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gure x 生活萬歲 

今天，是田友學和程金鳳在一起的第24個情人節。

2017年秋天，導演程工即將完成非虛構電影《生活萬歲》的拍攝。在這個記錄普通中國人的故事里，有生死一線，有子債母償，有老無所依，有堅持做自己的勇氣和代價，有人群中的孤獨和遠離塵囂的獨孤……但還沒有「愛情」。

他讓團隊到全國各地找「愛情」。言情書里海誓山盟、生離死別、激情與浪漫都不是導演心目中愛情真正的樣子，不夠純粹，也不夠極致。在導演組輾轉全國拍攝的最后階段，他終于遇到了自己最想用鏡頭去記錄的愛情:那是一輩子沒有見過對方卻始終相愛相守的兩個人之間看不見的愛情。于是電影中有了田友學和程金鳳的故事。

看不見的愛人

程金鳳曾是一個身材嬌小的湖北姑娘，小時候得傷寒沒有得到及時治療，最終導致雙目失明。十幾歲時，程金鳳進入當地一家殘疾人福利工廠工作。在那里，她認識了已經30歲出頭的田友學。

田友學也是一位后天致殘的盲人。小時候上過學，后來眼睛得病，以為過幾個星期就好了，結果熬夜發燒導致失明。田友學始終保持著幼年時對顏色的記憶，程金鳳對此艷羨不已。除了同樣的身體殘缺，讓他們兩人走近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對音樂的共同愛好。一起在工廠的幾十年里，每到逢年過節，他倆都會搭檔演出，還曾一起去市里參加表演。

年輕時的田友學和程金鳳各自有過婚姻，田友學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程金鳳有一個兒子。

人到中年后，他們走到了一起。起初兩人想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但由于收入微薄，又要照顧各自的孩子只好放棄這個打算。后來，福利工廠的效益變差，兩人先后內退，拿到的工資更少了，只能勉強度日。直到正式退休可以拿到退休金，他們生活才略有好轉，但此時田友學一對已經成人的兒女又面臨著各自的生活困境。兒子離婚了，沒有養老保險，生活很艱苦；女兒的老公罹患腦癌，開銷也特別大。田友學把幾乎全部的收入都給了子女，夫妻兩個人的生活始終清貧。

盡管如此，退休后的田友學和程金鳳決定去街頭賣唱，并不是為了維持生計，而是真心喜歡唱歌和表演。每天傍晚，他倆在街邊一個唱歌，一個彈電子琴，每天能賺到50元左右。更重要的是，兩個人都覺得唱歌的時候很開心，對身體好，希望一直堅持唱下去。田友學還曾帶著愛人去過廣州、舟山，坐船，看大海。

你是我永遠疼愛的小朋友

田友學非常寵愛比自己小十幾歲的程金鳳，幾乎包辦了家里所有的家務，他每天早上6點起床，洗衣服、買菜， 11點開始做午飯。田友學做飯和打掃房間的時候，總是讓程金鳳在一邊坐著，嘴里還念叨著：「你不會弄這些。」吃完晚飯，他就帶著程金鳳出門表演， 8點半回家。

如果回家路上遇到下雨，田友學會馬上摸索著把傘遞給程金鳳，因為他知道她最怕下雨。由于眼睛看不到，田友學在前面拉著車，程金鳳在后面推著車。遇到溝溝坎坎，田友學總是擔心程金鳳沒有跟上自己，擔心她會跌倒，不停地叮囑著：「棍子拿在左手，不要拿在右手，注意旁邊的車子。」兩位老人在雨中緩慢而艱難地相互扶持前行，讓身邊的路人也忍不住停下來觀看。

年過半百的程金鳳，在田友學口中還是一個「小朋友」。她喜歡收到嶄新的錢幣，會忍不住笑起來，田友學聽到她聲音里的喜悅也跟著一起笑。程金鳳把每天收到的錢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抽屜中，并記在了賬本里。兩人用這些錢買了一臺心愛已久的電子琴。田友學覺得：「買一個好點的電子琴，那效果就很好。紅花嘛，綠葉來配的。你唱得再好，伴奏得不好，那琴又不好，效果就不會很好。」

我到臨終的一刻都會對你這么好的

2017年的中秋節，影片拍攝的時候，恰逢兩人共度一起生活后度過的第22個中秋節。田友學炒了幾個菜，還準備了啤酒，與愛人一起共度佳節。

念及歲月無情，田友學忍不住感慨：「人生是短暫的，（我）活到這個年齡算多活的。世界上有很多生物，有牛、有馬、但人生是高尚的，能夠投（胎）到人生上，是為了享受人生的這個快樂的好處。」

端起酒杯，程金鳳用撒嬌的語氣：「你覺得我是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啊？」天生的娃娃音并沒有隨著容顏衰老，聽起來格外嬌媚。田友學卻打趣她：「你原來蠻瘦的，80多斤，現在130斤了，可以說完全是變了。」程金鳳繼續追問：「那你還喜不喜歡我？」田友學慢悠悠地回答：「怎么不喜歡，喜歡你呀。」「可是我老了，也胖了，不好看了。」「我又不講（究）好看，我講（究）好聽。」

田友學曾有一位盲人朋友在過馬路的時候被撞死了，所以他很怕過馬路，怕自己如果突然離去，沒有人照顧生活能力不強的程金鳳：「反正我這也快完了，沒有多少（時間）了。只要我在，不能讓你自己到處摸去，到處買東西弄吃的啊。我盡量照顧你。人嘛，走到一起有今生沒來世是不是？」

聽到這些話時，程金鳳已經淚流滿目，她默默用一張紙巾不停擦拭著眼睛。田友學站起來，用手撫摸著愛人的臉，輕聲安慰她不要哭：「我到臨終的一刻都會對你這么好的，你說好不好？」程金鳳連聲說「可以、可以」。

兩個人重新坐下，相約最后一次干杯，酒杯拿在各自手中，卻連續幾次都碰不到一起。

這綠島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搖啊搖

情郎

你也在我心海里飄啊飄

讓我的歌聲隨那微風

吹開了你的窗簾

讓我的衷情隨那流水

不斷地向你傾訴

田友學和程金鳳之間「看不見的愛情」，打動了很多人。學者于丹看完《生活萬歲》后曾說自己最喜歡的就是這對盲人夫婦：「他們想碰杯的時候，都碰不到一起，交一張錢都交不到一起。你會覺得他們比別人都要艱難，但是其實他們比一般的家庭夫妻都要相愛。我想明眼的夫妻大多數時間都把自己的眼神花在手機上，都是在刷朋友圈……兩人之間沒話，什么都看不見。如果大家真的看懂了這個細節，就是看懂了她（程金鳳）的眼淚，看懂了他們之間那種扶持，也就能看清了自己和生活的關系。」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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