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10月10日，享有“倫敦之聲”贊譽的世界交響巨輪——倫敦交響樂團，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完成了本輪亞洲巡演的收官演出。這是指揮大師安東尼奧·帕帕諾入主這支世界頂級交響樂團后的首次亞洲巡演，而上海也成為本輪巡演在中國的唯一一站。自8日起，連續三晚的演出，安東尼奧·帕帕諾攜手中國著名鋼琴家王羽佳，用音樂接連穿越奧地利、北歐、俄羅斯與法國，將“倫敦之聲”的多元與高深展露無遺。筆者有幸領略了9、10日的演出現場，在驚嘆于“鋼琴女王”王羽佳巔峰不卻的同時，對收官場難以復制的音響奇觀久久不能釋懷。有資深樂迷表示，10日倫敦交響樂團收官場的演出“完全可以入選年度最佳之一”。“腦補一下當一支頂級交響樂團發揮十成功力會達到什么效果吧！”

倫敦交響樂團攜手王羽佳奉獻了“年度最佳”級的收官演出。

當晚的演出，以柏遼茲的歌劇《羅馬狂歡節》序曲開場。當強勁的銅管和哀婉的英國管接踵而至后，我便不得不佩服帕帕諾在音色調配上的功力。瓦萊里·捷杰耶夫與西蒙·拉特時代的倫敦交響樂團是帶有些桀驁不馴的，音樂的平整與柔和度上，常維持不了最契合音樂表情的那種狀態。但深耕英國樂壇數十年的帕帕諾，卻如同“魔術”一般將聲響磨滑了，天鵝絨質感的音樂從帕帕諾的指尖緩緩流出。帕帕諾麾下的倫敦交響樂團確實多了分細膩與精致，哀傷的抒情旋律經帕帕諾捏撮，抽繹出別樣的溫潤與絲滑，但高亢凜冽的音樂性格并未從樂團風格中被剝離。主題間強烈的戲劇沖突，帕帕諾以熱情、繁復的手勢推演出一片壯闊恢弘的音樂背景，音塊飽滿且色彩豐富。而強奏后的諧謔曲段落，樂隊弦樂聲部干練果敢，堅實而統一的內芯將音樂推向壯麗無比的尾聲。張與弛、緩與急、厲與柔，在帕帕諾這里實現了完美統一。

隨后的拉赫瑪尼諾夫《升f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由王羽佳鋼琴主奏。在經歷昨晚的肖邦鋼琴協奏曲的“不入味”后，筆者多少有點擔心：這位站在鋼琴“巔峰”的女人能否在今晚維持那無與倫比的超絕狀態。事實證明，擔心是多余的。對于拉赫瑪尼諾夫的處理，王羽佳絕不會讓聽眾失望。

當晚，王羽佳一席帶亮片的墨綠長裙，光彩奪目。在木管鏗鏘的號角聲后，便是王羽佳威猛迅捷的三連音和弦以及緊隨其后的排山倒海般雄壯的下行音階。王羽佳的觸鍵清麗雅致，音色顆粒飽滿剔透，即便極快的弱奏也清晰可辨，而突強的柱式和弦則依舊保持持續的剛毅，音色飽滿，一彰躊躇滿志。拉氏的這首作品相較于此后的鋼琴協奏曲和交響曲，標志性的長線條抒情旋律較少。而對于該曲的處理，王羽佳有意夸大了速率的變化，以添入音樂脈動的延伸感。帕帕諾與王羽佳的配合十分默契，雖然樂隊張揚且個性鮮明，但在氣口的處理和啟奏時音量的控制，都在盡可能將鋼琴的聲線予以突出。王羽佳憑借無懈可擊的技術和出色的控制力，在與樂隊的競奏中幾度群巒疊嶂，波濤洶涌，令人血脈僨張。當筆者目不暇接地注視著王羽佳在琴鍵上如蜂翅顫動般極速的雙手、耳畔回響著幾乎超越了鋼琴表現力邊界的驚人音響時，那種極致的體驗感非語言所能傳達。

一席墨綠長裙的“鋼琴女王”王羽佳，光彩奪目。

富有抒情幻想性的第二樂章，王羽佳的琴聲異常柔美，宛如冥想式的吟誦，音樂似彌漫著黎明湖面微波搖曳的光澤。曾以超絕炫技而聞名的王羽佳，將這一曲柔板演繹得同樣震撼。這并非聽覺上奇峰險嶺、巨浪激流的那種震撼，而是在靈魂深處凝練心境、積蓄能量的那種震撼。即便琴聲纖弱至毫末，依舊飽含著拉氏深沉的呼吸以及那欲言又止的情愫。第三樂章新穎動人的半音和聲中，王羽佳的狂奔依然精準細膩，流光溢彩，尤其是對中央插部一些自由分散的旋律的處理，王羽佳以閑適且狂放的速度、音量變化，將其彈得甜美而不失狂放酣暢。

當晚，在聽眾經久不息的歡呼聲中，王羽佳返場加演了四首曲目，分別為西貝柳斯《練習曲op.76 no.2》、勃拉姆斯《三首間奏曲》第3號、肖邦《升c小調第20號夜曲》以及皮埃爾·桑坎《托卡塔》。“鋼琴女王”的琴鍵之舞，雄辯地宣示著巔峰不卻的絕佳狀態。

眾所周知，上海東方藝術中心擁有上海最大的專業管風琴，并具有驚人的音區跨度。但囿于現代古典曲目配器的便攜性，這一被譽為古典音樂中最崇高樂器，在上海音樂會的演出現場很少使用，聽眾很難領略這一“樂器之王”所呈現的音響奇觀。當晚下半場曲目圣-桑的《c小調第三交響曲“管風琴”》，作為一部難能可貴的將管風琴作為重要演奏樂器的浪漫主義風格作品，不僅滿足了上海聽眾的夙愿，也彰顯出帕帕諾在選曲時因地制宜的獨到眼光。

圣-桑的《c小調第三交響曲“管風琴”》無論是形式結構的新穎還是作曲技法的成熟，都可視為圣-桑作品的標志之一。而這部作品劇烈的情感波動以及令人望而卻步的復雜配器，也令不少樂團在演繹時常常失于駕馭。當晚，倫敦交響樂團的演繹不僅完美詮釋了法式交響的精髓，更在管風琴的助力下，將本輪巡演上海站所呈現的音響奇觀推上高潮。

指揮家安東尼奧·帕帕諾入主倫敦交響樂團后的首次亞洲巡演，堪稱完美。

當晚，樂隊各聲部都表現出絕佳的狀態。帕帕諾起步很慢，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弦樂組微弱而緩慢的下行哀嘆與木管微弱的回應。隨后的行進動機，帕帕諾謹慎地提示著各聲部加入，速度加快且主題旋律和附點節奏的協和度緊密，層次分明，熠熠生輝，尤其是英國管吹響的第二主題明亮且行進緊密。第一樂章發展部，圓號和長號響而不燥，煥發著金屬般的質感，小提琴部三連音的輪廓感也很強。第一樂章后半部分寬廣豐腴的弦樂在帕帕諾的推衍拉伸中不僅醇如絲絨，且飽含濃情，其表現力、合成度、平衡感幾近完美，背景上的管風琴音色則為這一完美的和聲平添幾分莊重和崇高。第二樂章中類似于諧謔曲的第一部分，弦樂組的核心動機清晰干練，時而恬靜，時而自信滿滿。其第二部分莊嚴明亮的管風琴在C大調主和弦上的吟誦，令人振奮。樂隊與管風琴的重奏中，時而聽見明亮靈動的豎琴與鋼琴的伴奏，如湖面月之漣漪，美不勝收。在音樂輝煌壯麗的高潮中，帕帕諾敏捷果斷地收束，音樂在C大調主和弦上落下帷幕。

返場樂隊加演了福雷《帕凡舞曲》，為本次倫敦交響樂團上海巡演畫上圓滿句號，也將當晚這場難以復制的音響奇觀永遠鑄刻在上海這座城市。

當然演繹之出彩，是上海樂迷之幸，也是王羽佳和帕帕諾之幸。我們有理由期待這位風頭正勁的中國鋼琴家王羽佳，在世界樂壇永不褪色；我們更有理由期待安東尼奧·帕帕諾時代的倫敦交響樂團，將為世界樂壇注入更多驚喜，成就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