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月10日，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對外發布復旦智庫報告《震蕩與重塑：復旦國際戰略報告2024》。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教授在報告的序言中指出，2024年國際形勢的最大特點是國內政治與地緣政治的共振。雖然在這個全球的超級大選年發生了種種令人錯愕的變化，同時地緣政治沖突也愈演愈烈，但2024年也并不全是壞消息。全球南方乘勢而起，而作為全球南方合作重要平臺的金磚國家機制也增添了一批伙伴國，國際體系轉型呈加速趨勢。2025年，世界將面對更多的不確定性，而中國要給世界帶來更多的確定性。

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近日刊出“世局2025”系列，選刊該報告部分文章，回顧震蕩與重塑中的世界，展望2025年的前路。

特朗普  新華社 資料圖

2024年世界經濟在困境中繼續復蘇，在克服通脹、維持增長、提升貿易等方面取得積極成效，總體發展態勢趨于穩定，但整體而言，并未解決全球經濟結構性問題，增長不均衡、債務壓力增大等問題凸顯。隨著特朗普再度當選美國總統，全球經濟遭遇“特朗普2.0”不確定性的沖擊增加。

一、趨穩的2024年世界經濟

2024年，世界經濟表現總體穩定，呈現出“低增長、中通脹、高債務和強股市”的特征。

全球經濟仍處于低增長狀態。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2024年全球經濟預估增長速度為3.2%，基本與2023年持平。從積極的角度看，這說明全球經濟通過一年時間，更好地消化了因疫情而制定的非常態經濟政策，能夠確保經濟增速維持較為穩定的水平。但從消極的角度看，這也說明全球經濟動能仍然不足，未能迎來更為強勁的增長。

雖然世界經濟總體保持平穩，但內部分化趨勢明顯。從中美歐三大經濟體的表現看，中國和美國的表現相對突出，但歐洲經濟表現出增長羸弱、創新不足的問題，成為制約全球經濟增長的不利因素。2024年，歐洲經濟增速低于1%，大幅落后于中國和美國。如果從新興經濟體和發達經濟體各自的經濟增速看，新興經濟體增速仍大大超過發達經濟體。作為新興經濟體的代表，亞洲的中國和印度，一個新增總量持續突出，一個是經濟增速依舊亮眼。而在發達經濟體內部，德國和日本表現較差。根據預測，德國2024年經濟為零增長，而日本也只有0.3%左右。

全球通脹繼續回落，主要經濟體央行紛紛降息。2024年各主要經濟體控制通脹取得重大進展，總體通脹率從2023年的平均值6.7%下降至2024年的5.8%。美國消費者價格指數2024年7月份從 “3”字區間進入“2”字區間，并且此后一直相對保持較低水平。歐盟通脹水平整體而言也有所回落，穩定在2.5%以下。由于通脹壓力下降，各主要經濟體能夠通過降息方式維持經濟增長。美聯儲結束了2022年開始的加息周期，2024年9月份啟動了降息進程。到2024年底，美國聯邦基金利率從5.33%回落到4.33%，下降了100個基點。中國一年貸款利率也從3.45%降到3.1%。歐洲央行2024年降息四次。

全球債務不斷高企。全球債務規模超過320萬億美元。從債務的具體構成看，家庭和公司債務增速有所減緩，而政府公共債務上升速度加快。根據國際金融協會數據，全球政府公共債務2024年將會超過100萬億美元，占全球GDP比重超過90%。這主要是各國政府在財政政策上更為積極，為了維持各項公共開支和刺激經濟增長，進一步增加了借債，擴大了赤字。例如，2024年美國聯邦政府債務又增加了近2萬億美元。

全球股市表現強勢。與GDP、世界貿易、全球投資等指標相比，2024年全球股市表現突出，各大股市均有較大漲幅。美國股市不斷創下歷史新高，財富效應明顯。道瓊斯工業指數上漲逾4000點、漲幅約14%，標準普爾500指數和納斯達克指數漲幅分別約25%和30%。在歐洲，哪怕整體經濟表現欠佳，但德國DAX指數、英國富時100指數、意大利富時MIB指數都有較大上漲。在亞洲，中國上證指數漲幅超12.67%，日經225指數和富時新加坡海峽指數漲幅均過16%，印度SENSEX30指數漲幅也近10%。各經濟體的高科技公司在全球股市中起到主要驅動力的作用，反映了資本市場期待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全球科技取得重大突破。

二、世界經濟發展的挑戰

雖然世界經濟總體趨穩，但仍面臨嚴峻挑戰，值得注意。

一是全球經濟長期低速增長，難以向上突破。世界經濟增長近幾年一直在中低位徘徊，具體而言，是在3%左右。3.5%這一在之前可能被認為是增長下限的速度，如今已經逐漸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上限。長期低速增長的危害在于，如果稍有不慎，全球經濟就可能變成失速，如果碰到重大風險，就會滑向衰退。

全球經濟低速增長的關鍵原因在于勞動生產率未能顯著提高。這是全球范圍內普遍存在的結構性問題。勞動年齡人口減少、教育程度基本觸頂以及全球價值鏈不斷被干擾直至中斷等，都是導致勞動生產率無法有效提高的重要因素。如要改變這一情況，可能需要科技創新。人工智能在產業和商業領域的廣泛運用可能會改變勞動率低迷的狀況，進而推動全球經濟從低位增長向中高速增長轉變。

二是全球化繼續面臨壓力。2024年全球貨物貿易增長約2.7%，低于全球GDP增速。全球化仍面臨逆潮，各種貿易和投資保護主義層出不窮。全球化最大的挑戰在于美國持續的退縮。經濟“內顧化”已基本成為美國國內共識。美國對于原有全球化的沖擊不僅僅在于“內顧化”的政策取向，更在于進攻性地鎖定其他國家為經濟對手。美國認為自己是原有全球化的受損者，其他國家、特別是中國，是全球化的受益者。因此，美國持續在各經濟領域對中國防范和遏壓，在全球經濟體系中抑制中國的位置，打造限制中國參與的排他性經濟小圈子，導致全球經濟變成割裂、對立的體系。中國和美國作為全球前兩大經濟體，正常的雙邊經貿關系是全球化的基石。中美經貿合作則全球化進，中美經貿對抗則全球化退。美國執意與中國對抗的政策取向，分裂全球化的統一性，分散全球化發展的動力。

三是經濟安全化日益強化。國家更多從安全角度看待經濟，經濟發展讓步于國家安全需求。經濟要素全球流動面臨更多顯性和隱形的障礙，無法以效率為優先標準。各國為了國家安全，大幅增加經濟體系的安全冗余度，導致資源低效配置，經濟低效運行。從安全的角度，額外的大量經濟投入可能是合乎邏輯的，但在經濟角度，這可能是資源浪費。在安全化需求之下，各種類型的“+1”模式、“備份”模式、“本土”模式甚至是“斷鏈”模式，不斷涌現，壓制了經濟效率。更加不用說在經濟政策領域不斷出現的出口控制、投資限制以及經濟制裁等等，進一步加大了經濟要素自由流動的困難。問題在于，雖然經濟安全化在各國政府執政理念上可能已經成為某種優先，但在實際的政策實施中，遭遇太多的困難。例如，烏克蘭危機后，歐洲和俄羅斯的經貿關系被徹底安全化，歐洲難以繼續與俄羅斯進行貿易和投資，但是“去俄羅斯”后的歐洲打破了原有的模式，但未能建立新的經濟模式，或者說，新的經濟模式尚在摸索當中，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何2024年歐洲經濟的超低速表現。

三、迎接特朗普2.0的沖擊

2024年全球經濟趨穩是否會延續至2025年，存在著一定的變數。特朗普再度當選，給全球經濟發展帶來了更大的沖擊。從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政策取向看，“美國優先”是其政策底色，保護主義是其鮮明特征。目前而言，無論是基于特朗普本人對使用關稅的長期政策偏好，還是其所任用的經貿團隊主要負責官員構成，特朗普第二任期美國優先主義和經貿保護主義將會更為強化。

在貿易領域，特朗普競選期間宣稱對其他國家征收10%以上的基準關稅，對中國也要征收更高稅率的關稅。這會給全球貿易帶來巨大沖擊，損害其他國家的正當經貿利益。面對美國的關稅霸凌，其他國家勢必進行反制。因美國而引發的各國在貿易領域的惡性互動將會拖累全球貿易自由化水平，抑制貿易增長潛力，拖累全球經濟增長。

在投資領域，特朗普支持投資本土主義。如果美國企業在美國政府的政策刺激下減少對外投資，而其他國家為了避免本國直接投資下降，也會采取政策鼓勵國內投資，那全球投資自由流動會面臨更多的政府限制，全球跨境直接投資規模將會萎縮。這同樣不利于全球經濟發展。

特朗普再度執政給全球經濟的沖擊更在于其政策走向的變化性和交易性所帶來的不確定性。特朗普勢必會通過征收關稅或者威脅征收關稅來促進有利于美國利益的“交易”，這是確定的，而關稅實施的規模、路徑、節奏等，這是不確定的。特朗普熱衷于這種不確定性。在其看來，只有在不確定性中才能最大化談判籌碼。但對于全球經濟而言，確定性才是企業更好運營、經濟更為平穩發展的前提。不確定性固然可能會增大特朗普政府的交易籌碼，但對于全球經濟而言，卻可能是最大的風險來源，需要切實防范特朗普2.0風險。

（宋國友，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本文原標題《趨穩與沖擊：2024年世界經濟》，現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