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一度｜打光最后一顆子彈，納達爾終于放過了自己

澎湃新聞記者蒲垚磊

2024-11-20 09:4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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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所謂的完美謝幕。完美的謝幕通常只出現在美國電影里。我的告別將會以它該有的樣子結束?！?/p>

每個傳奇故事都有結尾，就像納達爾自己說的那樣，他也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那一個。

北京時間11月20日凌晨，西班牙隊在戴維斯杯比賽中不敵荷蘭隊，納達爾在單打較量中兩盤不敵范德尚舒普，這也是他職業生涯的謝幕之戰。如他自己所言——沒有所謂的完美謝幕。

對于整個網球歷史來說，納達爾這個名字就足夠代表一個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巨星交相輝映，但紅土賽場上只有一個被所有人公認的王者。

如今，這位王者也和曾經的無數英雄一樣，在時間的威壓下從競技舞臺轉身離開，但他所留下的豐碑，依然讓每一位來者仰視、崇拜。

納達爾

紅土之王

2005年的夏天，法網公開賽決賽，一位少年長發飄逸、球風硬朗。

面對馬里亞諾·普埃爾塔，這位少年在首盤落敗之后連贏三盤，在觀眾的驚嘆中捧起了冠軍獎杯，而前一場半決賽，他剛剛擊敗了一位叫做羅杰·費德勒的天才。

“太好了，我達成了網球世界的至高榮譽，以后就可以放松了。”捧起自己的第一個大滿貫獎杯，這位少年心里想道，“可能以后我也不會再拿大滿貫了?！?/p>

是的，不光是全場在不經意間見證了傳奇的觀眾們，連納達爾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不過是一段神奇旅程的開端。

92個單打冠軍頭銜、22個大滿貫冠軍、63個紅土冠軍、5次年終世界第一、世界排名第一209周，還有前無古人后也難見來者的14個法網男單冠軍……

在網球賽場尤其是紅土賽場上，納達爾所展現出的強大統治力，讓他毫無疑問地可以進入“誰才是史上最強”的討論行列。

眾所周知，紅土場是網球各種場地類型中最講究“拼命”的那一種，較慢的球速、較高的彈跳，加上時不時出現的不規則彈跳和獨有的“滑步”技術，讓每一場比賽都成為意志和體能的較量，而納達爾的球風和個性，恰恰與之完美契合。

他不像費德勒那么瀟灑自如，那么進攻優雅、一擊致命，但他就是能夠比所有人都多跑一步、多救一球，想“打死”納達爾太不容易，而他卻可以用頑強的跑動和強大的上旋球，令對手逐漸“窒息”。

納達爾在法網賽場留下了輝煌的戰績。

相比于才華橫溢、球風華麗的網球之“神”，納達爾似乎是更接近“人”的那一個，只是相比普通人的血肉之軀，納達爾更像是用鋼鐵鑄成。

在生活中他小心翼翼，連游泳也不太敢，各種“迷信”的小習慣更是讓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傳統印象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狠角色——在羅蘭加洛斯，他一定要用同一個更衣室淋浴間，休息喝水后也總不忘把水瓶擺得整整齊齊，當然還有每次發球前那一套固定的動作儀式：理頭發，扯短褲……

他也會感到壓力，也會缺乏安全感，所以要用這些細碎的細節來把世界拉進一個讓他感覺安穩的固定節奏中，而一旦他揮起球拍，他就身心再無旁騖。

人們總是津津樂道于納達爾的叔叔托尼從小對于他的嚴酷訓練和教育——刻意讓他在被太陽曬的半邊球場訓練、不滿意時用球狠狠砸他、在納達爾比賽忘記帶水時拒絕幫他取水，就這么渴著比賽……

對于普通的網球小孩，恐怕早就在這樣的嚴厲之下對網球恨之入骨，但納達爾非但不如此，反而在高壓之下，他對進步與勝利的渴求更加熊熊燃燒，“如果沒有他（托尼），我連一個冠軍都拿不到?！?/strong>

或許，這就是納達爾能成為王者的理由。

納達爾代表西班牙隊參加戴維斯杯。
永不屈服
“忍受你遇到的一切，學會克服弱點和苦痛，把自己逼到極限，永不屈服?！边@是托尼叔叔向納達爾提出的要求。
納達爾做到了這一點，無論是在叔叔的帶領下逐漸成長的青少年時期，還是在球手時光越來越接近結尾的生涯暮年。
年少時受傷接受足部手術，恢復期他寧愿坐著也要訓練擊球。隨后在輝煌而漫長的職業生涯中，傷病的陰影也沒少纏上他。
但每一次，被傷病擊倒的他都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重新拿起球拍，回到球場，“我的網球生涯不該結束在一場發布會上?！?/p>
膝傷、腳傷、背傷、腕傷……漫長的職業生涯至今，網球運動員身上能受傷的部位，納達爾傷了個遍，而走到職業生涯的收官階段，傷病所擊出的重拳一次更比一次猛烈。
2022年印第安維爾斯決賽，他忍著肋骨骨折打完全場輸給弗里茨。那一年的法網，一度連走路都有問題的他打了封閉，頂著腳傷拿下了自己生涯最后一個大滿貫冠軍。
2023年澳網，受困傷病的他再度堅持打完澳網男單第二輪輸球出局。隨后迎接他的，是髂腰肌和髖關節手術，是又一輪漫長的治療與恢復。進入2024年，年初才復出的他剛剛亮相不久，又遭遇了肌肉撕裂不得不暫別賽場……
納達爾戴維斯杯不敵范德尚舒普。
到戴維斯杯開賽前，納達爾的2024賽季戰績僅僅為12勝7負，世界排名也已經掉到了150名開外，但參加了這個賽季法網和巴黎奧運會的他，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決定：把生涯的結尾留在賽場上。
“我對運動充滿熱情，我對競爭充滿熱情，我喜歡練習，我喜歡打網球。”哪怕在自己球員生涯的最后時刻，他對于這項運動的熱愛依然不減。
在球場上，哪怕狀態再差，哪怕對自己的發揮再惱怒，納達爾也不摔球拍——這是托尼叔叔從小對他的要求，把情緒發泄在價格不菲的球拍上，是對許多買不起球拍的孩子不尊重，更是對這項運動的不珍惜。
因此時至今日，納達爾對于每一場比賽的珍惜一如既往，“當然我想繼續贏，但不僅僅是因為我想要達成紀錄或者比別人擁有更多冠軍，更是因為我喜歡自己正在做的事情?！?/p>
哪怕傷病、哪怕失利，納達爾在每一場比賽中的全力以赴從未改變。法網中央球場看臺上高懸著一句賽事格言：“勝利屬于最頑強者”（Victory belongs to the most tenacious）。而納達爾，就是這句格言最完美的踐行者。
“真正的冠軍不是贏得一兩個獎杯的人，而是一生都在奮斗的人?！笨梢员粨魯?，但拒絕被打倒，納達爾在網球汪洋里的搏斗從未停歇。
曾經青春無敵的納達爾如今已成老將。
享受一切
然而，即便戰士的斗志仍在燃燒，卻沒人能夠抵抗住時間的侵蝕。
“我在職業生涯中一直嚴格要求自己，現在我需要有能力不再去要求自己。如果復出時出現問題，我得原諒自己。”年初復出之時，納達爾罕見地表示自己即便還會全力戰斗，但也不得不放棄把勝利作為目標。
“比賽本身就是快樂的理由，這就是現實。”哪怕對于一個曾經無數次站上爭冠舞臺的王者來說，這個現實顯得有些殘酷，但納達爾只能學著接受。
享受自己、享受比賽、享受一切，這成為了納達爾在生涯最后一段時光里的想法，而已經創造了諸多歷史成就的西班牙天王，無疑也有資格放下對勝負的執著。
在法網，納達爾第一輪就輸給了小自己9歲的茲維列夫，生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法網一輪游，但沒人覺得他是失敗者。在羅蘭加洛斯，他仍然是最受觀眾追捧，得到最多簇擁和掌聲的那一個。
在巴黎奧運會，他第二輪就碰到了老對手德約科維奇，理所當然地敗下陣來，但人們也沒有因此而沮喪，反而有些慶幸——至少到了快要說再見的時候，兩位老天王還聯手貢獻了最后一次“德納決”。
納達爾在巴黎奧運會不敵老對手德約。
對賽場成績的期待，在這樣的時刻已經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納達爾用“非常艱難”來形容被傷病纏身的這兩年，但現實的情況無疑不是簡簡單單四個字就能描述。
“我的身體就像是一座叢林。你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有一天我醒來，發現一條蛇在咬我，又有一天變成了一只老虎。”說這話時納達爾臉上帶著笑，但在習慣了自豪捧起獎杯的他的臉上，這份笑容里也有幾分苦澀和無奈。
從穿著背心、留著長發的俊朗少年，到如今傷病纏身、頭頂稀疏的中年老兵，人們不得不感嘆時間的刀鋒有多么銳利，也不得不感嘆與之搏斗至今的納達爾，究竟內心有多少能量和熱情。
兩年多前費德勒退役之時，納達爾曾深情送別，“對我和全世界體育來說，這是悲傷的一天。現在，希望你享受陪伴妻子孩子的快樂生活?！?/p>
而現在寫小作文傾訴衷腸的換成了費德勒，“我想讓你知道，你的老朋友一直在為你歡呼，并還將為你未來的一切繼續歡呼下去?！?/p>
的確，沒有人能永遠年輕，但當老將謝幕，時光匆匆溜走，那些直擊人心的傳奇故事，仍將飄蕩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