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商獨資醫院可在我國包括上海等9個地區設點落地，近日“細化方案”出臺：國家衛生健康委、商務部、國家中醫藥局、國家疾控局4部門公布《獨資醫院領域擴大開放試點工作方案》。

鼓勵國外高水平醫院“走進來”，不但為有出國就醫需求的患者節約時間和經濟成本，更有望為我國公立醫院高質量發展提供借鑒。事實上，早在2000年，我國已允許設立外商合資醫療機構。

上海經過20年探索，已形成一批具有良好信譽和口碑的外商合資醫療機構。記者近日走訪數家相關醫療機構，了解深耕本土這些年來它們的經驗與特色、發展中遇到的瓶頸和期許，以及如何為接下來國外高水平醫院引入國內繼續探路。

“外”字頭醫院在滬深耕

來自上海市衛生健康委的數據顯示：目前，上海是全國外資醫療機構最多的城市之一，共有外資（含港澳臺）醫療機構30家，包括綜合醫院11家、專科醫院3家、門診部13家、獨立檢驗檢查中心2家、診所1家。2023年，全市外資醫療機構門急診人次約150萬人次，約占全市門急診總人次的0.6%。醫務人員總數3417人，其中醫生1449人（外籍醫生143人，占9.8%）、護士1968人。

龐大的上海外資企業數量與旅游人數，帶來更廣泛與多層次的就醫需求，也為外商合資醫院在滬發展提供了天然優勢。上海市衛生健康委相關負責人表示，20年來，上海大力支持包括外資醫療機構在內的高端醫療品牌在滬發展壯大，已匯集了和睦家、嘉會、德達等一批信譽良好、服務優質的外資醫療品牌，主要服務在滬生活工作的外籍人士和部分高收入人群。

“外”字頭醫院辦院理念有何不同？實踐經驗可見：從目標定位、診療特色到服務模式，主打相較公立醫療機構的差異化錯位競爭，形成獨有的自身品牌價值。上海和睦家醫院于2004年作為首批中外合資醫療機構落戶，當時被稱為“涉外醫療服務頭部醫療機構”。作為全科類綜合性醫院的知名品牌，和睦家一度以“全科和生孩子”吸引市場，并在外籍群體中收獲較高聲譽。

上海嘉會國際醫院于2011年啟動運營。 均為 資料圖片

2009年上海首家中外合資三級規模綜合性醫院——上海嘉會國際醫院項目啟動，2011年項目與美國麻省總醫院達成戰略合作，2014年動工，2017年正式運行。院長吳海山說，醫院地處企業云集的徐匯虹橋板塊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緊鄰外籍人士集中的古北住宅區及徐家匯商圈，為周邊人群提供更多元化、多層次的醫療選擇，與公立醫院形成互補。至今醫院單體年門診量60萬人次，為來自18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約50萬家庭提供國際水準醫療服務，其中30%為外籍及港澳臺人士，近年來業務量每年保持兩位數的增長。

2015年，上海在自貿區外高橋保稅區內誕生至今唯一一家外商獨資醫療機構——上海永遠幸婦科醫院。該院于2016年正式營業，定位先進輔助生殖技術，開業三年后即開始盈利納稅，而今已累計服務16萬余人次，經助孕治療出生1841名新生兒。

上海公立醫療資源強大而豐富，外商合資醫療機構若要打出“錯位競爭”牌，既講硬配套也要有軟實力。以永遠幸婦科醫院為例，該院采用自主研發的21G極細取卵針（直徑不到普通取卵針的二分之一），實現無痛取卵，同時聯合日本集團共同研發玻璃化冷凍試劑，可提高冷凍復蘇后的存活率和妊娠成功率，而這一技術至今仍是“獨門秘籍”。

軟實力方面，相比公立醫院注重“在院服務”，外商合資醫療機構側重“院前+院后全流程”，力主將服務做成不可替代的產品。以美華沃德醫療集團旗下的美華婦兒醫院為例，其提供以客戶為中心的多語種配套服務，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微信12小時無縫對接，幫助患者安排就診、答疑解惑等，在陪產服務中滿足更多元人文需求，成為吸引外籍及中高端客戶群體的關鍵要素。

目標人群出現新變化

從20年前初來乍到，到與本土融合，外商合資醫療機構在上海度過了“甜蜜的春天”，其中不少在過去十幾年業務量持續增長。2020年以后，外資醫療機構面臨新挑戰，多位管理者透露，近年來，目標定位人群已出現新變化。

上海和睦家醫院20年前60%—70%為外籍客戶，而今外籍與本土人群比例發生逆轉，后者占比達70%左右，產科醫療服務貢獻占比降至20%左右。同樣，嘉會國際醫院門急診、住院量絕對數變化不大，但目標人群從建院之初的外籍人士占60%—70%降至30%。

應對全新變化，及時調整管理思路、診療方向及服務模式成為趨勢，上海的外商合資醫療機構根據自身特點，選擇各有不同。

引入更多新藥新器械，為外籍及中高端人士提供更多元醫療服務，成為外資醫療機構謀求出路的一種選擇。包括CAR-T治療等多項前沿療法，在這類醫療機構“落地生根”，由此吸引不少海外患者慕名而來。“盡管外籍患者數量有所下降，但令人驚喜的是，從海外特地趕來尋求治療的患者正在增加。”吳海山說。嘉會國際腫瘤中心于2022年引入李華教授歸國，由此吸引了一批海內外腫瘤患者前來咨詢就診。該院至今已成功為諸多血液腫瘤患者完成CAR-T治療，其中80%為外籍人士，分別來自新加坡、俄羅斯、新西蘭等國家和地區。

來自新西蘭的淋巴瘤患者戴爾先生，在家鄉接受三線化療藥物無果后，通過互聯網慕名選擇了2016年開始運營的上海曜影醫院，最終在滬完成個性化的CAR-T治療，取得顯著效果，復查評估顯示疾病完全緩解。“在中國的治療效果好，診療費用僅是新西蘭的五分之一。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戴爾說。

上海曜影醫院的外籍患者占比為30%—40%。

在原有診療服務基礎上，加深內涵擴大外延，實現深度轉型，增加客戶群體的黏性，也是應對新變化的做法。“20年前在和睦家醫院生孩子的女性正在逐步步入中老年，這也促使我們從‘生孩子的醫院’轉型為在多個專科領域創新探索。”和睦家醫療上海地區總院長劉薇說。2015年北京和睦家醫院裝配了中國非公立醫院首臺達芬奇手術機器人，并于6年后發布《北京和睦家醫院——達芬奇機器人手術藍皮書》，從管理者的視角對新技術評價體系提供“和睦家方案”。本月下旬，上海和睦家醫院長寧院區也將引入上海非公立醫院首臺達芬奇手術機器人，以達芬奇為未來外科特色平臺，為更多患者提供更先進的診療。

而今，上海曜影醫院外籍患者占比為30%至40%，醫院探索借助數字化、人工智能的手段，打造更高效的慢病管理服務。去年，醫院推出“曜健康”數字醫療服務產品，圍繞數據到決策（Data to Decision）核心，打通高品質醫療+可穿戴設備+患者管理服務+患者管理SaaS平臺的服務鏈路。“隨時可觸達、線上線下相結合，鏈接全流程服務，幫助更多患者把醫生甚至醫療團隊直接‘戴’回家。”曜影醫療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上海曜影醫院院長史浩穎說。

期待更多政策紅利落地

引入高水平外國醫療資源，優化營商環境，此次出臺的《獨資醫院領域擴大開放試點工作方案》，對獨資醫院“發展和規范”均提出要求。方案明確：允許醫院按規定聘用外國醫師、港澳臺醫師、港澳其他衛生專業技術人員短期執業，全院管理和衛生專業技術人員的中方（內地）人員占比均不得少于50%，同時對部分診療活動進行嚴格限制，例如，不得設立血液病醫院，診療科目不得登記血液內科，不得開展人體器官移植技術等。

面對更廣范圍更大力度開放的新政策，外資醫療機構會否再迎來更好發展？管理者們一致認為，這是一個良好契機，期待在實施細節方面能有更多紅利落地。

人才引進方面，期待更多元的多點執業，同時是否可考慮放開外籍護士等執業。劉薇說，上海和睦家醫院轉型期間面臨最大的問題是人才短缺，目前醫院有300余名醫生，其中全職醫生200余名，占三分之二。國家鼓勵公立醫院醫生多點執業，但多點執業難以真正落實到位。美華沃德醫療集團首席運營官曾健純也提出，“期待公立醫院進一步放開多點執業，讓彼此之間的溝通交流更為順暢”。

“目前外籍醫生通過一定手續認定后可以在華執業，期待能開放護士、技師等人才短期來華執業，同時簡化外籍醫生職稱認定、資質評價的評審流程，縮短評審時間，為醫院帶來更多便利。”吳海山直言。以嘉會國際醫院為例，現在擁有近300名全職醫生，其中83%擁有中高級職稱，15%為外籍醫生，支持10多種語言服務，“外籍護士尚未開放，從我們目前對接的外籍客戶群體來看，未來對養老照護等需求水漲船高，對國際化護理的要求也會更多”。

打破對外資醫院和公立醫院的差異化監管，是共同的訴求。在前沿藥物、器械、技術等方面，管理者們期待未來在合規范圍內擁有更多自主權，同時能打破區域壁壘，準許具備相應資質的醫院開放試點工作，將更多新理念、新療法引入中國，真正實現與國際無縫接軌。例如，如今在港澳地區開展的新技術新療法，在大灣區部分醫院也可應用，上海在這方面可否適度放寬，讓中外合資醫療機構手中擁有更多新型“武器”。還有部分醫院受限于規模，引進重大醫療設備具有一定難度，這為高端國際化醫療活動帶來阻礙。曾健純提出，可否在非公醫療機構內進一步厘清，將外資醫院與其他社會辦醫賽道“細分”，實現更加個體化、更有針對性的管理。

在參與本土醫療合作與臨床試驗等方面，期待進一步放大步伐。史浩穎建議，上海公立醫院醫療資源與技術十分強大，像上海曜影醫院這樣的醫療機構對如何針對外籍人士提供全流程服務更為在行。如語言對接、溝通方式、人文環境等，更符合外籍人士的個性化需求。打破體制壁壘，實現公立醫院、外資醫院雙方在官方層面的溝通，甚至建立類似“醫聯體”，捏成拳頭將能更好打響上海國際醫療品牌。

吳海山則提出，上海嘉會國際醫院已于2020年完成國家藥物臨床試驗機構備案，期待政府在臨床試驗的相關規范要求與政策上能進一步降低對此類外商投資醫療機構的限制，促進醫學研究在臨床領域的應用，“與公立醫院專家層面的交流始終在進行，但論及院級層面的推動交流，我們渴望有更多牽手機會”。

此外，考慮到外資醫院自負盈虧的屬性，還希望能借鑒海外經驗與相關模式，在政府有效監管與指導下，適當放開社會與個人對醫院的慈善捐款，支持外資醫院更長遠發展。

（原標題為《國外高水平醫院“走進來”，給上海帶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