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日，2009年美網男單冠軍得主德爾波特羅和24屆大滿貫冠軍得主德約科維奇舉行了一場表演賽。

人們從四面八方趕到布宜諾斯艾利斯花園球場，奔赴這場“雙德會”。而這場比賽的名字，叫做“El Ultimo Desafio”——最后的挑戰。

在巡回賽中，1988年出生的德爾波特羅和1987年出生的德約是最好的對手和朋友，他們留下過許多精彩對戰，也留下了同樣多的溫馨擁抱。

送給兩位名將的加油聲響徹球場，但這場比賽之后，36歲的德爾波特羅要真正意義上和他的網球職業生涯說再見了。

德爾波特羅（右）與德約進行表演賽。

斗志敵不過傷病的摧殘

兩年前的2月，也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德爾波特羅和網球有過一次沒有言說的告別。

當時，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公開賽首輪迎戰同胞費德里科·德爾伯尼斯。那是他在2019年6月倫敦草地女王杯第二輪傷退之后第一次亮相巡回賽，但最終還是以1比6、3比6告負。

那場比賽的大多數時間里，德爾波特羅都是笑著的。

看到現場觀眾揮舞著手中的阿根廷國旗高聲助威，有時他會停下來，像魔術師一樣把球拍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鼓勵大家喊得更大聲，把氛圍帶到更高點。

人人都愛德爾波特羅，他也同樣熱愛球迷們。只是手腕和膝蓋的舊傷束縛住了他的網球和人生，他能做的只有和他們一起享受過程，而不能再像過去一樣，送給他們更多的勝利了。

比賽結束后，他走到球場中央，把發帶解下來掛在網帶上，俯下身去深情一吻。

那一瞬間，原本微笑的他忍不住流下眼淚。在經歷了手腕手術以及4次膝蓋手術之后，這位來自阿根廷坦迪爾的“巨人”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沒有說退役，也沒有人想要聽到他說這個詞，但反復的傷病已經讓他闊別賽場兩年半，他的個人意志已經無法對抗冰冷的現實。

“這是特別的一天，也是難忘的一天。”阿根廷人彼時說道，“我在這里感受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情感，它來自這項運動本身，我會永遠牢記在心。”

這樣的場面打動了很多人，比如他的同胞施瓦茨曼，“他和球迷一起體驗人生的起起伏伏。他的笑容如此有感染力，他的一舉一動如此暖心，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同時擁有勇猛的風格和寬厚的運動家風范。”

德爾波特羅向觀眾致意。

人見人愛的溫暖“大男孩”

關于德爾·波特羅的性格，社交媒體上已經有很多片段。

他會和網帶對面的對手擁抱，他會幫助球童撿起高處的網球然后摸摸他們的頭，感謝他們的每一次奔跑。會問候遇到的工作人員，從早安到晚安。

除此之外，曾在ATP積分榜上排名第4的詹姆斯·布雷克也有故事要說。

2013年美網，這位美國好手輸掉了男單第一輪，也輸掉了職業生涯最后一場比賽。在向觀眾告別之后，他在深夜回到阿瑟·阿什球場的球員休息室。那里有3個人在等他，穆雷、博格莫洛夫和德爾波特羅。

“他走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的理療師告訴我，他們已經在那里等了超過一個小時——他不想離開，希望能夠當面和你說話。”

“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真正擁有他們的關心。他是那么好的一個人，甚至會關心競爭對手……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

弗朗西斯·蒂亞福出生于1998年，比德爾波特羅小10歲。2008年，蒂亞福的教練對只有10歲的他說，“目前巡回賽里有一個年輕人表現得特別好，是模范級的選手，你可以多看看他的比賽。”

于是，很少索要球員簽名的蒂亞福決定和教練一起去現場觀摩，并在華盛頓公開賽期間要到了阿根廷人的簽名，“他是傳奇，是我一直想要成為的人。無論發生什么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9年之后，兩位選手在2017年的阿卡普爾科公開賽上有了第一次交鋒。當時兩人大戰三盤，德爾波特羅以7比6贏下決勝盤。賽后握手時，蒂亞福告訴阿根廷人“你是我最喜歡的球員”。后者笑著回答，“我聽說了，但我想未來你一定會是一個更好的選手。”

德爾波特羅和他的美網冠軍獎杯。

美網賽場留下連克費納故事

德爾波特羅的性格不乏溫暖，但他自己的故事，卻是榮耀中帶著遺憾。

1988年9月23日，德爾波特羅出生于阿根廷坦迪爾。他從小就喜歡足球和網球，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為博卡青年隊效力。

5歲時德爾波特羅開始全面接受網球訓練，14歲時奪得橘子碗冠軍，青少年時期最高排名世界第3。14歲時，他在ITF布宜諾斯艾利斯站的比賽中獲勝，那是他的第一場成人賽事勝利。

2006年年末，他的世界排名來到前100，以18歲零兩個月的年紀成為當年最年輕的TOP100。

2008年，未滿20歲的阿根廷人迎來了第一個高光時刻。他在斯圖加特、基茨比厄爾、洛杉磯、華盛頓連續奪得4個冠軍，美網一路擊敗西蒙、錦織圭等人闖入8強。此外他還躋身當年的ATP年終總決賽，并率領阿根廷隊闖入戴維斯杯世界組決賽。

轉過年來，還是美網賽場，20歲的德爾波特羅在前四輪只丟了一盤。1/4決賽面對同齡的西里奇，他以4比6、6比3、6比2、6比1實現翻盤。半決賽他又橫掃納達爾，將自己送到了決賽對手費德勒的面前。

傷病摧毀了德爾波特羅的職業生涯。

此前兩人的6次交手，瑞士天王保持著全勝的戰績，所有人都覺得費德勒的美網六連冠幾乎是板上釘釘，然而年輕的阿根廷人沒有放棄。首盤3比6告負后，他和對手一路殺到決勝盤，最終勝出奪冠，也成為第一位在大滿貫比賽中連勝納達爾和費德勒奪冠的球員。

“那一年美網決賽的重要性對我來說自然不用多說，但是他打得太好了，完全不像一個第一闖入大滿貫決賽的人。”多年之后，瑞士天王對那次交手依然記憶猶新。

“那絕對是我職業生涯最慘痛的失利之一，因為當時我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那樣的結果。”

傷病阻擋他走向更多輝煌

德爾波特羅的未來被許多人看好，但他的大滿貫數量依然保持在1個。

他沒有迎來爆發式的勝利，而是在左手手腕、右手手腕、膝蓋等不同位置遭遇了傷病的沖擊。這些傷病讓阿根廷人的職業生涯變成了碎片，“我不想坐在家里通過電視看巡回賽，賽場才是我應該在的地方，我愿意為此而付出時間，付出一切。”

然而命運給了他太多的考驗，而不是偏愛。

“我上一次和德爾伯尼斯比賽的時候，第二天我就飛去了瑞士，對膝蓋又進行了一次手術，那是第5次手術了。”

傷病影響下，德爾波特羅從未達到自己天賦的上限。

2022年初春，巴塞爾風景如畫，人們悠閑地在湖邊漫步，德爾波特羅住在距離這座城市很近的一座小村莊，在那里接受治療和康復。然而他閉門不出地待了兩個月的時間，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醫生們說他還需要再進行一次手術——第6次手術。

“在那以后，我去了美國繼續尋求好的治療方案……我接受了大概100多次注射，在腿上、臀部、后背……他們給我打針，抽出一些東西，分析我的狀況，‘燒掉’我的神經，阻斷一些肌腱……我每天都在遭受痛苦，在那之前的兩年也同樣煎熬。”

終于，德爾波特羅說出了再見，“我的身體不允許我從事這項運動，我也不再抱有希望了。我在2019年6月第一次手術的時候，醫生說3個月后就可以打球了，但我沒有能夠恢復，甚至爬樓梯都疼。”

前前后后，阿根廷人一共接受了8次膝蓋手術。每當麻醉藥注入他的身體，他都希望手術后疼痛會消失，但兩三個月之后，他不得不再次打電話給醫生，告訴他們手術沒有起作用。

有醫生建議他安裝假體，但也告訴他在30出頭就采用這個辦法還太年輕，50歲以后或許是個選擇。不過距離50歲還有十幾年的時間，而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跑步、踢足球，甚至連樓梯都沒法爬了。

網球生涯結束后，生活還會繼續。

帶著勇氣，繼續熱愛生活

“我現在起床之后要吃6到8顆藥，包括消炎藥、止痛藥和抗焦慮的藥。希望有一天這樣的生活可以結束，因為我想要過上沒有疼痛的生活。”

在找到解決辦法之前，36歲的德爾波特羅決定將自己的經歷告訴世界。這個曾經溫暖了無數人的“巨人”選擇敞開心扉，接受來自他人的光。

“我和球迷之間有深厚的感情，我的故事或許會激勵或者幫助到別人……我曾經無比堅定勇敢地面對這些挑戰，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打敗它們，現在我想自己可能并沒有那么強大。”

在公開發布的視頻里，德爾波特羅誠懇而平淡的敘述讓人們看到了他心中的痛苦，但他想要傳遞的并不是消極的情緒，而是遭遇痛苦之后的選擇。

兩年前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那場比賽，不是他想要的告別。這一次在家鄉，他想要一個更加充滿愛和溫暖的告別儀式。

于是，在2024年12月1日晚，親朋好友都來到了他和德約科維奇的比賽現場。“希望諾瓦克和我能夠帶給大家一些美好的時刻，一個有愛和美好回憶的夜晚。”他說。

這一次，沒有人再帶著期待向他發問，“你什么時候回來打球？”但當夜晚過去，一切都回歸平靜，他也會帶著愛和回憶，繼續勇敢而用力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