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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題材美劇分析(中):政治正確的量變,真的帶來了質變?
聊完了標簽化與女性群像劇的轉變,接下來,我們必須要對“屋子里的大象”——政治正確做一番探討。毫無疑問,西方社會愈演愈烈的政治正確傾向,才是最近八年歐美影視劇內容創作中最不可忽視的變化。
當迪士尼新版的《小美人魚》和《白雪公主》因選角問題引發網絡群嘲時,政治正確這個發源于民權運動、用來形容對追求平權的社會共識的客觀詞匯,已然成為某種天然的原罪,還是兩邊不討好的那種。也很少有什么因素能像政治正確一樣,同時令影視劇制作者和觀眾如此頭疼。

《小美人魚》劇照
政治正確帶來的量變
不可否認的是,政治正確全方位地影響了過去八年歐美各類題材的影視劇制作,若單論對女性題材的影響,則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是在受眾為大眾(即全體性別觀眾)的影視劇中,有越來越多具備重要性的女性角色和女性視角加入,換句話說,就是女性聲量在整體的影視劇內容中得到提升;第二是在以女性為主要受眾的影視劇中,開始逐漸基于種族、年齡、性取向等人口學特征,進行更深入的細分,而不再籠統地將女性視作一個標簽化的整體。
這兩種變化,我認為都是正向的。
女性作為整體的政治正確
前者的積極性更容易理解,因為這是將“女性”作為一個整體性的少數群體,提升“女性”在影視劇中的話語權與重要程度,相信絕大多數女性觀眾對此都樂于見到。
1. 女性角色的職業更加多元
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影視劇相比,女性角色身上的束縛與刻板印象,至少在角色設置的方面,是在逐漸減少的。其中最突出的變化是影視劇中女性角色的職業多元化。
千禧年前后的影視劇中,女性要么是專注于家庭的全職主婦,要么是從事律師、醫生、作家等被歸類為“中產精英”的職業,這些角色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她們的生活易于想象——無論對編劇還是對觀眾而言,想象一位女性戴著圍裙為全家人做飯,或是想象一位都市麗人衣著得體地踩著高跟鞋出入寫字樓,都遠比想象一位坐在18噸卡車方向盤之后的女卡車司機容易,因為后者顯然不符合社會定義的“女性”角色。
這種情況正在改變,如今,一些在傳統意義上更容易與男性直接畫等號的職業,比如消防員、特種部隊士兵、黑客、警察、科學家、職業棋手等等,在歐美影視劇中,都有鮮活的女性角色涌現。

《后翼棄兵》劇照
雖然現實世界中,這些職業的男女比例仍然大幅度失調,但影視劇中突破刻板印象的職業女性,如《后翼棄兵》中的天才棋手Beth、《化學課》中的女化學家Elizabeth、《緊急呼救》系列中的Marjan和Hen、《東城夢魘》中的Mare等等,她們的存在本身,不再把女性可以從事的職業與可以成為的人囿于傳統觀念的局限之中。
這些角色或許是虛構的,但她們為女性對關于其人生的可能性所提供的想象,卻是真實的。而基于政治正確安排影視劇中的女性角色從事多元的、不易于想象的職業,則保證了這種可能性存在的權利。

《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劇照
自2017年開播,橫掃金球獎、艾美獎和演員工會獎的《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恰是例證。在劇集設定的20世紀50年代,脫口秀演員也是一個不允許女性染指的職業。可主角Miriam憑借過人的才華、勇氣與堅韌,在同為女性的經紀人Susie突破萬難的協助下,終于打破了脫口秀舞臺的性別限制。
如今,當我們在現實生活里對脫口秀女演員習以為常甚至大加贊賞的同時,也更應該回到Miriam的故事里——只有關于可能性的想象存在,“可能”才終會變為“現實”。
2. 女性角色的話語權逐漸提升
拋開那些女性本位敘事的大女主劇,針對大眾的傳統劇集中,女性角色所處位置的變化,或許更能說明這一趨勢。
女性角色話語權的提升牽扯到兩種權力轉移:第一種是在故事設定的背景或環境中,女性角色有沒有成為掌權人?第二種是故事中的女性角色對男性角色有沒有實際的影響力?
在早年間那些大眾類劇集中,尤其是有職場環境作為背景的劇集里,很少有身居要職的女性角色。即使有,也要么有背景板的嫌疑,要么根本不因其掌權的身份而發揮出應有的決策權,尤其不能對劇集里的男性主角發揮決策權。

《流人》劇照
這種狀況如今得到一些改變。拿最近極受歡迎的懸疑劇集《流人》來說,故事為MI5選了位具有實權的女性掌舵人Diana,并讓她展現出一個能夠爬上情報系統金字塔頂端的人物該有的復雜性——既懂業務,又懂權力斗爭,欺騙利用起別人毫不手軟,但也時時把國家安全和情報系統的獨立性放在心上。她與主角Jackson之間的動態博弈,建立在兩個能力對等的情報人員之間的相互洞悉,時有摩擦,經常相互威脅與妥協,Diana在劇中真刀真槍地發揮著軍情五處掌權人的作用,而不再只是像《007》系列里M那樣的背景板。
另一欣喜的例證,是跨越時代的常青美劇《犯罪心理》終于在歷經眾位男性組長之后,把Emily推上了行為分析組的Boss之位。
女性作為個體的政治正確
當女性作為整體在歐美影視劇中有了更多聲量的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女性”身份在個體角色上的逐漸分化,也正成為一種政治正確表達的趨勢。
幾乎可以說得上是過去八年里最優秀的一部女性類型美劇《美國夫人》,用改編于史實的劇情,對這種趨勢早就做出了預言。
《美國夫人》聚焦于上世紀70年代發生在美國的“女權主義浪潮”與“反平權法案運動”之間的激烈交鋒,目前還沒有哪部影視劇如此多元地呈現了“女權”背后所囊括的各種女性身份,以及“女性權利”到底在爭取誰的權利。

《美國夫人》劇照
正如劇中所呈現的,每個女性都不只擁有一種社會身份。在籠統的“女性”身份之外,她們又因人種、性取向、社會階級、職業等多種客觀存在的因素,而擁有多種“跨身份”。當《平等權利修正案》意圖以法律的形式保護作為整體的女性的權利,“平等”二字卻分化了擁有“跨身份”的女性個體。
當《美國夫人》的主角施拉夫利以要求保護全職主婦的權利為切入點而反對平權修正案時,當年的女權運動領導者們之間,也正因她們身上不同的“跨身份”而沖突迭起——黑人女性希望性別與種族都要被賦予平等權利,同性戀女性群體要求性取向也成為女權議題……女性個體身上的“跨身份”以及不同“跨身份”之間的矛盾,從當年的女權運動浪潮中,逐步被看見、被討論,被反思,直至形成今日的共識和政治正確。
從前的女性題材影視劇中,白人女性異性戀主角占據大半江山,而近年的影視劇中,多種族和多性向的角色設定已經成為常態,更出現了諸如《不安感》這樣全非裔卡司的女性群像劇。除此之外,年齡、社會階層、受教育水平等相較于種族與性向不那么顯性的跨身份,也正越來越多地被納入女性題材影視劇的視角之中。

《不安感》劇照
基于女性個體“跨身份”而形成的政治正確,并不是一種消極的和應該被嘲弄的標準。相反,當女性的“跨身份”表達被貫徹于影視劇的制作中,正說明能和男性一樣擁有多重身份的“女性”得到承認。女性應當被允許成為一個復雜多樣的人,而不只是生物學標簽意義上的人。
政治正確堆起的量變,真的有帶來質變嗎?
既然兩種政治正確都出于對平等權利的追求,按理說是在發揮對社會觀念轉變的積極意義,可為何影視劇中的政治正確又頻頻引發爭議與嘲弄呢?
不可否認的是,近些年歐美影視作品中的政治正確有不少都流于表面,迪士尼出品的一系列經典重拍都在此列。不要說《小美人魚》《白雪公主》這樣的兒童童話改編,就連依托于魔幻題材里程碑作品的《力量之戒》,也仍然把具備史詩量級的復雜故事簡化成大寫的“政治正確”。

《白雪公主》預告海報
作為觀眾,引發反感和激起我無盡吐槽欲的,并不是“政治正確”本身,而是影視劇制作方隱藏在所謂政治正確背后的傲慢——他們竟然認為,只要把角色更改膚色,或者在劇中插入幾個符合少數群體身份的新角色,就是政治正確了!
在社會學著作《生活的暗面》中,美國學者邁克爾·施瓦布提出:“通常,更強大的群體都會對較弱小的群體知之甚少,因為擁有權力的那一方,沒有足夠的動力去那么做。”
正是無知和傲慢造就了對少數群體的刻板印象和標簽化,而政治正確存在的目的,就是在用人為的手段,來修正強大群體對弱小群體的無知。因此真正的政治正確,其出發點或者說基線,應該建立在對少數身份群體的設身處地的了解之上。說得更直白點,就是要用少數族裔的視角講述少數族裔角色的故事,同理也用女性的視角來講述女性自身的故事,而并非趾高氣揚的,硬要把少數身份群體塞進構建給傳統的多數群體的框架之中。
在政治正確已經深入影響影視劇創作的方方面面的今天,或許我們更該追問,政治正確堆起的量變,是否真的帶來了質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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