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東：人生小滿勝萬全｜人生的意義

2024-12-23 13:5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有趣的時尚先生

一個行業能夠讓人癡迷，是因為你真的成了其中的某一個分子，你忘記了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那個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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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因為《小巷人家》播出，我在社交媒體上不斷地替莊超英道歉。其實，我覺得他不需要道歉。早在看劇本的時候，我就意識到這個人物會帶來爭議，因為劇情把他的個性放大了，他有軸、固執的一面，他對父母的孝順是沒有原則的，剛好他的這些特點所引發的矛盾推動整個故事往前走。我看到很多評論說，不像是演的，演員恐怕就是這樣的人。我特別享受這種感覺，我不怕被罵，我知道他是莊超英，不是我郭曉東。對演員來講，能演一個好角色，這些都不是問題。

有些方面，我能理解莊超英，但是我不會這么做。比如，他對父母的愚孝，我多年前演過一部電視劇叫《新結婚時代》，也是一個類似的故事，我媽一邊看一邊罵劇中的老爺子怎么這么不講理啊，哪有一個做父母的會把困難呀、問題呀強加給自己的孩子。盡管我生在農村，但是我爺爺奶奶父母都非常好，我父親也孝順，但也沒到莊超英這個地步。我的父母不會把自己的困難嫁接到兒女身上，再苦再累，他們都是自己背負著、承擔著。我在山東長大，我也從來沒有覺得男尊女卑，我覺得大家都是一樣的，每個人的生命權利是一樣的，工作權利是一樣的，認知的權利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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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在莊超英身上看到了我父親的影子”，我挺感動的。我一直認為，一部好的文藝作品應該有一定的社會性，我們也應該有這種責任感和擔當，去創作一些像鏡子一樣讓大家能夠看到彼此的作品。

有兩部劇對我影響很大。一個是《新結婚時代》，2004年的戲，當年我跟我太太還沒有結婚，在談朋友，我覺得她太嬌滴滴了，我們倆經常鬧分手。拍完《新結婚時代》，我發現好多時候其實是我的問題，我老是想著別人的毛病，沒有想想自己的毛病。由此我想明白了很多問題，我決定和她結婚。于是我重新去追她，對她說，以前是我錯了，以后咱們好好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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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20年過去了，我又拍了《小巷人家》，我們倆也結婚17年了。這17年當中，我們也會因為家庭的各種瑣事吵，風風雨雨一地雞毛雞飛狗跳都經歷了。這部戲就像一面鏡子，讓我重新在婚姻當中審視自己、端正自己。作為演員，能夠在作品當中直視自己，這是很幸運的一件事情。我在莊超英身上看到，我也有固執和特別軸的一面，以前我也會在家庭關系中分辨不清、不知道該怎么做。在我的婚姻里，其實我母親從來沒給我們帶來麻煩，都是我自己制造的困難。用我太太的話來講，幸虧我媽通情達理，否則我們倆早就過不下去了。

婚姻確實需要經營。從我們和父母的原生家庭，到我們自己的小家庭，一代一代延續下來，在這個過程當中，一定會有很多的不同甚至是沖突，其實誰對誰錯沒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相互理解、相互適應、相互包容。在家庭里，溝通也很重要，家庭成員之間要主動建立一個好的溝通機制。婚姻不存在于真空中，絕不是只有兩個人的世界。有人在結婚前想著，結了婚之后，我們倆好好過就行了。這個想法恐怕有點天真，婚姻是兩個家族的社會關系的總和，絕不是單一的一條線，每個人步入婚姻之前都應該想清楚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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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少年時代是在20世紀80年代度過的。那一段歲月對我來講是特別清澈干凈的，特別透亮，沒有任何雜質，帶有一定的甘甜的味道。那個年代，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透亮的，空氣都是透亮的、干凈的。和今天相比，那時候的整個世界都非常簡單。我對文藝的熱愛就是從那個年代開始的，只要有露天電影，我肯定一場不落地去看，《地道戰》呀，《鐵道游擊隊》呀，農閑的時候，就去錄像廳看香港電影，聽流行音樂。

那時候，我們幾個年輕人組了一個“趕潮樂隊”，流行什么歌，我們就唱什么歌。《冬天里的一把火》啊，《故鄉的云》啊，還有《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媽媽的吻》《軍港之夜》，那時候我們根本不懂樂隊應該是什么樣的，誰是主唱，誰是鼓手，誰是吉他手，這些我們都沒有，我們就是喜歡唱歌，就成立一個樂隊，誰會唱就誰唱，在村里找個地方就唱上了，誰愿意來看就是我們的觀眾。很開心的是，在這一路上，唯一沒有變的，是對文藝熱愛的這份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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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最艱難的決定，是當年從老家來到北京。走這一步，我背負著很多的社會輿論，也打破了父母對我的期望。在那個時代環境里，我應該在家好好種地，結婚生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可我一直喜歡文藝，我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想到大城市來看一看，我希望能夠在北京發展我的藝術事業。但是，我也知道現實和夢想之間的距離太遙遠，希望太渺茫，大家都覺得你是異想天開、大逆不道，這個年紀本來都可以幫家里掙錢了，你還花家里的錢去北京追求什么夢想。當時最支持我的是我母親，她完全理解不了我的夢想，但是她愛我。

我最開始來北京，其實是想去學唱歌的。那時候，我只懂唱歌，我不懂表演。我什么都沒有，沒有錢，沒有任何社會關系，也沒有人脈，我打過很多各種各樣的工，經歷了很多北漂一族經歷過的艱難、無助和迷茫。那時候我也想過，實在不行就回家去吧！再不回去，我的年齡已經大了，在農村，20歲出頭還沒找媳婦，再往后花錢都找不著了。回家種地，再不容易，那也是本來就屬于我的生活，我能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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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差陽錯，一個夏令營改變了我的人生。那一年，北京電影學院舉辦了一次夏令營，我在報紙上看到了，湊了錢去參加。從此我知道了什么是表演，我愛上了表演，我有了新的人生方向。后來，我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1996級表演系。有人說，一個人的命運是他自己走出來的。我覺得也不盡然，比我努力的人多了去了，比我更能堅持的人也很多，我感謝老天給了我一些好運氣，在艱難中讓我看到希望。大學畢業后，我進入了八一電影制片廠，穿上了軍裝，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再后來，我走到了國際電影節的紅毯上，就像天方夜譚從我的夢中跳進了現實。最夢幻的一個畫面，一邊是我扛著鋤頭去田野里鋤地，一邊是我西裝革履走在星光大道上，這是我人生中特別鮮明的一組對比。

我最開始從農村來到城市的時候，城鄉之間的差距非常大。那個年代，城里人有很強烈的自豪感，“農民”還是個罵人的詞。當時我特別敏感，我可以說自己是農民，但是我對別人說這個詞是非常排斥的，一聽到就會像刺猬一樣，渾身的刺一下就豎起來了。現在，我經常把我自己回老家那個村的照片分享出來，真的是心無芥蒂坦坦蕩蕩。說實話，這個轉變的過程經歷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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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和城市都是我的真實生活，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都是我的一部分。以前我從北京回到老家，總是擔心外面的世界會不會把我忘了。那時候我有一個呼機，只要這個呼機一天不響，我就感覺完蛋了，那個焦慮啊！所以那時候我回家待不了幾天就趕緊回到北京來，不是不想在老家待著，而是害怕那個若即若離的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現在，我回老家就好好享受老家的生活，心無掛礙。內心強大了，兩個世界之間的距離就縮小了。

回看我的人生，我常常躲在虛構的故事里逃避活生生的現實。這也是我對我的工作的認知。時代在不停地飛速變化，但是我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從某些角度看，這種人是可悲的，但是換一個角度，大千世界無所不有，也可以允許像我這樣的人活著，讓我這樣的人在自己的認知里享受當下，享受屬于我的這一份獨有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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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就是我的獨有空間，表演給我安全感。我走進一個虛構的故事，這個故事里沒有郭曉東，我和劇中人交換了靈魂，交換了身體，他可能是《小巷人家》中的莊超英，可能是《大校的女兒》中的姜士安，或者是《新結婚時代》里的何建國。有時候，我覺得表演的過程當中不只有我一個人，始終有另外一個我在看著那個人生活。這種感覺太美妙了，讓我著迷，讓我上癮。很多次，戲拍完了，我還不愿意醒來，我不愿意走出那個故事，不愿意告別那個人物。很多年后，我再想起那個故事和人物，我還會被觸動，還會眼眶潤濕，心里還有很多很多想說的話。

一個行業能夠讓人癡迷，是因為你真的成了其中的某一個分子，你忘記了自己，完完全全沉浸在那個世界里。

演員對角色的理解和揣摩，不局限于劇本這個部分。生活哪只是劇本上的這么一點點呀。而且，每個人對生活的認知各不相同，來自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蹚過的河、看過的人、聽過的故事、呼吸過的空氣，這些經歷和感受不一樣，對這個世界的多維度的認知一定是不一樣的。它有多寬多厚多高多大，誰也說不出來，唯獨你在鏡頭前表現出來的才能夠真實地展現，原來你走過的路是這樣的，你讀過的書是這樣的。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都很精彩。年齡讓我能夠坦然面對和接受我所經歷的所有事，我不會再像以前去糾結“為什么會這樣”，人生就是如此，我們要學會接納。我想感謝很多人，包括我自己，我特別要感謝的是我曾經走過的路。我的人生經歷還算是比較豐富的，有坎坷，有起伏，有奮斗，也有艱難，左右搖擺、生離死別、悲歡離合全都有。這對演員來講是不可缺失的，你的過往、你的閱歷、你的認知和眼界就是你的資料庫和葵花寶典，一點一點收集起來存放在保險箱，往后遇到不同的角色，就從中拿出不同的調料和養分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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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表演，喜歡閱讀，喜歡寫些文字，這是強烈支撐我做自己的幾塊基石。擁有了這些，讓我覺得堅持自己太有必要了。我一遍一遍讀《平凡的世界》，我跟著書中人的命運跌宕起伏，經歷他的人生，我感受了他的感受，我流淌著他流淌的淚，這種感覺太美妙了。更神奇的是，他會把你的點點滴滴的感受精準地用文字闡述出來。有時候，我看到這樣的地方，會把書放下去走兩圈，讓自己平靜一下。

文字帶來的快樂就像迷宮一樣。我覺得，文字的美妙之處不見得有多么華麗，文字的羅列過程其實是一個自我梳理的過程。在文字的世界里，我喜歡含蓄，喜歡求真，我不喜歡張揚，也不太喜歡過于直接，我更喜歡潺潺流水式的表達。不管文學作品還是影視作品，我認為真誠是最重要的。脫離了真誠，其他的技巧、架構都會變成海市蜃樓，禁不起推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