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寧高寧先生寫的《三生萬物》，書中講了很多的故事和人生感悟，可謂充滿洞見。其中對公司上市的理解，讓人耳目一新。

《三生萬物》，寧高寧著，中信出版集團2024年出版

寧高寧曾經(jīng)執(zhí)掌三大央企，在美國匹茲堡大學讀過MBA。在他看來，財務會計這門課幾乎涵蓋了管理學的所有內容，因此在書中坦陳，后來在其他課上遇到疑惑，也會回到財務會計這里找參考和方法。當然，財務會計的管理思想也在不斷發(fā)展，其中之一，就是用會計報表之外如資本市場價值來評估公司以支持戰(zhàn)略的發(fā)展。

在寧高寧看來，公司上市（IPO）是市場對公司的評判和獎勵，是公司可以自己印“票”了，相當于給了公司一個印幣權，股票就是公司發(fā)行的貨幣，公司需要對這個“貨幣”負責，否則以后就不能再印了。

公司上市有很多好處，一方面可以給公司帶來很多的真金白銀，而且能一定程度上提升公司的地位和名氣；另一方面，則是公司有了一個在一般經(jīng)營盈利之上的市場價值，即通過盈利的倍數(shù)所計算的價格所體現(xiàn)。

一家公司，需要有產(chǎn)品，銷售很重要，渠道很重要，但產(chǎn)品的市場競爭力也許更重要，消費者往往需要貨比三家，公司需要用技術、品牌、質量、成本、服務等實力來說服消費者，從而讓消費者愿意付費；但上市這件事本身，讓公司也成了商品，也可以在公開市場上交易流通，從而體現(xiàn)出公司價值的民主化和市場化特征。

日常經(jīng)營是賣產(chǎn)品，公司上市是賣股票，道理有異曲同工之處。產(chǎn)品需要得到消費者認可，股票則需要讓投資者喜歡，本質上都可以看作是一場考試，考試能否通過、成績是否優(yōu)秀則需要市場來回答。以上市為例，公司需要回答很多問題，還需要對公司的戰(zhàn)略、經(jīng)營方式、負債政策、資產(chǎn)管理、組織架構、薪酬福利等進行全面的梳理，要升級到可以拿出去，讓投資者喜歡甚至珍愛、搶購的程度。

華潤置地應該是寧高寧操刀的第一個上市案例，該公司1996年上市，可能也是中國內地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地產(chǎn)公司。在他看來，當初華潤置地的資產(chǎn)在整個華潤集團的資產(chǎn)組合中占比并不大，其特別之處在于，華潤投資到北京華遠地產(chǎn)（后來改名為北京華潤置地，因為公司業(yè)務發(fā)展到全國，又把“北京”兩字去掉），初始投資5000多萬美元，后來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就上市，不僅僅上市速度很快，而且還拿了2億多美元，為公司后續(xù)健康發(fā)展奠定了基礎，也為后來華潤電力、中糧包裝等公司上市樹立了榜樣。

上市需要回答很多問題，比如需要募集多少資金，這些資金用來干什么，投資者為何要掏錢來買你的股票，公司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能力怎樣，產(chǎn)品及商業(yè)模式是否具有競爭力和想象空間等等，回答這些問題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是“路演”。

寧高寧在書中用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比喻來形容路演，即所謂的“馬戲團耍猴模式”。這是由投行及各路中介機構共同參與的過程，準備好招股說明書，然后由投行帶著到處去推介、兜售股票。其中公司參與路演的人，就是馬戲團里的猴，把你拉出來耍一通，然后拿著帽子出來收錢，愿意的給點兒，不愿意的就一哄而散了。

路演好不好，戲能不能演下去，投資者最有發(fā)言權，因為路演過后，投資者很快就會給出投資與否、認購多少、價格幾何的反饋，因此有點像考試，而且是閉卷考試，因為你不知道投資者會對什么感興趣，會問什么問題。當然，如果你能夠洞察先機，充分感受投資者的心理和需求，就有可能建立投資者的信任。考得好，公司就有可能成為投資者眼中的“香餑餑”，大家爭搶，變成了“反向”路演，這種情況下，你就有了選擇權，比如選擇高質量、愿意長期投資、且能給公司帶來除資金之外其他資源的投資者。

除了面對面的溝通，投行分析師的報告也很重要，需要通過投資者讀得懂的語言，來對公司進行介紹，比如寧高寧就談及了法國里昂投行的分析師寫的研究報告為《雙城記》，這是借用了著名作家狄更斯的小說，來給投資者構建一個聯(lián)想的橋梁，即北京和香港兩座城市，通過華潤置地這樣一家公司連接起來，通過香港的資本市場來連接全世界，上市所籌集的世界范圍的投資資金被引入北京，用以改造幾個世界前古老朝代的城市管道，并為北京人、也為其他地方的中國人提供新的住宅。

也許這種溝通具有拉近投資者距離、建立投資者信心的作用。“路演”的考試很順利，分析報告的解釋對歷史意義、商業(yè)模式、發(fā)展前景也極具說服力，最后都體現(xiàn)在了市場的反映上。公司的股票得到認同，上市公司的價值比原始投資增加了幾十倍。

如果說上市本身是一場考試，那么這場考試僅僅是“摸底”考試，投資者給出的報價、認購的熱情和倍率是初步的認可。對上市公司來說，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如果能夠讓類似“印幣”的股票能夠持續(xù)保持流通、增值，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首先，是認識到上市的好處。比如，讓公司的股票有了一個流通權，也讓公司能夠通過上市平臺進行集資，以支持公司的戰(zhàn)略和經(jīng)營。當然，因為公司的股票可以在市場上公開報價交易，原始投資者所擁有的股票就可以擇機套現(xiàn)，獲得遠超原始投資的超額收益；與此同時，公司還可以通過股票來激勵員工，從而讓員工和公司利益綁定在一起共同成長。

其次，應該認識到上市后的責任。投資者不是做慈善，他們愿意把錢拿出來投資在陌生的公司身上，是希望這些錢能夠生出更多的錢出來。寧先生在書上說了一個投資基金的故事讓人印象深刻。該基金的名稱是“蘇格蘭寡婦基金”（Scottish Widows），一聽名字就知道里面有悲涼的故事。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諸多蘇格蘭軍人陣亡，這些軍人的遺孀得到了撫恤金之后，沒有把錢分掉、用掉，而是聯(lián)合起來設立一個基金來管理這些錢，取名就叫蘇格蘭寡婦基金公司。如果說是這樣的基金公司來投資你的公司，你在使用這些投資款時，還能夠亂花濫用嗎？拿到投資者的錢并不容易，拿到后更應該理解投資背后的重托和責任。公司只有持續(xù)健康運營，給這樣的基金帶來豐厚的回報，才能夠對得起這份信任。

第三，上市還是一個完善治理、改善運營、提升管理的過程。因為“考試”是閉卷的，陌生的投資者會從各個角度對公司提出質疑。在此過程中，參與路演的人就有機會了解到投資者是怎么想的，提出了哪些問題，對公司的業(yè)務有什么不滿。這既可以增加公司信息披露的透明度，也可以據(jù)此來反思公司自身在戰(zhàn)略、運營、管理、績效等方面存在什么問題，進而提出改進計劃。

有些公司盡管沒有上市，但對標成功的上市公司，仍然可以得到很多有益的啟示。比如戰(zhàn)略是否清晰、產(chǎn)品是否具有競爭力、商業(yè)模式是否具有優(yōu)勢、成本結構是否合理、盈利是否具有可持續(xù)性，等等。尤其是在現(xiàn)有戰(zhàn)略仍有競爭力的前提下，能否敏銳洞察未來趨勢、勇敢擁抱變革挑戰(zhàn)，順利找到甚至創(chuàng)造“第二曲線”讓公司保持長盛不衰值得思考。

上市是考試，評價來自市場。不同的市場會有不同的評價標準，而且這些標準還會與時俱進。上市公司或擬上市企業(yè)，需要做好“持續(xù)考試”的準備，將客戶細分、價值主張、渠道通路、客戶關系、收入來源、核心資源、關鍵業(yè)務、重要合作、成本結構等影響戰(zhàn)略的要素梳理清楚，將公司提升到讓投資者喜歡的程度。

運用“考試”、甚至是“閉卷考試”的思維，來運營公司，按照上市公司的規(guī)則來管理公司，把已有公司在上市過程、甚至上市后的路演問答進行梳理總結，就能夠發(fā)現(xiàn)一些基本的規(guī)律。上市招股，需要向投資者講一個有說服力的故事，其核心在于故事要有說服力、有賣點、有成長性和想象空間，而總結、提煉、表達這個故事或賣點的核心在于，公司的戰(zhàn)略定位、未來的成長性和可持續(xù)性需要清晰。

公司上市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公有和私有的邊界，甚至把本來私有的東西也變成了公有的東西，由此會帶來公司治理、信息披露、財富分配等一系列的變革。按上市公司的規(guī)則來管理公司，尊重和敬畏市場，把受托責任融入血液，把向投資者募集資金時所做出的承諾當真，就有可能讓公司變得與眾不同，在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中實現(xiàn)持續(xù)高質量的健康發(fā)展。

（本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會計江湖”系列之六十八，作者袁敏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授，會計學博士，研究方向：內部控制、資信評級等，出版有《資信評級的功能檢驗與質量控制研究》、《企業(yè)內部控制規(guī)范與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