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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即興喜劇人后,他把愛好寫進論文
圖文 | 未來編輯部 · 新潮學生
蔡翌希 曲怡菲 王一如
指導老師 | 白 凈
編輯 | 王一如
責編 | 黃璽澄
運營 | 羅雙怡

如何平衡愛好與學術研究?
對于這個困擾著許多高校學生的問題,畢業于南京大學社會工作系的碩士“邊際人”給出了自己的答案。2023年春天,即將升入研二的邊際人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在升學與找工作之間難以抉擇。南大社工碩士學制只有兩年,留給他權衡的時間并不多。
打開手機,“黑匣子劇場”的推送映入眼簾,即將在“黑匣子”表演的團隊叫做“巴適即興”。這是邊際人從未接觸過的喜劇形式,出于好奇,他觀看了人生中第一場即興喜劇表演。
這個為了“短暫逃避現實”而做出的決定,深深影響了邊際人的人生選擇。

與即興喜劇結緣:既是表演者,也是研究者
“邊際人”本身是一個心理學名詞,又稱“邊緣人”或“過渡人”,是指同時參與兩個或兩個以上文化模式的群體、其行為被不同群體所同化。邊際人將這一概念作為自己玩即興喜劇時“行走江湖”的代號,與他在身份認同上的游離有關。
邊際人來自內蒙,從小生活在民族交融的環境中,受到漢族和蒙古族兩種民族文化的影響。從內蒙來到南京學習生活六年,他深感兩地的文化差異。“我感覺自己一直在兩種文化或群體之間徘徊,但并不屬于哪一種,只能把自己放在一個邊緣的位置。”
這樣的感受也蔓延到邊際人的專業選擇上。他本科就讀于南京大學社會學院,在學習過程中逐漸意識到社會學與個人預期的差距。“在學習社會學的過程中,我覺得它并不能提供一個解決方案。社會學總是在提出問題,卻又無法回答。”
帶著困惑,他修讀了許多跨專業的課程。本科畢業后,他選擇跨專業保研到社會工作專業,“以為社工能解決(社會學解決不了的)問題”。但是隨著對社工專業的進一步接觸,邊際人似乎仍然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兩個學科的“邊際”徘徊,他更加迷茫。
未來的不確定性讓邊際人焦慮萬分,正是這時,用不確定性來搞笑的即興喜劇走入了邊際人的生活。
即興喜劇是一種沒有劇本的表演形式,起源于意大利,流行于美國。觀眾現場給出題目或關鍵詞,演員據此進行表演。即興喜劇于2008年左右進入中國,如今全國已經有超過120個即興廠牌或團體。
在黑匣子劇場,邊際人觀看了人生中第一場即興喜劇表演。表演結束后,他參與了巴適即興持續一個多小時的體驗工作坊。
“她設計游戲的理念和帶領活動的方式非常像社工做小組工作的那種感覺。”主理人龔龔讓邊際人倍感親切。龔龔原本是一名高校英語教師,2016年第一次接觸即興喜劇后便被深深吸引。2019年3月,龔龔創立了自己的即興廠牌,即巴適即興。

巴適即興團隊 | 受訪者供圖
邊際人也給龔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時讓我印象比較深的是,他在火星詩人這個環節中的表現。”在火星詩人游戲中,一位同學說“火星語”,另一位同學需要將對方的“火星語”翻譯成一首詩。“因為雙方并沒有預先商量,也不清楚這個詩的走向,他們需要通過對彼此的觀察和感知,去共創一首詩。”這一過程實際上并不簡單,但邊際人的表現給了龔龔很大驚喜。“很多人做這個練習都會變成講故事,很少有人會像他這樣,能夠用詩意的語言即興創作。”之后的基礎班里,有其他成員將邊際人描述為“冰島的詩人”“生活在北歐國度的人”。
邊際人在即興喜劇上的天賦初露鋒芒。他在火星詩人環節的表現不僅體現出較高的文學素養,更反映了他在觀察和傾聽方面的能力。“好的即興演員首先要學會接納和包容他人,邊際人是一個非常好的傾聽者和支持者,他能夠抽離出來觀察和傾聽他人,照顧到其他人想要表達的東西,而不是只展現自己的創意。”龔龔回憶。
當天,邊際人就報名了“巴適即興”的即興喜劇課程。在接下來的半年里,邊際人陸續完成了巴適即興入門班、進階班和高級班的培訓。
在選擇碩士畢業論文研究方向時,邊際人做出了一個大膽的嘗試:將即興喜劇作為研究對象。談及原因,邊際人說:“我本身對藝術治療比較感興趣,在表演即興的過程中,我發現它有一些支持性的力量在,所以就想要探索一下能不能把即興的這些方法用在心理健康問題的干預上。”
于是,邊際人再度回到了巴適即興的課堂——以研究者的身份。

邊際人博士期間在深圳即興表演 | 受訪者供圖
“大家都覺得很榮幸,可以參加到這樣一個研究里。但是邊際人非常謹慎,他害怕影響課程安排和設置,也擔心會有倫理問題。不過當時的課程學員本身就對焦慮、抑郁這些年輕人關注的問題很有感觸,所以都非常支持他的研究。”龔龔回憶。
在南大的最后一年,邊際人順利完成了這篇碩士論文,拿到了香港大學的博士offer,也跟著巴適即興的團隊,參加了多場即興喜劇的演出。

巴適即興表演現場 | 受訪者供圖
“其實不太好談未來,因為未來有太多不確定的東西。就(博士)論文而言,我還是會繼續做即興的。”邊際人對即興喜劇的探索欲仍十分旺盛。

“這里是我的一片世外桃源”
邊際人說,“我是一個非常容易焦慮的人。玩即興不能說讓我完全不焦慮了,但確實讓我對焦慮、對不確定性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它會告訴我這些不確定性也是有意思的、有意義的,不用去害怕它們。”
與脫口秀、相聲不同,即興喜劇是一個沒有劇本、由觀眾現場出題、演員當場即興表演的喜劇形式,充滿了未知數。好的即興演員需要根據觀眾給出的關鍵詞或者情境快速做出反應,在保證表演符合給定情境的同時兼顧喜劇效果。演員在表演過程中面對的不確定性巨大,但未知與危險背后的可能性也極具魅力。
“在即興里就算失敗了,也可能會很好笑,而好笑本來就是我們希望得到的結果,所以就算失敗了,也沒什么。”失敗背后,說不定有意料之外的驚喜。即興喜劇反復提醒邊際人以積極的心態看待不確定性。
對不確定性有了新的看法后,邊際人慢慢放棄了對標準答案的執著。龔龔將邊際人學習即興喜劇的過程稱作“松綁”,“我感覺他之前給了自己很多的束縛,有很多想表達的東西被壓抑住了,但是在學習即興的過程中,他變得敢于冒險,敢于在臺上做一些他原本認為不符合規矩或者好學生標準的行為。”
邊際人將這種冒險的勇氣歸功于團隊成員的相互支持。隊友之間的默契配合與相互支持是邊際人享受即興喜劇的一大原因。邊際人認為,相比于現實生活中的支持,舞臺上的支持會更加毫無保留,也更加純粹。“你不用擔心你接不住這個詞,因為你可以相信,就算你接不住,隊友也能幫你兜底。”

巴適即興成員 | 受訪者供圖
讀研期間,雖然有導師和朋友的支持,大部分時候也是單打獨斗。“我們專業碩士沒有宿舍,我一個人住在歡樂谷那邊比較遠的地方,平時的生活就是從家到學校,在圖書館待一天,我每天只有在食堂打飯的時候和食堂阿姨說幾句話。很孤獨,也找不到對于學校和南京的認同感。”對當時的邊際人而言,即興喜劇確實是一個“桃花源”般的存在。
每一次課程結束后,都有一個復盤環節。龔龔稱之為“被看見的部分”。在這一復盤環節中,沒有批評和指正,只有看見和欣賞。大家圍坐一圈,共同回答“在今天的整個課程中,你在哪些時刻感受到被支持?”有一些學員很害羞,但是在即興戲劇的表演中,為了支持隊友,要展現出自己更勇敢的一面,這對他來說既是一種挑戰,也是被所有人看到的改變。造的梗多不多、有沒有把觀眾逗笑不重要,復盤環節更關注成員在表演過程中的改變,以及他們之間的相互支持。“我希望每一個人都在這個場域里被真實地看見。”
缺失的意義感和歸屬感,似乎在“被看見”的過程中被悄悄填補了。邊際人在訪談中提到,課程后的復盤環節,是他在學習即興過程中最難忘的一個部分,他稱之為“非常有支持性的過程”。
在畢業離開南京前,邊際人和學即興時認識的朋友們吃飯告別,那時他突然意識到好的關系才是真正賦予人生故事以意義的要素,他是有一些理由熱愛南京、離不開南京的。

是娛樂,也是療愈
“我之所以想要在論文里探討即興喜劇,并不是看中了它好玩——當然這是一個原因,但是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是因為我看到了它有其他的可能性,比如說它的支持性,與療愈效果。”
龔龔和邊際人都看到了即興喜劇的療愈屬性,并通過不同的方式將它傳遞給更多人。在他們的喜劇之“旅”中,即興喜劇已經不僅是一種表演形式、一種社會風口,而將成為一種漸入人心的互動、一趟奇妙的心靈之旅。
即興喜劇是一種支持性力量。
在即興的環境中,沒有單打獨斗,從來都是彼此關照和支持。不用擔心自己在演出中做的不好,因為隨時有隊友為你撐腰,即使失誤也可能帶來“好笑”的收益。“我們在即興的表演中會強調一點,叫做‘分享控制權’,就是把這場表演,把推進劇情的責任,分享給你的隊友,而不是你一個人緊緊地握住它。”支持性力量的獲取,以對他人的信任和開放為前提。
這種支持,也反映在看見和被看見的過程中。“我們常常渴望被他人關注,但這個關注好像都是很淺層的或者說客套的,并沒有被真實的看見和接納。”而在即興的舞臺上,想呈現好的喜劇效果,首先就要傾聽和看見隊友。
即興喜劇也是一種自我探索和自我改觀。
“在即興的環境里,能看到自己的不同面向,有很多機會去嘗試不同的自己。”邊際人在學習即興的過程中看見了自己“夸張”、敢于冒險的一面。即興的舞臺上,沒有標準答案,甚至連題目也是隨機的,完全由到場的觀眾自由決定。巨大的不確定性,也帶來最大限度的自由,表演者得以大膽展現自己的多面性。
“開放包括對自己的開放、對他人的開放、對舞臺、對世界的開放。我覺得你只有開放了,允許一切進入,允許自己去做不安全的事情、允許自己直面脆弱,你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去擁抱更廣闊的世界。”龔龔認為,“開放”是即興精神的核心。
即興喜劇的舞臺,是開放的、自由的,充滿不確定性。人生的舞臺同樣如此。拋開對標準答案的執念,擁抱不確定性背后的可能性,即使身處邊際,我們也可以循著邊際人的足跡,找到真正熱愛的領域和足夠安全的環境,看見自己,獲得療愈。
注:邊際人、龔龔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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