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星軟件，成立于1999年末，是上海第一家民營的游戲發行企業。據企查查數據，截至2024年12月4日，上海共有23019家游戲企業。據悉，2024年上海網絡游戲收入將超過1500億元。

從本世紀初的第九城市、盛大網絡、巨人網絡，到2010年代的愷英網絡、游族網絡，再到最近十年崛起的米哈游、莉莉絲、疊紙游戲、鷹角網絡上海游戲“四小龍”。“天下掉下一個新產業賽道”，上海社會科學院信息所科技創新研究室主任王興全說。

游戲，正在成為上海城市文化的符號之一。上海游戲產業繁榮背后，是企業家精神。而這些企業家所具有的精神，不僅影響企業、產業，也影響這座城市。

2024年ChinaJoy現場的Coser

游戲創業與企業家精神：冒險、創新與極致

愛爾蘭經濟學家理查德·坎蒂隆(Richard Cantillon，1680-1734)認為，企業家為獲利而自擔風險從事市場交易。也就是說，承擔風險，敢冒險，是作為企業家的重要特征之一。

游戲企業更是如此。王興全認為，游戲創業者更需要冒險精神。這是一個“一將成名萬骨枯”的行業，“游戲情節可能有浪漫，但游戲創業并不浪漫”。

2011年，蔡浩宇、劉偉和羅宇皓創業的啟動資金來自上海科創中心的10萬元無息貸款。但10萬元啟動資金很快用完，他們四處尋求融資，但屢屢碰壁。王興全說，2010年，“二次元”游戲賽道完全沒有形成市場氛圍，在那樣的市場環境下，融資很難，要堅持下去更難。“可以說是蚍蜉撼樹，但即使這樣，米哈游也沒有放棄”。

提出“企業家精神”概念的德國經濟學家維爾納·桑巴特（Werner Sombart，1863－1941）指出，這是“一種勇武的精神”“一種不安靜和不疲倦的精神”。

2002年，心動網絡創始人黃一孟大學輟學創辦視頻分享網站VeryCD，那一年，他20歲。2008年，VeryCD網站因拿不到牌照面臨關停，黃一孟沒有氣餒，另辟蹊徑，進軍游戲行業。2009年，創辦心動網絡，10年后，公司登陸港交所。

2013年，不甘于在大廠工作的王信文，在打工4年后決定創業，即使那時候，他研發的游戲只有幾百個下載量和幾百元的月收入。2015年，《刀塔傳奇》版權糾紛，耗時一年，最終以莉莉絲支付一筆款項和更改游戲名稱結束。王信文說，我們一直要有改正錯誤的勇氣和決心，才能真正長大。就在那一年，莉莉絲開啟全球化之路，如今公司七成以上營收來自海外市場。

德魯克認為，企業家的本質就是有目的、有組織地開展系統創新。

在游戲代理為主流的本世紀初，盛大代理的《傳奇》創下了天量的營業收入，更值得一提的是，盛大做了一個改變行業規則的決定：游戲公司的服務器不再購買，全都租。此后，盛大還率先推出了游戲的“免費模式”。

改變游戲規則的還有巨人網絡創始人史玉柱。他首推了游戲點卡——給玩家發工資：“對符合條件的60級以上高水平玩家發等值于100元人民幣的工資。”此外，相較于當時大多數游戲公司主動布局北上廣一線城市，史玉柱將關注點放在二三線城市，甚至是縣級市里。

從《娑婆物語》到《崩壞學園》，再到全球爆款的《原神》，蔡浩宇帶領團隊在游戲開發過程中精益求精，打磨和完善每一個細節。曾有媒體報道稱，蔡浩宇是中國第一個“游戲瘋子”，因為他的眼里只有產品。

為什么他們敢闖敢試？王興全和中國音像與數字出版協會副秘書長、游戲工委秘書長唐賈軍都認為，這背后的原動力是對游戲的熱愛。

60后史玉柱1996年開始玩PC游戲，2004年，42歲的史玉柱第一次接觸網游，就有了創業的沖動，“自己搞一個好的，圓個夢。”

米哈游創始人蔡浩宇7歲開始接觸電腦，米哈游自創立起，蔡浩宇就有一個影響全球的夢想：技術宅拯救世界。

黃一孟的知乎名是“超級游戲玩家”，為了創業，他差點和父母鬧翻。

疊紙游戲創始人姚潤昊也是深度玩家。在姚潤昊看來，游戲更深層次的世界觀——冒險、愛恨情仇、平等自由，才是游戲深受玩家喜愛的根源。

疊紙游戲出品的《戀與深空》中頗具代入感的第一人稱卡面。

游戲創業者從上海汲取：城市精神、安全感與優質服務

王興全認為，游戲創業者的冒險精神與上海這座城市的冒險基因強相關。

包玉珂于1936年根據當時某國領事館職員寫的一部材料編譯了紀實性小說《冒險家的樂園》，此后，上海有了“冒險”的標簽。劉鴻生說：“做大事，一定要敢于冒大險。”但冒險不等于盲目賭輸贏，而是必須建立在合理的基礎上。

復旦大學資深文科教授葛劍雄說，“冒險家不是企圖突破規則，不是去尋找法律的漏洞，他們是理性的，理性的人的冒險，是打引號的冒險，非理性的人的冒險才是真正的冒險。”

企業家精神不僅與個性息息相關，還與企業家所處的環境密切相關。教育、培訓，基礎設施和公共政策環境，都會影響個體的創業。

唐賈軍總結說，上海有這樣的年輕一代，有這樣的激情，對創新有想法，也有這樣的政策環境，有這樣的土壤。所以游戲產業能夠在上海大展拳腳，去闖一番天地，成就事業。

以莉莉絲為例，王興全說，他的整個創始團隊是從騰訊上海出來的，生活環境、熟人圈、可用的人力資源，都是本地化的。還有，蔡浩宇、劉偉就是在上海上學、玩上海的“二次元”同人圈，“如果離開了這兒，就像是魚脫了水，所以他們在上海創業，可以說是‘水到渠成’。”

王興全將此解釋為創業者的“路徑依賴”，但在上海創業更重要是，上海提供的“軟硬環境”。

王興全認為，21世紀前十年游戲市場以PC端游戲、版權運營為主，“版權運營的核心是法務，IT行業提供的基礎設施環境，以及外資，因為引進版權要對外打交道”在王興全看來，上海條件都比較好。

研究結果表明,對于有技術背景的學生而言,外在環境會對他們的創業行為產生非常重要的影響。外部創業壁壘少,而有利于創業的因素多,則能促成更多的創業行為;反之則會減少創業行為。

上海的城市定位，為創業者提供了安全感與歸屬感。

在王興全看來，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為游戲創業者提供了消除風險的機制，讓創業者更愿意承擔風險。上海是國際金融中心，王興全認為，雖然游戲行業對融資需求相對不高，但并不是沒有，而相對完善的融資機制，齊備的融資機構，發達的融資體系，對于創業者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企業需要全球布局時候，資本的全球化和鄰近效應就尤為重要。

可見，從融資角度來看，上海游戲企業發展的較好，一方面得益于創業者承擔風險的意愿比較強，另一方面在于城市的風險把控機制比較強。

上海是國際化大都市，為創業者提供了全球潮流文化與全球視野。比如，“二次元”文化氛圍濃，圈層性很強，為上海游戲產業異軍突起提供了很好的文化氛圍。劉偉曾說，米哈游“走出去”謀發展參與全球競爭，是因為我們身在上海這個國際化大都市中。 

唐賈軍提到，潮流時尚的城市，才能孕育出國際化、潮流、時尚的產品，這就是上海，這個基因是其他城市所不具備的。

2024年7月25日，中國音數協游戲博物館在徐匯開館。唐賈軍說，音數協選擇把游戲博物館放在上海，是因為上海的國際化、上海游戲企業眾多，年輕人也多，總體而言，上海愿意嘗試接受新的事物，勇于創新。

此外，上海是商業中心城市，商業化程度高。在王興全看來，在商業中心城市里，產業鏈走到哪一個環節，都能找到相應的服務商，能跟消費能力比較強的用戶互動，對于企業來說，更容易發現投資機會。

中國音數協游戲博物館是國內最大游戲博物館

游戲企業回饋上海：新賽道、被延伸的產業鏈與文化標簽

近年來，游戲產業發展帶來的直接結果是對上海經濟的貢獻。中國音數協游戲工委發布的《2023-2024上海游戲出版產業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游戲銷售收入首次突破3000億元，達到3029.64億元。其中，上海游戲銷售收入達1445.28億元，占全國總量近一半，而漕河涇開發區游戲企業營收近750億元。

根據伽馬數據，2023年，中國新成立的網絡游戲企業中，5.2%位于上海，相較于2022年有較大幅度增長。中國游戲收入TOP50的企業中，上海企業占據24%。

另一個由游戲產業引發的結果是：產業鏈延伸。王興全認為，上海游戲企業近十年快速崛起，從狹義上來說，開拓了上海游戲產業的新賽道。“天下掉下一個產業新賽道”。從廣義上說，游戲的延展性很強，產業鏈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

王興全特別提到，游戲和其他行業不一樣，有比較強的“自我造血”功能。他觀察發現，游戲的融資需求沒有那么大，但造血功能特別強，這就意味著，它可以比較從容地對外投資，相應的產業鏈就很容易連起來。比如展會。2024年上半年，上海舉辦各類電競比賽、游戲音樂會、嘉年華、展會活動共1902場，線下參與人數超273.6萬人次。

2024年，ChinaJoy吸引了來自全球31個國家和地區的600余家知名企業參展，整體展出面積達13萬平米；嗶哩嗶哩上海國際數字娛樂動漫文化博覽會（Bilibili World）吸引了700多家參展商和800多位海內外UP主參與，設立了450多個創作者攤位，三天累計入場人次25萬余人。

上海社會科學院應用經濟研究所研究員曹祎遐認為，游戲展會不僅是文化交流的平臺，也是經濟發展的加速器，文旅產業的新引擎，它們在推動城市綜合競爭力提升的同時，也為上海的持續繁榮貢獻了重要力量。

又比如，電競產業。最新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17.8%的電競賽事在上海舉辦。上海已成為全球首個舉辦過三大國際最頂尖電競賽事的城市：第九屆DOTA2國際邀請賽（TI9）、2020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S10）、2024反恐精英世界錦標賽的城市。

游戲雖然不是“國之重器”，但是游戲背后需要強大的科技創新，以《原神》為例，其動畫渲染技術的圖形處理，就對手機芯片有很高的要求。游戲引擎是游戲開發的核心動力。游戲產業帶動了游戲引擎技術研發。據報道，上海交通大學的一個研究團隊提出了一種全新的游戲引擎概念，名為Delta-Engine，它結合了大型語言模型與傳統游戲引擎，旨在打破玩家們的想象力總是被現有的游戲框架所限制這一局限。可以說，游戲技術已經融入到二三產業的生態中。

近些年，游戲對于上海文旅大融合作用更加外顯。這與上海游戲公司原創IP打造和精細化運營不無關系。

王信文在多個場合提到，公司非常重視原創IP的設計。每個新立項的游戲，都會提前1年成立IP設計組。在公司內部還創設了“原創性審查”機制。

自2021年開始，鷹角網絡連續四年舉辦《明日方舟》音律聯覺-不覓浪塵音樂會。最初，只是網羅IP已有的音樂作品，慢慢地，每一年都有新主題定制音樂，刻專屬唱片，為音樂會迭代出自己的敘事線，以及年導小劇、W怪盜密函等獨立于產品的主題內容。

鷹角網絡新游《明日方舟：終末地》首次在線下展會開放試玩。

米哈游也非常注重原創IP的打造。米哈游以原創IP為核心，打造基于原創IP的全產業鏈生態圈，圍繞其展開多產品線經營，如漫畫、動畫和音樂等。

在文旅融合的思潮下，游戲中融入文旅元素，一方面加強游戲的文化認知屬性，優化游戲產業的發展格局;另一方面助力游戲從小眾文化走向主流文化，普及大眾，突破ACG文化的次元壁，成長為數字文化的中堅力量。

上海文旅產業研究院院長李萌認為，游戲產業本身就是文創產業的重要發展內容和領域，上海游戲企業在文化科技融合方面已經有了一些前沿探索。

在2024年第五屆長三角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上，愷英網絡的展臺設計將原創IP“盜墓筆記”的虛擬世界與現實空間巧妙結合，搭建了互動體驗區，讓參觀者如臨其境小說中的“吳山居”和“七星魯王宮”。

此外，游戲企業在帶動景區旅游，提振文旅消費上，也在發揮越來越多的作用。

米哈游與徐匯區文旅局合作多年，文旅融合多元、深入。2021年，《原神》“派蒙”成為“徐匯青年文化星推官”；2022年，米游社IP角色“米游姬”成為“匯文藝·惠生活”文旅消費季推廣大使，擔任徐匯區“海派之源星推官”，從“閱、觀、賞、游、逛、住、娛”方面帶大眾體驗徐匯文化魅力；2023年，《崩壞：星穹鐵道》巨型裝置、定制周邊及限定活動吸引年輕玩家來到徐家匯商圈打卡。2024年，米哈游《崩壞3》在徐匯商圈推出“星夢偕游”主題活動，用虛實融合的“巧勁”充分釋放文化消費新動能。

2024年底，豫園商城攜手疊紙游戲旗下熱門手游《戀與深空》，共同啟動《深空“喵”游豫園季》，探索傳統文化與數字時代的交融新徑。此前，該游戲已經與非物質文化遺產如靖西繡球、濰坊紙鳶等展開了多項合作。

“市場活力來自于人，特別是來自于企業家，來自于企業家精神”。市場活力，影響城市活力，城市與企業只有互相成就,才能同心共榮。

“徐家匯國漫游戲節”。聯動米哈游熱門游戲推出“星夢偕游”首展活動，于4月30日至5月5日期間，在港匯、ITC、美羅城、東方商廈等7個點位開展，涵蓋游戲場景線下首展、聯名周邊首發、限定互動、集章打卡、消費滿贈周邊等多元形式。

參考文獻：

羅伯特·F.埃貝爾等，熊越譯，《企業家精神理論史》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3年，23頁

王亞輝，《中國游戲風云》，人民郵電出版社，2022年，395頁

時鵬程、許磊，《論企業家精神的三個層次及其啟示》，《外國經濟與管理》，2006年2月

張妍 、李金昊 、趙宇翔，《文旅融合背景下國產游戲創新與推廣的模式探索:基于<原神>的案例分析》，《圖書情報知識》，2021年第5期

（作者吳英燕系澎湃研究所總監。感謝南京大學碩士研究生林子遙、黃瑩對文本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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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澎湃研究所團隊主理，真問題，深研究。用“腳力”做調研，用“腦力”想問題，用“筆力”寫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