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暴力信息具有速度快、范圍廣、侵權主體眾多、違法成本低的特點。在這樣的現實困境下，受害者往往面臨取證難、維權成本高、維權周期長等問題。“張笑聲律師說。

在數字化浪潮洶涌澎湃的當下，網絡已深度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與之相伴而生的網絡暴力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霾，給不少人的生活帶來嚴重負面影響，對社會和諧穩(wěn)定構成嚴峻挑戰(zhàn)。

網絡暴力在法律層面究竟該如何精準界定？現行法律框架下的一系列防治措施實際執(zhí)行成效究竟如何？面對日益復雜多變的網絡環(huán)境，治理網絡暴力今后應當從哪些方向優(yōu)化和完善……

圍繞著上述問題，12月28日，在2024上海反網絡暴力論壇上，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專訪了參加論壇的上海市互聯網業(yè)聯合會行業(yè)自律和協調專委會副主任、北京大成（上海）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張笑聲律師。

網暴維權：取證難、成本高是普遍痛點

澎湃新聞：從法律角度看，目前網絡暴力行為在我國的法律體系中是如何定性的？常見的網絡暴力形式如辱罵、誹謗、人肉搜索等，分別觸犯了哪些法律法規(guī)？

張笑聲：網絡暴力行為依據其情節(jié)嚴重程度的不同，被劃分為侵權行為、違法行為以及犯罪行為三個層面，可能被定性為侵權行為、違法行為或犯罪行為。

具體而言，情節(jié)較為輕微的網絡暴力行為可能觸犯《民法典》、《個人信息保護法》等法律法規(guī)關于人格權、名譽權、隱私權及個人信息保護的相關法律法規(guī)；對于情節(jié)較為嚴重但尚不構成刑事犯罪的網絡暴力違法行為，例如通過網絡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公安機關可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中關于侮辱誹謗條款處以罰款、拘留等行政處罰；對于情節(jié)嚴重構成犯罪的網絡暴力行為，可以依據《刑法》有關尋釁滋事罪、侮辱罪、誹謗罪、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等的規(guī)定追究刑事責任。

以通過網絡侮辱誹謗他人為例，判斷是否達到情節(jié)嚴重的標準，應當根據侮辱、誹謗信息的內容、傳播范圍、行為后果、主觀惡性等多方面綜合認定。例如通過網絡誹謗他人的，如果存在“同一誹謗信息實際被點擊、瀏覽次數達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轉發(fā)次數達到五百次以上的”以及“造成被害人或者其近親屬精神失常、自殘、自殺等嚴重后果的”等情形的，應當追究其刑事責任。

澎湃新聞：在您處理的相關案件中，網絡暴力對受害者造成了哪些具體的、具有法律認定意義的傷害？這些傷害在后續(xù)的法律維權過程中呈現出怎樣的特點和難點？

張笑聲：結合我處理過的相關案例以及受到廣泛關注的案件，網絡暴力可能對受害者造成名譽損害、精神損害、人身損害、財產損失等后果。

上述損害在法律上均可能被認定為和網絡暴力違法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在后續(xù)的法律維權過程中，受制于網絡暴力信息傳播速度快、范圍廣、侵權主體眾多、違法成本低等特點，受害者往往面臨取證難、維權成本高、維權周期長等問題，一旦負面輿論甚囂塵上，通過受害者個人的力量難以遏制網絡不良信息的傳播與擴散。因此，平臺以及監(jiān)管機關的及時介入是網絡暴力維權中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

懲治網暴：常規(guī)的法律手段具有滯后性

澎湃新聞：現行法律框架下，有哪些具體的法律手段可用于預防和懲處網絡暴力行為？在實際操作中，這些法律手段的執(zhí)行情況如何？遇到了哪些瓶頸或挑戰(zhàn)？

張笑聲：第一，關于網絡暴力的預防機制。今年8月1日起實施的《網絡暴力信息治理規(guī)定》第三章單章規(guī)定了“預防預警”機制。但由于法律手段側重于事后追責而非事前預防，這一章節(jié)主要是通過明確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的義務實現對網絡暴力行為的監(jiān)測，主要包括網絡信息服務提供者應當細化網絡暴力信息分類標準、通過技術手段與人工審核相結合的方式進行識別檢測、及時發(fā)現預警網絡暴力信息風險并及時向有關部門報告。

第二，在現行法律框架下，可用于懲處網絡暴力行為的法律手段包括民事訴訟、行政處罰和刑事追責。民事訴訟方面，受害者可以提起名譽權、隱私權等侵權訴訟；行政處罰方面，相關部門可以對違法者處以警告、罰款等行政處罰；刑事追責方面，對于構成犯罪的網絡暴力行為，可以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在治理實踐中，由于網絡暴力行為存在傳播速度快、范圍廣、侵權主體眾多、違法成本低的特點，常規(guī)的法律懲治手段必然具有滯后性。因此，平臺的及時介入不可或缺，平臺禁言、封號、刪帖等懲戒手段，相比較于法律追責手段具有更快的響應速度，能夠在網絡暴力發(fā)生的初期遏制不良信息的傳播、減少受害者的損失。

澎湃新聞：對于網絡平臺在防范網絡暴力應承擔的法律責任，您認為目前的法律規(guī)定是否足夠完善？如果不夠，應從哪些方面補充和細化？在平臺責任落實過程中，如何通過法律手段確保其有效履行？

張笑聲：現行的法律法規(guī)對于網絡服務提供者在網絡暴力治理中的主體責任框架已經基本成型，主要分為事前預防預警機制、事中信息和賬號處置機制、網絡暴力信息防護機制以及事后追責機制。

相關規(guī)定涵蓋了網絡暴力治理的各個階段，但現行的規(guī)定仍較為籠統(tǒng)。我認為，一方面可以從立法的角度對網絡平臺的違法內容管理義務、數據保護義務和配合執(zhí)法義務進行細化和明確；另一方面鼓勵各互聯網行業(yè)協會及組織充分發(fā)揮行業(yè)自律功能，通過形成行業(yè)標準和慣例等方式，為平臺防治網絡暴力提供操作指引。

治理網暴：涉企網暴行為不容忽視

澎湃新聞：針對當前網絡暴力治理的現狀，您認為從法律層面還可以采取哪些創(chuàng)新性的措施來加強防治效果？

張笑聲：針對當前網絡暴力治理的現狀，我認為可以通過以下措施來加強防治效果：

首先，充分發(fā)揮技術手段在網絡暴力治理中的作用，利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提高網絡暴力信息篩選的準確性，通過技術手段實現網絡暴力的實時監(jiān)控、鑒別與初步處置。

其次，進一步簡化取證及維權等法律流程，降低受害者維權成本，例如通過搭建統(tǒng)一可信的取證平臺，使用戶在網絡平臺舉報固定的侵權信息能夠在后續(xù)的維權中直接作為證據使用。

最后，加強反網絡暴力宣傳工作，通過官方渠道宣傳、平臺警示植入等方式提高公眾對網絡暴力行為危害性的認識，平臺可以在用戶輸入明顯帶有侮辱、誹謗色彩的留言時予以提示與糾正。

澎湃新聞：結合您的法律從業(yè)經歷，展望未來網絡暴力治理的法律發(fā)展方向，您認為還需要在哪些領域進行立法完善或法律制度創(chuàng)新，以更好地適應互聯網發(fā)展的新形勢？

張笑聲：我認為，除了關注到針對個人的網絡暴力違法犯罪行為之外，涉企業(yè)及企業(yè)家的網絡暴力行為也不容忽視。

區(qū)別于針對個人的網絡暴力行為，由于知名企業(yè)家的個人IP與企業(yè)IP往往深度綁定，因此針對企業(yè)家的網絡暴力行為往往還涉及不正當競爭、損害企業(yè)商譽等一系列問題。近年來通過組織網絡水軍、引導網絡暴力的方式攻擊商業(yè)競爭對手的案件屢見不鮮。

目前，針對此類可能嚴重損害營商環(huán)境的網絡暴力行為，關注度和懲處力度都稍顯不足。2024年7月2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檢察機關依法懲治利用網絡暴力侵犯企業(yè)合法權益典型案例，涉及利用網絡敲詐勒索企業(yè)、損害商業(yè)信譽、尋釁滋事等罪名。

典型案例的發(fā)布傳遞出相關部門依法嚴懲 “網絡暴力傷企犯罪”的強烈信號。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到，嚴懲涉企網絡暴力行為是優(yōu)化法治營商環(huán)境、改善和諧網絡空間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huán)，也是網絡暴力治理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