麻麻寫下反駁的話。但后來,兒子主動勸她,不要再寫了。她猜測,兒子可能在學校里為此吃過苦頭。
她還從其他孩子口中,得知兒子被老師揪過耳朵,但兒子不敢告訴她。羅彤趕去補簽《少年報》訂閱的那天,臨時做了一個決定——讓兒子辦理退學。她堅持認為,一個開朗、自由的靈魂比好成績更加重要。
沒有一個人覺得年輕更好
到了知天命的年紀,羅彤變得更有底氣,很多事情看得更輕。不像過去一般容易著急和不自信。
她記得上學時,父母離婚的緣故,老師對她格外關照。她看起來開朗,但實際上自卑,好像旁人的目光處處透露出——你是特殊人群。
因此,她加倍渴望愛,渴望擁有完美的婚姻。前夫是外國人,她遷就他,工作、生活都用英語。但聚會上,外國朋友更愿和前夫交流,往往忽視了她。
過去,羅彤以為是自己英語不好。現在,她看得開,“我們不熟,他們自然會跟熟悉的人講話。”
2013年,她和前夫分開。矛盾已經持續五六年之久。前夫能夠和遠在英國的父母打三四個小時的電話,卻很少和她交流。家里的燈泡壞了,馬桶要修,都是她自己做。
羅彤感覺不被看見。失落之余,她有一種執著,害怕失敗的婚姻。于是她選擇繼續付出。丈夫生病時,她送他去醫院,提前叫好出租車,但丈夫覺得她應該把車讓給旁邊的孕婦,完全忽視了她對他的照顧。
“好像我是多么沒有道德底線的一個人。”羅彤想起時,委屈早已化成無奈。
結束婚姻,她開始新的約會。交往的男友里,年齡最小的比她小20多歲。她一直相信愛情,只在乎眼下的心動。
張莉告別了前一段婚姻,生活像開在冬日里的蝴蝶蘭,從葉腋中抽出長長的花梗,開出形如蝴蝶飛舞的花朵。初冬,她盤腿坐在新開的瑜伽館里,旁邊的小圓桌上放著熱茶。旁邊放著普拉提核心床、空中瑜伽吊繩、沖浪板等器具,容易讓她沉心靜氣。
今年8月,張莉入伙了瑜伽館。以前,沒有固定場所和學員,她要不停地奔波,一天跨好幾個區。上午在徐匯,下午在長寧。現在,她有時間午睡,約朋友到館里喝茶。
2020年,她正式辦理離婚手續,存了些錢,次年在郊區母親家附近,買了一間兩居室。那時房子沒裝修好,母親只去過一次她的新家。2022年底,母親去世了。
張莉刪除了前夫的聯系方式,女兒是他們之間唯一的連接。女兒在上海讀大學,每到周五晚上,就來新家和她團聚。11月下旬,張莉帶女兒一起去看《上海少女》。這是她第二次去電影院看部片子。過了四年,她感受到當時自己的焦慮、局促和迷茫。
現在的她,身材絲毫沒有走樣,皮膚白皙光澤,有一種淡淡的溫柔。“人只活一輩子,大膽往前走,所有經歷成就將來的你。沒有什么好后悔的。”張莉輕輕地說。
舞臺之于張莉,就像青春時的夢境。她感念羅彤,帶她重新品嘗一番酸酸甜甜的少女時代。
少女吳瓊嘗過的“酸”,是她剛分配到小學時,被大隊輔導員布置的第一項任務——給學生洗執勤的紅袖標。習慣了站在舞臺上演出,她感到很憋屈。
吳瓊鉚足了勁在華陰小學組建起合唱團,每天早晨6點半排練,下午4點放學排練。嗓子啞了,她就靠潤喉噴霧劑堅持。
1994年,華陰小學奪得了上海市小學生藝術團比賽(合唱專場)一等獎。吳瓊說:“別人看不起你,自己要看得起自己。”
在做“陪讀媽媽”之前,吳瓊是市里的骨干教師、高級教師。別人都勸她不要辭職,但她不愿讓兒子受委屈。當時兒子在加拿大讀高一,住在寄宿家庭里。兒子既要照顧寄宿家庭的兩個弟弟,還要幫忙遛狗。
她回國探親,剛好趕上《上海少女》上映。吳瓊感慨,她印象最深的,是林放站在音樂教室,帶領合唱團排練的場景。她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優等生,但可惜沒堅持在專業領域發展。
相夫教子是她更看重的事。丈夫安慰她,最牛的地方是,不管錢多錢少,她都覺得自己擁有得夠多。
幾乎每一場點映,都有上海少女合唱團的成員和家人去支持。同樣,影院里也聚滿了年輕人。
羅彤記得,有一條影評寫道:我現在正在經歷的這些事情,看到姐姐們可以這樣坦然地面對自己生活中的起伏,我覺得我有了一點信心,能夠堅持去處理我自己生活中的事情的信心。
每個人都會經歷18歲。羅彤說,我們是不是還有像當年一樣的沖動,有當年的動力再做一些事情,再去成為一個從前想成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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