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月10日，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對外發布復旦智庫報告《震蕩與重塑：復旦國際戰略報告2024》。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教授在報告的序言中指出，2024年國際形勢的最大特點是國內政治與地緣政治的共振。雖然在這個全球的超級大選年發生了種種令人錯愕的變化，同時地緣政治沖突也愈演愈烈，但2024年也并不全是壞消息。全球南方乘勢而起，而作為全球南方合作重要平臺的金磚國家機制也增添了一批伙伴國，國際體系轉型呈加速趨勢。2025年，世界將面對更多的不確定性，而中國要給世界帶來更多的確定性。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近日刊出“世局2025”系列，選刊該報告部分文章，回顧震蕩與重塑中的世界，展望2025年的前路。

2024年是中東熱點問題跌宕起伏的一年。巴以沖突久拖不決，加沙人道主義危機愈演愈烈。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和伊拉克什葉派民兵組織策應哈馬斯對以色列斗爭，巴以沖突升級為美以同“抵抗陣線”的全面沖突。隨著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受到削弱，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卷土重來，巴沙爾·阿薩德政府倒臺，域外大國和中東地區強國實現力量再平衡。中國為中東和平與發展獻計獻策，促成巴勒斯坦14個政治派別達成“北京宣言”，在中阿合作論壇、上海合作組織、中國與海合會戰略對話機制以及金磚合作機制的基礎上，積極落實“一帶一路”倡議和全球三大倡議。

一、沖突外溢：從加沙危機到以色列“七線作戰”

2023年10月以色列與巴勒斯坦哈馬斯爆發新一輪沖突后，加沙危機出現了外溢和擴散，升級為以色列與伊朗領導下的“抵抗陣線”之間的整體性沖突，以色列在加沙、約旦河西岸、黎巴嫩、敘利亞、也門、伊拉克和伊朗“七線作戰”。內塔尼亞胡政府以“切香腸”的方式，對反以力量各個擊破。從哈馬斯到真主黨再到敘利亞，伊朗領導下的“抵抗陣線”遭受重創。

當地時間2025年1月13日，加沙地帶北部，以色列襲擊后，被毀建筑上空濃煙滾滾。視覺中國 圖

首先，加沙人道主義危機牽動各國神經。截至2024年底，以色列在加沙的軍事行動已造成4.5萬巴勒斯坦人死亡,約11萬人受傷，加沙地區基礎設施被破壞殆盡。以色列在伊朗首都德黑蘭定點清除哈馬斯領導人哈尼亞，后又暗殺新任領導人辛瓦爾，在戰術上取得了成功，但是在道義上失去了國際社會的同情和支持。西班牙、愛爾蘭和挪威等歐洲國家不顧美國的反對，宣布承認巴勒斯坦國；玻利維亞、哥倫比亞和尼加拉瓜等拉美國家宣布同以色列斷交；土耳其宣布同以色列斷絕經濟往來。2024年11月，國際刑事法院向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前國防部長加蘭特發出逮捕令。

其次，也門胡塞武裝策應哈馬斯對以斗爭，紅海危機持續發酵。胡塞武裝和巴勒斯坦哈馬斯同屬“抵抗陣線”，反對以色列在加沙地區制造人道主義危機。2024年以來，胡塞武裝多次向以色列發射超高音速彈道導彈和無人機，攔截紅海地區關聯以色列和美英商船，紅海供應鏈危機久拖不決。美英以胡塞武裝威脅全球海上通道安全為由，聯合以色列對胡塞武裝發動了上百輪空襲，對也門薩那、荷臺達和其他城市的基礎設施、發電廠和煉油廠狂轟濫炸，甚至將胡塞武裝重新列為恐怖組織。然而胡塞武裝并沒有屈服，紅海危機延續至今。

再次，黎巴嫩真主黨策應哈馬斯對以斗爭，導致巴以沖突演變為黎以沖突。2024年9月，以色列利用遠程控制技術引爆電池，導致黎巴嫩境內數千臺對講機和傳呼機幾乎同一時間發生爆炸。此后以色列國防軍對黎巴嫩真主黨指揮、控制和情報系統及導彈發射基地發動猛攻，并向黎南部地區派出地面部隊，試圖在黎巴嫩利塔尼河以南地區建立“緩沖區”。以色列斬首真主黨領導人納斯魯拉，真主黨高層幾乎被“團滅”。內塔尼亞胡政府的軍事行動造成上百萬黎巴嫩平民流離失所，聯合國駐黎維和人員安全受到威脅，引起國際社會強烈不滿。后在美法等國的斡旋下，以色列與黎巴嫩真主黨于2024年11月底宣布?；?。

最后，以色列與伊朗爆發直接軍事沖突。2024年1月，“伊斯蘭國”在伊朗通往蘇萊曼尼將軍墓地的路上制造爆炸案，導致90人死亡、300人受傷，伊朗認定以色列是幕后推手，隨后對據稱是以色列在伊拉克埃爾比勒的情報站發動襲擊。2024年4月，以色列空襲伊朗駐敘利亞使館領事處，造成7名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武裝人員死亡，伊朗隨后攻擊以色列本土。2024年10月，伊朗和以色列再次對對方本土發動了導彈和無人機襲擊，雙方劍拔弩張。以伊直接攻擊對方本土，加劇了雙方結構性矛盾，導致以伊沖突升級。

二、敘利亞亂局：從政權更迭到權力再平衡

敘利亞處于中東的十字路口，是大國地緣政治博弈的主戰場。大國之間的權力失衡，給敘利亞反對派卷土重來創造了機會。2024年11月27日以色列與黎巴嫩真主黨達成?；饏f議的當天，敘利亞反對派武裝對政府軍發動突然襲擊，在短短12天時間里就推翻了巴沙爾·阿薩德政府。

巴沙爾政府迅速瓦解，有內外部雙重原因。從內部原因來看，由于西方的長期制裁，敘利亞陷入極端貧困狀態，民眾不滿加劇，軍費投入嚴重不足，軍心渙散。從阿勒頗市到首都大馬士革，反政府武裝攻城略地，所到之處沒有受到政府軍的有效抵抗。從外部原因來看，從2016年到2024年，敘利亞反對派一直處于蟄伏狀態，退縮至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這次反對派武裝趁虛而入，主要是因為支持巴沙爾政府的三大力量——伊朗、黎巴嫩真主黨和俄羅斯都處于虛弱狀態：一是伊朗在敘利亞的革命衛隊力量頻繁遭到以色列的定點清除；二是黎巴嫩真主黨領導層幾乎被以色列“團滅”；三是俄烏沖突爆發以來，俄羅斯從敘利亞撤走了主要空軍力量，私人安保武裝瓦格納集團也離開敘利亞。敘利亞反對派抓住機會窗口，在外部勢力的支持下卷土重來，迅速推翻了巴沙爾政府。

主導本輪攻勢的敘反政府武裝是長期盤踞在伊德利卜省的“沙姆解放組織”（HTS）以及“敘利亞國民軍”（SNA）等。敘利亞反對派武裝魚龍混雜，大大小小幾十個團體，既有世俗派，也有宗教力量。把他們團結起來的，主要是美國、以色列、土耳其以及烏克蘭形成的“隱性聯盟”。

一是美國。敘利亞巴沙爾政府奉行親伊朗和親俄羅斯政策，被美國視為“眼中釘”，推翻敘利亞政府是美國歷屆政府的既定政策。二是以色列。以色列面臨的主要地緣政治威脅是以伊朗為代表的“抵抗陣線”，敘利亞是其中的關鍵環節。伊朗主要通過敘利亞這個后方基地向黎巴嫩真主黨提供武器裝備。如果敘利亞出現政權更迭，以色列面臨的“抵抗陣線”的威脅就會大大減輕。三是土耳其。土耳其是敘利亞反政府武裝的主要支持者。2011年中東劇變后，土耳其一直想在中東擴大影響力。此次巴沙爾政府被推翻后，土耳其在敘利亞做強做大，趁機打擊敘利亞境內的庫爾德武裝。四是烏克蘭。俄烏沖突爆發后，敘利亞是唯一同烏克蘭斷交的中東國家。俄羅斯指責烏克蘭參與策劃了此次敘利亞反對派針對政府軍的襲擊行動。

敘利亞變局牽動大國的地緣政治神經。2024年以來，從巴以沖突到黎以沖突，從紅海危機到以色列與伊朗直接交火，從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死灰復燃到敘利亞政權更迭，中東局勢亂象叢生。敘利亞陷入動蕩，再次給中東地區蒙上陰影，將成為大國代理人戰爭的“新舞臺”。阿拉伯人與庫爾德人、世俗派與保守派之間的博弈將成為敘利亞競爭新常態。

2024年12月巴沙爾政府被推翻后，美國、土耳其和以色列紛紛填補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撤退后留下的權力真空。美歐積極敦促敘利亞反對派關閉俄羅斯在敘軍事基地；以色列在敘利亞南部越過戈蘭高地，占領更多土地，建立新的“緩沖地帶”；土耳其在北方擴大戰果，支持敘利亞國民軍占領曼比季，對敘利亞庫爾德人形成壓制；美國、以色列和土耳其敦促“沙姆解放組織”肅清俄羅斯、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武裝殘余勢力。

三、中國中東外交：“勸和促談”與“共謀發展”

中國是中東最大的貿易伙伴國，也是最大的石油進口國。2024年中國中東外交奮發有為，促和平、謀發展是中國的兩大任務。

一方面，中國在全球安全倡議的理念指引下，積極推動中東沖突解決。2024年，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和聯合國大會多次投票支持加沙地區立即停火止戰、開辟人道主義救援走廊。2024年7月，中國邀請巴勒斯坦14個政治派別訪華，達成了“北京宣言”，推動了巴勒斯坦內部和解進程，為巴勒斯坦獨立建國、實現巴以和平共處提供了正能量。中國政府認為，巴勒斯坦問題是中東的本源性問題，只有巴勒斯坦實現獨立建國，黎巴嫩問題、敘利亞問題以及紅海危機才能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另一方面，中國積極落實全球發展倡議，為中東的發展注入活力。2024年5月30日，中阿合作論壇第十屆部長級會議在北京召開，埃及、阿聯酋、突尼斯和巴林四國元首應邀訪華。中國和巴林宣布建立全面戰略伙伴關系，中國與突尼斯建立戰略伙伴關系。習主席在“八大共同行動”的基礎上，提出構建“五大合作格局”、推動中阿命運共同體建設跑出加速度的新構想。2024年9月，李強總理訪問沙特和阿聯酋，推動中國與海灣阿拉伯國家務實合作。中國與海合會自貿區談判已持續20年，雙方正共同努力，希望早日達成自貿協定。此外，中國與伊朗、沙特、阿聯酋、埃及、土耳其等國在上合組織和金磚合作機制框架下不斷推動中國與中東國家全方位合作。中國式現代化正助力中東國家現代化，幫助中東國家實現改革、發展與穩定。

展望2025年，中東“沖突潮”與“和解潮”將相互交織，伊朗和以色列等中東國家國內政治發展將面臨變數。美俄政治博弈、以色列與伊朗的軍事博弈、土耳其與庫爾德勢力的安全博弈將成為中東地區三大主要矛盾。中東國家將在堅持戰略自主與依附外部力量方面積極謀勢。特朗普上任后，美國中東政策將具有更大不確定性。以色列與伊朗領導下的“抵抗陣線”的遏制與反遏制斗爭將不斷升級，反以色列統一戰線與反伊朗統一戰線的斗爭將白熱化。巴勒斯坦問題、伊朗核問題、敘利亞問題、也門問題、黎巴嫩問題等將持續發酵，大國在中東權力重組過程中積極應對變局。

（孫德剛，復旦大學中東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本文原標題《2024年的中東：動蕩與重組》，現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