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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淳化閣帖》最善本的人——說說碑帖名家馬成名先生
上海博物館20多年前花費450萬美元重金回購的四冊宋拓《淳化閣帖》最善本曾轟動一時,這一宋拓本最早亮相拍場就是現年84歲的馬成名先生在海外首先推出,作為一位知名鑒定家、拍賣人、學者,他在國內和紐約任職經歷中,過眼、經手、鑒定文物數十萬件。匯聚其近來新作的《閱故拓新——馬成名師友書法展》近日將在上海圖書館展出。
記得好幾年前,有次偶爾翻書,赫然發現里面有一封施蟄存先生1990年寫給旅美學者孫康宜女士的信,要她在美國幫忙尋找馬成名先生,并希望將一本近著帶給他。
“還有這事?”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發現,以前還不知道馬先生與大文人施蟄存老人有交往。于是隨手拍了張照片,微信發給馬先生。
馬先生很快回復說,沒有想到施老在晚年還記掛著他。很巧,他不久前剛剛寫了一篇文章,將當年施蟄存寫給他的幾封書信整理了出來,并做了說明,發表在臺灣的一個雜志上。我說這個太好了,應該也在國內的報刊上發一下。
很快在文匯報編輯陸灝的過問下,他也是施老的忘年好友,馬先生的“我與施蟄存先生的交往”一文在《文匯學人》上發表了(見2019年8月23日),文中還全文披露了施先生當年陸續寫給馬成名的六封信。

施蟄存寫給馬成名的信札之一

施蟄存寫給馬成名的信札之一
文章一刊登出來,編過施蟄存很多書的沈建中老師看到后,非常激動。他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說施老在晚年一直在尋找馬先生,可惜始終沒有聯系上。
這也太不巧了,其實自1994年佳士得在上海開設辦事處之后,馬先生每年至少有幾次到上海。沈先生和我那時候就認識,也沒有見他提起過,彼此就這樣陰差陽錯,失之交臂。否則在施老晚年,兩位是完全可以見上一面的。
沈老師一再說我做了一件好事,為了感謝我,他幾次要請我吃飯。我開玩笑說就兩個老頭子沒有啥好吃的,婉言謝絕了他的一番好意。
原來馬成名和施先生的認識始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從1961年到1981年他在朵云軒工作了二十年。前十年他是賣碑帖的營業員,后十年他又當收購員。施先生喜歡碑帖,研究碑帖、收集碑帖,朵云軒是他必到的地方,因為朵云軒是當時上海唯一他能夠物色到他所需要的碑帖的地方。馬先生業務熟悉,精通碑帖,對施蟄存先生有求必應,就在這期間經常幫他尋找到許多冷門的碑版拓片。到1982年,馬先生赴美發展,兩人從此就斷了音信。

馬成名珍藏的施蟄存撰《金石百詠》油印本和題跋

馬成名珍藏的施蟄存撰《金石百詠》油印本和題跋

馬成名珍藏的施蟄存撰《金石百詠》油印本和題跋

馬成名珍藏的施蟄存撰《金石百詠》油印本和題跋

馬成名珍藏的施蟄存撰《金石百詠》油印本和題跋
我是1994年進入佳士得上海辦事處之后有幸認識馬先生的,他是我們書畫部門的負責人之一,在業務上有直接的聯系。如今一晃整整三十年過去了,回首前塵,真是往事歷歷。
馬先生那時為佳士得征集到很多寶貝,有不少堪稱“人間重寶”。比如他是《淳化閣帖》最善本的發現者,先后征集到四卷宋拓《淳化閣帖》,并把它們帶到上海和北京預展,這就是后來被精明的美國古董商安思遠買走,十年后又被上海博物館花費450萬美元重金回購的那四冊最善本,曾轟動一時。

馬成名發現的宋拓《淳化閣帖》法帖最善本第四、六、七、八卷,現為上海博物館收藏

馬成名發現的宋拓《淳化閣帖》法帖最善本第四、六、七、八卷,現為上海博物館收藏

馬成名發現的宋拓《淳化閣帖》法帖最善本第四、六、七、八卷,現為上海博物館收藏

馬成名發現的宋拓《淳化閣帖》法帖最善本第四、六、七、八卷,現為上海博物館收藏
還有同樣令人矚目的,是民國大藏家張涵廬收藏宋元書札專場拍賣。我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陪著馬先生一起,拿著部分宋元重要書札,一大早去拜訪當時的上海博物館館長馬承源先生,到他家里讓他親自過目拍品原件,拍板參與競拍。后來上博如愿買到里面朱熹的一通珍貴書札。

(南宋)朱熹 十一月七日札,后為上海博物館收藏

1996年馬成名發現并主持的張涵廬舊藏宋元翰牘明清書畫精品專場拍賣,轟動國際藝術市場。
還記得這個專場最亮眼的是一通曾鞏的書札,后來拍出了驚人的天價。當時北京文物公司的負責人秦公也出面買了其中好幾通宋人尺牘,十多年后同樣在國內以天價沽出,如今大多被收藏在首都博物館。馬先生為此付出了很多心血,立下汗馬功勞。

曾鞏傳世墨跡孤本《局事帖》
當年還有一個轟動藝術市場的新聞,馬先生在海外發現了五代時期吳越王錢镠的一件書法墨跡,并附金書鐵券的拓片。這一手卷世所罕有,后面名家題跋累累。
這件文物馬上引起國內博物館和文物專家們的極大關注。浙江省博物館的副館長曹錦炎等人親自趕到上海來鑒賞這一手卷墨寶,他們很想斥資競投,讓這一稀世文物回歸故里。可惜當時由于種種原因,這件國寶并沒有如愿回到杭州。現在說起,一幫浙江收藏家還是覺得十分遺憾。
馬先生為人親切和藹,總是笑瞇瞇的。接觸時間久了,他對我很是關照,而且言傳身教,引領我學到了不少書畫鑒定方面的知識。
有一次我們一起在北京觀摩拍賣會,他在現場私下告訴我,里面有哪幾張東西是有問題的。尤其那張張大千仿巨然的作品是偽作,并點出其中破綻。這張青綠山水大約有四尺整紙那么大,畫得很滿很漂亮,不是行家里手很難識別出是假的。
有時他到上海來,還會親自帶我一起去拜訪各色重要藏家,看他們收藏的東西,這一過程中學習到的東西和知識點就更多了。現在想來,點點滴滴都是我年輕時寶貴的經歷和回憶。
馬先生主要在紐約佳士得辦公,那時的通訊方式主要是傳真來往,不像現在電子郵件、微信等等溝通交流非常便捷。馬先生也經常給我手寫傳真,交代業務之余,他會即興說點別的事情和我一起分享。記得有年冬天,紐約大雪,他在傳真結尾和我描述了那里積雪盈尺的場景,雖然寥寥幾句,但非常生動。讓我感覺馬先生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可惜這些傳真沒有保存下來,否則現在再看看也是很有意思的回憶。
可惜我很早就離開了佳士得,馬先生到2006年也逐漸退休了,雖然還擔任佳士得的書畫顧問,但時間明顯空閑很多。
然而盡管退了,馬先生并沒有閑下來,相反他比以前更忙了,只是側重點開始有所不同了。
他最大的心愿,是想將自己平生從事書畫碑帖交易和鑒定的心得,他數十年藝術市場的觀察和經歷記錄下來,整理出來,和世人分享。記得2012年前后,馬先生幾度回上海,我和也曾在佳士得工作過的章暉小姐一起,多次陪馬先生去拜訪文匯報著名老報人鄭重先生。
開始的初衷,馬先生想通過口述他的拍賣經歷,請鄭老撰寫一本書畫碑帖“經眼錄”之類的書。鄭先生聽了幾次以后,覺得內容實在太豐富了,于是建議馬先生親自操刀,自己把它撰寫出來。

《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馬成名 著
他欣然接受鄭老的建議,回到紐約說干就干,終于到2014年,他的《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錄》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問世,引起海內外碑帖專家和愛好者的強烈關注,如今成為碑帖研究者們人手一部的工具書。
自此一發不可收拾,后來馬先生又埋頭陸續寫了好幾部書稿,正逐一等待出版社付梓印行。
去年11月初,馬成名先生從美國回上海,疫情三年就沒有回來過。這次見面,等于是劫后重逢,大家自是非常開心。他的精神依舊矍鑠健朗,一點也看不出是耄耋之年的老人。
“雙十一”那天,我特意約了馬先生和上博的陶喻之,還有文匯報的小李老師一起午餐。馬、陶兩位都是碑帖專家,一說起老本行,自是滔滔不絕。那時我正好要到蘭州去,他們馬上建議我去看看甘肅省博珍藏的肅府本淳化閣帖原石,同時給了我很多有益的指點,收獲滿滿。
馬先生長年浸淫于書畫碑帖的海洋中,日日與古代藝術為伍,鑒定欣賞之余所交游接觸的也均非泛泛之輩。這種眼界之下,他的字因之也很有看頭。在我粗淺的印象中,馬先生的書法很好地融匯了碑學和帖學各自的優長,巧妙變化,從而形成自己既醇厚雅健又瀟灑秀勁的特色,這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境界,是其獨特的閱歷修養使然。

記北宋拓《淳化閣帖》之事(馬成名)
今年5月,我有幸又與馬先生在上海見面。這次他有備而來,不但給我們帶來自己新寫的許多書作,精氣內斂,古拙多姿。另外還有一批當年來楚生、翁闿運、王季遷、戚叔玉、沈覺初、趙冷月、邵洛羊、胡問遂等名家的字卷,令人眼睛一亮。這些墨跡,大多是他在上海朵云軒工作時,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那些大家們隨意寫給他作留念的,自然清新,繞有韻味,一掃后來書家們的那種枯燥乏味和張揚做作。

節臨《西岳華山廟碑》(馬成名)
那天看得開心,我和馬先生合了個影,順手發給北京的單菁小妹。小單也曾是佳士得的老員工,故宮書畫專家單國強先生的千金大小姐,和馬先生有好多年沒有見面了。
小菁秒回:“是馬生啊,替我熊抱一個……”
2024年8月1日草于京華stey旅舍
附錄:馬成名簡介

馬成名
馬成名,書畫碑帖鑒定家,1940年生于上海。1961年9月任職于朵云軒,1981年12月移民美國。1987年入職紐約佳士得拍賣公司中國書畫部門直至2009年退休。退休后專事學術研究。現居紐約。
曾與王壯弘先生合作編著《六朝墓志檢要》,專著有《海外所見善本碑帖録》等。馬成名先生在國內和紐約的經歷中,過眼、經手、鑒定文物數十萬件,尤以經手《局事帖》《淳化閣帖》拍賣最為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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