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不出海，就出局。”2024年，中國企業出海按下快進鍵。不同于出海1.0版本的產品和技術簡單輸出，中國企業出海2.0，以本土創新匹配海外需求、以產業協同形成競爭合力，這是中國自主核心技術的輸出，也是中國智慧和創新精神的全球傳播。出海遠航，看似潮平海闊的海外市場，卻可能暗流涌動。面對陌生復雜的市場環境和逆全球化的急風驟雨，中國企業的新一輪“走出去”中如何破壁、生根、攀升？澎湃新聞特此推出出海2.0特輯，勾勒中國制造出海新圖景，記錄大出海時代。

國際環境波譎云詭，但中國企業乘風破浪謀求全球化發展的勢頭有增無減。

海關總署1月13日發布數據，2024年全年我國進出口總值達到43.85萬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5%，規模再創歷史新高。其中出口規模首次突破25萬億元，同比增長7.1%，連續8年保持增長。與此同時，我國出口產品的結構不斷優化升級，去年機電產品的出口增長了8.7%，占出口總值的比重提升了0.9個百分點，達到59.4%，其中高端裝備出口增長超過4成。

“未來我們可能會看到中國企業在西半球建立起了橫跨歐洲和非洲的電池生產流程，順暢覆蓋從原材料開采加工、生產到終端市場銷售的全部環節。這一變化將建立起一條與現有的路線完全不同的產業鏈和貿易路線，它將揭開世界貿易發展的全新篇章。”跨國咨詢公司羅蘭貝格全球管委會聯席總裁戴璞（Denis Depoux）近日在該公司《預見2025：中國行業趨勢報告》 發布會上對澎湃新聞等媒體表示。該公司認為，中國的出口目的地重心將繼續轉向全球南方國家，領跑出口的重點產品將由當前的“新三樣”逐步過渡到與能源轉型、半導體、高端制造相關的下一代“新三樣”。

新興市場已成為推動我國外貿增長的重要力量。據海關總署數據，2024年，中國對1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出口實現增長，其中對共建“一帶一路”國家整體增長9.6%、對東盟增長13.4%、對巴西增長23.3%，對阿聯酋增長19.2%，對沙特阿拉伯增長18.2%。同時，對歐盟和美國這些傳統市場分別增長4.3%、6.1%。

中國出口轉向：從北方到南方、從“新三樣”到新“新三樣”

羅蘭貝格在前述報告中分析稱，中國的出口模式正在轉型，主要圍繞著三個維度展開：目的地、產品和貿易模式。

報告認為，近年來中國戰略性地將貿易和投資重點轉向了全球南方市場，未來全球南方市場對中國的重要性將不斷顯現。在逐年上升的貿易數據背后，是中國在過去十年里對全球南方、“ 一帶一路”國家的投資與建設，例如港口是重要的合作紐帶之一。海上絲綢之路網絡已覆蓋全球43個國家的117個港口，其中絕大多數位于全球南方國家。中國承擔了眾多港口的建設工程，并獲得一些重要港口的經營權。這些工程包括從融資、設計、建設到運營等多項服務。越來越多的全球南方國家成為了中國的出口市場，不僅幫助中國減少了對傳統貿易市場的依賴，還可以讓中國在國際事務方面具備更大靈活性。

羅蘭貝格認為，雖然最近幾年里歐盟對中國的態度日趨強硬，但這兩大經濟體之間的相互依賴程度仍然很高。在貨物貿易方面，盡管歐盟在嘗試降低對中國的過度依賴，但中國仍然是歐盟第二大貨物貿易伙伴。與此相反，在服務貿易領域，尤其是知識產權方面，歐盟始終對中國保持順差。此外，隨著美國即將高舉“美國優先”大旗，孤立主義勢必重新興起，中歐經貿合作可能會獲得新的推動力，機會窗口將重新打開，讓中國與歐盟繼續保持相互之間的吸引力。

除目的地外，中國出口產品也出現了顯著變化，正在經歷從“老三樣”到“新三樣”再到下一代“新三樣”的三級跳。

報告稱，越來越多中國設計與制造的高價值、高科技產品得到全球認可，推動中國向價值鏈的上游遷移。以新能源汽車、鋰電池、光伏產品為代表的“新三樣”逐漸取代服裝、家具、家電“老三樣”，成為中國出口增長的重要動力。在2024年前三季度里，“新三樣”產品銷往200多個國家和地區，實現海外收入7578.3億元人民幣，占同期出口總金額的4.1%，遠高于2020年時的1.5%。

“我們可預計這一模式可能在未來幾年里進一步過渡到下一代‘新三樣’，如與能源轉型、半導體、高端制造相關的產品。中國出口目的地重心將由全球北方傳統市場逐步轉向全球南方國家。隨著中國的高科技產品出口實力不斷增強，中國將超越‘全球工廠’的定位，成為全世界創新與科技驅動領域的領導者。”戴璞表示。

不容忽視的是，在短期內中國將面臨越來越多的貿易限制措施。羅蘭貝格對風險提示道：例如美國將大概率提高中國商品關稅，歐盟對中國電動車開征高額關稅，后續還可能開展對中國風力發電機的調查，一些東南亞國家（如印度尼西亞、越南等）也開啟了對中國電商平臺的限制等。此外，一些主要出口市場的經濟也可能放緩。“進入2025年，上述因素可能會對中國出口形勢構成挑戰。”

“隨著傳統的出口模式遭遇挑戰，中國需要尋找新的全球化模式。在很多情況下，這意味著在國外建設生產與物流基地，服務海外市場。”羅蘭貝格援引數據稱，在2023年，中國的境外綠地投資金額較前一年翻了三倍，達到了1600億美元，占當年全球總數的11.6%。現在，中國的全球化拓展已經在許多全球南方國家落地生根，例如越南、墨西哥、沙特、埃及、摩洛哥、哈薩克斯坦、阿根廷和塞爾維亞。

該公司認為，當前面對日益緊張的地緣政治關系，綠地投資可通過創造本地就業機會、促進當地經濟增長的方式，緩和貿易所帶來的沖突。增加關稅等貿易保護措施并不是近些年的新發明，1980年代日本汽車行業發展同樣面臨了這樣的問題，本田、日產、豐田等日本汽車企業通過到北美和歐洲落地建廠，以投資的方式減少了貿易摩擦。歐洲的“技術民族主義”和綠色轉型需求正在吸引更多的中國綠地投資，許多中國企業在努力融入本地化的電池和電動車產業鏈。

中企海外實操大考：如何迅速復制國內產業鏈優勢？

“預計在2030年中國車企的海外銷量中，約50%將來自本地化制造。”針對汽車行業，羅蘭貝格全球高級合伙人、亞洲區汽車業務負責人鄭赟向澎湃新聞介紹，2020年至今，中國汽車海外年銷量從不足100萬輛迅速增長至約600萬輛，躍升為世界第一汽車出口國。隨著海外“低垂的果實”市場基本覆蓋、增速回落、競爭加劇等，在制勝國際化競爭的新階段，出海的車企和零部件企業需從出口思維轉向國際化經營思維，從低門檻市場覆蓋轉向高價值市場突破。

在此過程中，如何構建國際化總部、屬地化運營體系，如何打造本地化的全價值鏈能力，將是中國車企國際化新階段的重要課題。

合資合作、投資并購仍是中國企業國際化中加速追趕的重要方式。過去一年間，中國企業跨境并購交易（僅涵蓋并購重組，不包括股權轉讓交易）共計58起，交易金額達513億元。同時，諸多中國企業采用更靈活的方式開展合作。例如，與當地政府資源互換，使用技術、投資和當地就業機會換取市場進入和原材料資源；增強與國內合作伙伴的全球化合作，通過代工和產品換標等方式，充分利用合作伙伴的海外產能、品牌聲量和銷售渠道等資源，賦能自身出海。

據商務部、外匯局統計，2024年1-11月，我國全行業對外直接投資10527.4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0.3%（以美元計為1479.6億美元，增長9.2%）。其中，我國境內投資者共對全球151個國家和地區的8581家境外企業進行了非金融類直接投資，累計投資9152.0億元人民幣，增長12.4%（以美元計為1286.3億美元，增長11.2%）。

全價值鏈的協同出海是發揮中國產業鏈優勢的典型舉措。以汽車產業為例，汽車零部件企業配套主機廠出海浪潮在海外快速本地化。作為中國品牌出海的熱土，東南亞已在2024年見證了中國車企本地化建設落子的“中國速度”，中東本地化發展也將提速。2025年，預計更多座艙、智駕部件企業伴隨出海，在東南亞、中東等地成為當地生態合作伙伴。

在新能源制造業，中國企業的領先優勢在2024年進一步鞏固。海關總署數據顯示，去年，中國風力發電機組出口增長71.9%；光伏產品連續4年出口超過2000億元；鋰電池出口39.1億個，創歷史新高；電動汽車出口量首次突破200萬輛。

除了無法撼動的“新三樣”之外，風機、逆變器、配網設備、電纜、電解槽等明星品類均在海外市場高歌猛進，成為拉動高端制造業出口的重要力量。然而來自歐美國家“產能過剩”的無端指責和日益加劇的貿易打壓，都更加預示了中國新能源制造業揚帆出海是大勢所趨。

羅蘭貝格認為，特朗普下一任期的貿易政策和低碳倒車無疑為全球供應鏈帶來巨大不確定性，這也意味著企業海外布局的多元化愈發重要。歐洲對中國可再生能源供應鏈高度依賴的結局難以改變，如何滿足各國法規中本地化的要求，構建渠道能力，打造品牌溢價則成為下一步深耕的關鍵。中東主權基金對于中國高端產業完成多輪“掃貨”之后，光伏、風電、儲能領域的標桿合作和重點項目也將進入到如火如荼的落地執行階段，這更是對中國企業在海外復雜環境中綜合操盤能力的一次實際大考。

“合規風險是企業出海最大的挑戰。不管進入哪個國家，尊重當地習俗和法規是大前提。”羅蘭貝格全球合伙人周夢茜對澎湃新聞說，建議出海企業前置做好對海外合規風險的盡職調查，避免想當然地把國內的方式方法直接復制到海外。據其觀察，國內產業鏈優勢向海外成功延伸更需要企業自身軟實力的提升，“前些年我們服務出海企業時，更多是研究一些具體區域怎么進。但幾年后可能落地進展不如預期，再與企業溝通時發現，很大程度上是企業內部組織配套決策緩慢或不及時導致的。此外，提前派駐團隊識別海外當地風險，可以更好避免踩坑。”

戴璞認為，中國企業可考慮通過在海外市場建立可靠的合作伙伴關系，通過自身技術、產品等優勢換取當地渠道、品牌資源，依賴合作伙伴在當地市場的資源與積累，快速打入當地市場，實現雙方共贏。

羅蘭貝格還提及，中企出海正催生出集群化協同式打法：以龍頭企業為牽引，政府支持引導上下游協同拓展，推進梯度布局。一線城市吸引中企海外職能中心總部落戶，整合金融、供應鏈及專業服務資源，強化產業全球影響力和供應鏈樞紐功能。海外項目更進一步呼喚園區開發運營出海拓展，解決所在國產業園區運營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