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邊長大的上海人，多喜歡甜食。諸多甜食里，“開口笑”就像一個小不點，普普通通，又特別惹人愛。

小時候鄰居送我一個響當當的外號：皮大王！弄堂里，來像一陣小旋風，去似一道快閃電，闖禍是家常便飯。某天，我一腳把王阿姨家堆在灶披間門口的煤餅踢碎了。王阿姨不介意地笑笑，她兒子可不客氣，請我腦袋吃了幾個毛栗子。我哭著跑回家，媽媽一看，皮大王闖禍“吃生活”（上海話里“挨打”“受教訓”的意思）了。街坊鄰居互相“教育”各家孩子，是弄堂里的潛規則，誰也不會較真。媽媽為了哄我，就從鐵皮餅干箱里取幾粒香噴噴的“開口笑”。那時候窮，甜食也是限量供應，一聞到香味，我頓時就止住哭，轉悲為饞。

這招，百試百靈。

“開口笑”實在不起眼，不過是油炸過的小面粉團子。跟現在的網紅甜食，什么舒芙蕾、紅豆青團、拿破侖之類相比，一個就像聚光燈下的時尚美女帥哥，一個的賣相和氣質灰頭土臉、不修邊幅。而且，其他美食總有個關于出生的傳說，“開口笑”連這種故事都沒有人編，平凡得難入人眼。

據說，“開口笑”原是北方甜食，不知何時傳到了上海灘。以前上海街頭巷尾的食品店，都有一個柜臺賣糕點，準有一個玻璃柜里鋪著滿滿的“開口笑”。我曾問起過年長的上海先生太太，都說他們小時候，口袋里經常會揣上幾粒“開口笑”，那時它可是普及的平民甜食。原因么，一是名字好聽，樣子像個笑臉，孩子看著喜幸；另外，真是好吃還不貴。

小時候，我經常跟著媽媽炸“開口笑”，學會了點小竅門。

它的制作工藝簡單：面粉和入雞蛋，加入白砂糖，揉成面團，再搓成一粒粒的面丸，滾上白芝麻，放進油鍋里炸。黑芝麻倒是也行，但炸出來黑不溜秋，像個倒霉蛋兒。

油得多，一口鍋，油起碼得有大半鍋。油溫掌握好，高了會焦糊，低了炸不透。下鍋后，待丸子在油里浮起，必須用鍋鏟不斷翻，炸至面團裂開一道口，像卡通片里小丑咧著笑開的嘴，那就成了。

“開口笑”出鍋，也是皮大王最開心的時候。忍不住用手抓，燙！媽媽會用勺子撈起一個，輕輕吹散熱氣，再往我嘴里送。才入口，我就鼓著腮幫子，狠狠大嚼一通，嘴里咔咔作響。這時，我媽總少不了來一句：吃相太窮酸，以后準發不了財。

很多年后，我走遍了中國所有的省份，還去過近二十個國家，但正如我媽的預言，確實沒發財。不知是不是和小時候吃“開口笑”的吃相太難看，有點啥關系？

我對歐洲、北美的甜品是又愛又怕。愛是因為它們確實香甜可口，那種地方特色，是我這種常年在外的旅人，最愿意體驗的；怕的卻是，大都齁甜，沒吃幾口就胸口膩歪。

在我心里，它們都遠遠不如媽媽做的“開口笑”。

“開口笑”甜、香、脆俱全，還不膩，是甜食里的冠軍。它實在，用不上什么神乎其神的食材，也不需要什么復雜高深的手藝加持，主打的就是家常、容易制作。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特點，是全世界的美食都沒法比的——那是媽媽的手藝。

如果要讓我給天下甜食排個排行榜，第一名一定是媽媽做的“開口笑”。因為全世界的人們都知道，我們一生中最最了不起的大廚，一定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