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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亞·歐姬芙與亨利·摩爾:從未謀面,似曾相識
被譽為“美國現代主義之母”的喬治亞·歐姬芙 (Georgia O’Keeffe ,1887—1986) 因其描繪新墨西哥花卉與沙漠景觀的繪畫作品而廣為人知;亨利·摩爾 (Henry Moore,1898—1986) 則以模糊人體與自然形式界限的雕塑作品而著稱。作為20世紀最杰出的藝術家,長期以來,他們因其將自然形式提煉為抽象畫而備受推崇。
生前素未謀面的他們,在去世近40年后,開始了一組對話。美國波士頓美術館正在進行的展覽“喬治亞·歐姬芙和亨利·摩爾”以平行視角展現他們的生活與藝術,展出90件摩爾和60件歐姬芙的作品、工作室的還原空間,以及館藏其他20世紀中期抽象藝術家的作品,探索他們在自然主義抽象主題中呈現出的共鳴。

喬治亞·歐姬芙在圣達菲的住所,1956年

亨利·摩爾在佩里格林 (Perry Green) 的工作室。 約1953年 照片:羅杰·伍德 (Roger Wood)
亨利·摩爾的雕塑作品《斜倚的骨骼》(Reclining Figure Bone)如同起伏的山巒般延展開來;而歐姬芙的繪畫《骨盆 IV》(Pelvis IV)中有兩個光滑的開口透出柔和的藍色天空與滿月,如同通過小孔看到的景象,這種展示方式模仿了亨利·摩爾和歐姬芙觀察世界的方式。透過動物骨骼和其他自然物件,揭示作品的新的視角,以及他們受周圍環境影響的創作——歐姬芙在新墨西哥州,摩爾在英國赫特福德郡。

展覽現場,亨利·摩爾作品《斜倚的骨骼》(1975 年)與喬治亞·歐姬芙的《骨盆 IV》(1944 年)等并列展出。(波士頓美術館供圖)
展覽最初概念由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的策展事務副館長安妮塔·費爾德曼(Anita Feldman)于2015年提出,隨后聯合策展人埃麗卡·赫希勒(Erica Hirshler)與科特妮·哈里斯( Courtney Harris)融入了波士頓美術館的藏品,稍作改編。
費爾德曼曾在英國亨利·摩爾基金會擔任館藏和展覽負責人長達18年。加入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后,她受邀參觀了歐姬芙位于新墨西哥幽靈牧場與阿比基烏的工作室。“當我看到她的工作室和她收集的物件時,真的很受觸動,我不斷地想,‘亨利·摩爾一定會喜歡那塊骨頭的曲線、那只貝殼的螺旋,或那塊浮木的紋理,’”她說道,“因為,他也收藏了非常相似的物件。”

亨利·摩爾工作室的架子上展示著石膏模型和收集的物品。照片:Jonty Wilde
策展人聯合喬治亞·歐姬芙博物館及亨利·摩爾基金會于2023年5月在圣地亞哥藝術博物館首次展出了他們作品間的對話。這一展覽隨后在阿爾伯克基和蒙特利爾巡展,波士頓美術館的展覽于10月13日開幕。
未曾謀面、似曾相識,藝術家的作品聯結
步入展覽大門,觀眾立即被明亮的橙色墻壁所包圍。歐姬芙的《紅樹,黃天》(Red Tree, Yellow Sky)懸掛在遠端墻壁上,作品以鮮艷的色彩呈現出美國西南部的明麗景致。摩爾的雕塑《站立人像模型:刀鋒》(Working Model for Standing Figure: Knife Edge)則位于畫作左側,雕塑的鋒利線條仿佛樹枝般延伸,與畫作相互呼應。

波士頓美術館“喬治亞·歐姬芙和亨利·摩爾”展區第一展廳一景。(波士頓美術館供圖)
“在其他場地中,展覽通常圍繞主題展開,而我們決定采用更多視覺線索將摩爾與歐姬芙的作品聯系起來。”赫希勒解釋道,“比如他們如何處理平衡、負空間以及如何通過不同尺度來表現事物的手法。”
策展人哈里斯與赫希勒首先引導觀眾認識這兩位藝術家,隨后分別探討他們的創作過程,最終再次將兩者作品匯聚于一處。“我們希望在開端呈現一些核心作品,讓觀眾一開始就能感受到兩者之間的關聯,從而引發對他們如何利用自然形式進行抽象處理的好奇心。”赫希勒說,這一問題在首個展廳中被提出,隨后在整個展覽過程中予以解釋。

1982年,亨利·摩爾的工作室
兩位藝術家的作品通過他們的物質迷戀(既是拾荒者又是囤積者)、與當代藝術運動(主要是超現實主義)的關聯、對女性氣質的復雜關系(充滿矛盾與挫折),以及國家身份等多方面被重新語境化。策展人尤其樂于解讀自兩位藝術家出道以來就困擾他們的批評誤解。
最精彩的對比之一是兩個小型女性形態雕塑,歐姬芙的《抽象》( Abstraction ,1916)和摩爾的《構圖》(Composition ,1931)。據說摩爾有“母親情結”,而歐姬芙則努力擺脫她丈夫阿爾弗雷德·斯蒂格利茨的一句名言(1916 年,斯蒂格里茨第一次看到歐姬芙的畫作,據說他驚呼道:“終于!紙上畫著一個女人。”)。

喬治亞·歐姬芙,《帶海藻的粉色貝殼》,1938年,紙上粉彩
摩爾在一生中創作了許多豐滿的女性雕塑與素描,展現她們懶散地躺著,仿佛奧林匹亞般的優雅,或忙于紡織與照顧孩子的辛勞場景;大約在1930年,他雕刻了大約十幾件類似的作品(包括《構圖》)。這些創作源自何處?他來自一個溫暖、幸福的大家庭,并曾表示他“在一切事物中都能看到母親”,并稱他的第一次雕塑經歷是把油抹在母親的背上。

亨利·摩爾,《母與子》,1978年
他后來才做出更好的解釋,稱這一主題是他對歐洲藝術傳統及其對完美主義追求的拒絕的延伸;“這是一個自古以來的普遍主題,我們發現的一些新石器時代最早的雕塑就是母子雕塑。”他說。畢竟,摩爾踐行了他所謂的“材料真實性”,這意味著材料不應該模仿肉體;木頭就是木頭,石頭就是石頭。

亨利·摩爾,《瘦斜倚的人像》,1979—1980年
在歐姬芙描繪她已故母親的作品前,那種弗洛伊德式的喧囂消失了。雕塑中的母親被解讀為一個白袍顯現的幽靈,面無表情,腰部彎曲,形體消瘦。他們紀念著記憶中的情感,比如愛與悲傷如何扭曲身體。兩人的表現各有不同,歐姬芙顯然對自己獨自經歷的世界更好奇。
以兩位藝術家對“通道”的研究為例:摩爾的一系列速寫描繪了二戰倫敦大轟炸期間躲在地下的人們。面對可怕的命運。他用一種雕塑般的繪畫方式,先用鉛筆、白色蠟筆、最后用彩色蠟筆將人物分層,以創造三維效果。這些作品與歐姬芙的螺旋木紋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有人物,只有純粹的透視感。

亨利·摩爾的繪畫作品。
歐姬芙和摩爾都生活在城市生活范圍內,但這兩位藝術家都在農村環境中工作,在那里他們收集了大量的動物骨頭、石頭、貝殼和其他天然材料,這些都是他們靈感的主要來源。盡管歐姬芙和摩爾在探索骨骼作為主題的方式上各有不同,但他們都通過開口朝向天空,玩味視角和比例的關系。展覽關注他們收集的小石子、燧石、河卵石和鐵石的重要性,這些石頭為歐姬芙的繪畫和摩爾的雕塑提供了靈感。兩位藝術家都對石頭的凹凸不平和紋理感到著迷。

喬治亞·歐姬芙,《骨盆與距離》,1943年

亨利·摩爾,《斜倚的骨骼》,1975年
展覽也通過探討“貝殼與花卉”探索兩位藝術家相互關聯形式的過程,以揭示他們各自作品的發展。歐姬芙和摩爾都對自然的結構深感吸引,這些結構在他們的藝術中得到了體現。這里展出的作品之間的對話為歐姬芙的花卉畫提供了新的重要見解,想象一下,歐姬芙手持一塊骨盆或貝殼貼近眼睛,透過它的視野一窺其內涵。

喬治亞·歐姬芙,《白花》,1932年

亨利·摩爾,《斜倚人物》,1951年
從工作室看藝術之源
展覽煞費苦心地區分了抽象與超現實主義之間的區別,并認為抽象是一種藝術的選擇,而超現實主義則是一種生活方式。20世紀30年代盛行的“超現實主義運動”激發了歐姬芙對夢幻意象的探索,也促使摩爾創作出他所謂的“變形繪畫”,其中自然形態轉化為人形。但歐姬芙與摩爾在這一運動中雖有些邊緣化——摩爾雖然在1936年倫敦國際超現實主義展覽的評選委員會中擔任職務,并展出了七件作品——但兩人都未曾認同其意識形態。

喬治亞·歐姬芙,《夏威夷的魚鉤》第2號,1939年
他們又怎能認同呢?超現實主義者從夢中浮現,帶著難以理解的紀念品。與之相比,歐姬芙與摩爾如同苦行僧。他們認為,所有有趣的事物早已存在,只需將其削減至本質。這在他們的工作室中可以尋找到答案:
歐姬芙與摩爾的一生都沒有交集,出生于美國威斯康星州的歐姬芙從藝術學校畢業后搬到了紐約,在那里,開始了自己的職業生涯;摩爾是英國人,比她小11歲,他因為“一戰”被迫中斷了學業。他們分別在藝術生涯的類似時刻,突然離開了當時的藝術中心紐約和倫敦。

喬治亞·歐姬芙,《佩德納爾——來自牧場#1》,1956年
1941年,摩爾因倫敦遭受轟炸而導致他的家和工作室受損,隨后遷往英格蘭的赫特福德郡。幾年前的1946年,歐姬芙則從紐約搬到了新墨西哥的沙漠,那里是她此前多個夏季的“棲息地”。盡管他們仍然能接觸到城市生活,沒有完全隱居,但這兩位藝術家選擇了能夠讓他們全身心融入自然世界的鄉村環境。

幽靈牧場喬治亞·歐姬芙工作室的復原圖。(波士頓美術館供圖)
展覽中,原件和復制品的家具為重建的工作室注入了生機,展示了摩爾和歐姬芙如何在相對小的空間內創作,周圍環繞著他們從自然中收集的物品。歐姬芙在“幽靈牧場”的工作室整潔有序,每件物品都有特定的位置;而摩爾在佩里格林的工作室則顯得較為隨意,地板上濺滿油漆,各類拾得的自然物品散布在架子上。每間工作室的復原布置中都包含了一些原物,如摩爾的浮木雕塑“山羊頭”和歐姬芙未完成的畫作。

亨利·摩爾在佩里格林的工作室重現。(波士頓美術館供圖)
工作室中,藝術家從不同的維度和幾何圖形來處理抽象。在繪畫中,歐姬芙將美國西南部的峭壁、花瓣和骨頭壓平并放大,追求認知的邊緣。在雕塑中,摩爾將人物和地點變成用繩子編織的空心物體,形狀各異,圓潤而邊緣平整。

喬治亞·歐姬芙,《春日》,1948
“我覺得這提醒我們這些是藝術家手工創作的物品。復原他們的工作室讓我們更貼近他們的視野、存在、創作過程,甚至他們的雙手。”赫希勒說道,“藝術家的工作室為作品注入的人性因素,確實是非常獨特的。”費爾德曼補充道,歐姬芙的創作過程非常細致,會在繪制陰影和漸變前先調配好顏色。而摩爾則相反,樂于“接受意外”,順應滴落的顏料,靈活創作。

喬治亞·歐姬芙,《帶佩德納爾風景的鹿頭骨》
他們晚年創作的風景以流線型的形狀和夸張的比例為特征,創造出一種宏偉的簡約感。摩爾的一些作品展示了他對人形的碎片化處理,將其重構為隱喻性的風景,在這些作品中,膝蓋和胸部成為山脈和山谷,褶皺的衣物成為海岸線的波紋或地表的凹凸。而歐姬芙的作品則通過色彩和光線的帶狀構圖,喚起了時間的流逝和景觀上的運動。

喬治亞·歐姬芙,《佩德納爾》1941年

亨利·摩爾,《斜倚的人》,1959-1964年
雖然一生沒有交集,但歐姬芙和摩爾都于1946年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舉辦過個展——歐姬芙的展覽也是該館首次為女性藝術家舉辦回顧展。這是否只是巧合,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現代主義并不一定是冷漠或精英主義的。它也可以根植于人文精神,反映我們與周圍世界間的特殊關系……比如我們可以在海灘上漫步,撿起一塊鵝卵石或貝殼,感受到那種形態與我們的連接。”費爾德曼說。
展覽將持續至2025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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