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希望您的女兒做您的監護人嗎？”

“不希望，比起女兒，我更信任王警官，如果個人不能擔任監護人的話，我選擇居委。”

2024年6月12日，徐匯區檢察院民事檢察部檢察官浦亮開始辦理涉及涂禮海、蘇紅梅（均為化名）夫妻被申請指定監護人支持起訴案。父親涂禮海，為何會對女兒喪失信任？

9月13日，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記者從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徐匯區檢察院”）獲悉，此前，該院根據社區民警提供的案件線索，依法支持居委會作為申請人向法院提出擔任老人監護人的申請。2024年7月30日，徐匯區人民法院判決指定居委會為老人的監護人。9月13日，徐匯區檢察院以本案為契機，與區法院、區民政局、區司法局一同會簽《助老排憂協同工作機制（試行）》。

父親為養女累計還債100余萬元

涂禮海出生在1940年代，畢業于名牌大學，與妻子蘇紅梅都有穩定的工作。退休后，兩人在上海市中心城區一個不大的老房子里，與女兒涂某一起生活。

數年前，蘇紅梅不幸罹患阿爾茲海默癥，生活逐漸不能自理，嚴重時甚至基本失去意識，只能躺在床上靠各種導管維持生命，涂禮海對老伴兒悉心照顧。然而，2023年年底，涂禮海意外摔倒碰到了頭，隨后女兒涂某將父母一起送進了醫院。在住院的半年期間，涂某將二位老人的所有證件、工資卡、津貼卡、醫保卡和現金全部拿走，支取老人大部分積蓄，并向徐匯區人民法院請求宣告蘇紅梅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宣告涂禮海為限制行為能力人，并隨后向法院申請指定自己為二老監護人。

為何年邁的父母還沒出院，就著急履行獲得監護權的法律程序？這不符合常理的情況，引起了主審法官的注意。為了公平公正審理此案，經過調查，依照被申請人涂禮海的意愿，法官依法追加了居委會作為共同申請人參加訴訟。與此同時，徐匯區檢察院依托該院與轄區內各街道對接的“匯心檢察”平臺，收到了案件線索，受理本案后支持起訴。

承辦檢察官浦亮充分運用調查核實權，經過多次詢問當事人、證人，向社區了解情況，得知女兒涂某自上職高時就開始通過透支信用卡的方式消費，長期以來對外欠款，連本帶息均由涂禮海幫其償還，累計達100余萬元。不但如此，實在拿不出錢的涂禮海，還因為女兒涂某近期30余萬元的欠款，將名下唯一一套房產抵押給了債權人。

2023年，女兒涂某從其他親戚處得知自己不是親生，系被涂禮海、蘇紅梅撿拾后收養的消息，更是趁其二人住院時，申請指定自己為二人的監護人。

社區民警屢被投訴

“我是社區民警，今天我作為檢察院的證人參與庭審，涂禮海老人曾給我打電話讓我救他……”上海市公安局徐匯分局斜土路派出所民警王慧蓉，已在涂禮海居住的社區工作5年。

王慧蓉知道，涂家主要是因為女兒涂某欠債、經常問老人要錢導致的矛盾。她接過幾次警，都是涂禮海找她，有時說子女不讓他睡覺，有時說做了飯不想著他，王慧蓉每次都管了，也因此經常被涂禮海女兒涂某投訴，就在開庭當天，12345市民熱線還接到了關于她的投訴電話。

“你信任王警官嗎？”法官問涂禮海。雖然是限制行為能力人，但經鑒定，涂禮海尚未達到喪失對關乎自己利益之事的判斷能力的程度。他緩慢而堅定地說：“我就信任王警官。”

“被投訴，雖然有些壓力，但是所里同事都很支持我，而且我做的事情，無愧于警徽，無愧于自己身為社區民警為民的初心，我堅持下來了。”王慧蓉說。

“對于支持起訴，我并不是一直很堅定，甚至在開庭前，基于證據變化，我還想過要不要當庭放棄支持起訴。”檢察官浦亮表示。

開庭前幾天，浦亮收到了涂禮海手書的一份證據，配有自己舉著這份手書的照片，其改變了不讓涂某擔任監護人的說法，并稱“申請居委與涂某共同監護”，并且將部分銀行卡交給涂某操作使用，用于日常生活及醫藥用品開銷。

“如果這是老人真實的意思表示，那本案將不再適合由檢察機關繼續支持起訴。”浦亮說。由于是開庭前的突發情況，浦亮有些動搖，不清楚老人思想發生了什么變化。浦亮便來到老人寫下手書的病房，詢問隔壁病友當時的情況。

“當時她一直在給老人洗腦子，從上午到下午，老人開始的時候不同意寫，后來看實在鬧騰得厲害，影響了我們同病房人休息，這才寫下了這張紙。我看他不是自愿的。”同病房的阿姨說。

得知這一情況，檢察官又再次詢問了涂禮海，涂禮海表示自己當時不是自愿的，是在涂某的要求下寫的，并在開庭前，給檢察官手書了另一份證明自己仍希望由居委擔任監護人的證明。

7月30日，在涂禮海、蘇紅梅暫住的崇明某醫院“巡回審判”的法庭，法院當庭宣判，在尊重被監護人涂禮海意愿的基礎上，根據在案證據，證明涂某具有故意隱瞞父母并私自處分父母財產的行為，且不具備妥善管理父母財產的能力，從尊重被監護人意愿、從最有利于被監護人的原則出發，作出指定某居委會為涂禮海監護人的判決。

多部門會簽助老排憂協同工作機制

判決生效后，居委會成為新的監護人，開始管理二位老人全部的銀行卡。

“拿到銀行卡時，發現除了一張輸錯密碼被鎖住的銀行卡外，老人的工資卡、儲蓄卡所有的金額基本是清零的。”居委會工作人員介紹，“為了給老人添置一些生活用品，我們個人雖然墊了一些錢，但看到老人開心，我們也高興。”

為保障老人的晚年生活質量，徐匯區檢察院與相關街道一同，根據涂禮海的意愿，在經過相關醫療檢查后，將其和仍然昏迷不醒的妻子蘇紅梅轉入一家新的養老院。

“我們不希望讓她（涂某）知道我們住在哪里。”搬“家”前，涂禮海這樣囑咐新監護人。

案件結束了，但保障老人權益的相關工作并未停止。根據數據顯示，徐匯區60歲以上戶籍老年人34.83萬，占比36.7%，人口“老齡化”“高齡化”進程持續加深。2023年，徐匯區檢察院辦理過一起類似的精神障礙患者監護權支持起訴案，并根據該案在上海市首創了醫療生活備用金提存機制，與相關單位會簽了《關于共同保障精神障礙患者合法權益的工作機制》，對類似于居委會這類組織被指定監護擔任監護人、代為使用被監護人錢款的情況進行了規定，確保失能老人的每一筆錢都能夠用在自己身上。

9月13日，徐匯區檢察院以上述案件為契機，與區法院、區民政局、區司法局一同會簽《助老排憂協同工作機制（試行）》，將權益保障的受眾，從精神障礙患者擴展到了更廣泛的老年人群體。

在簽約儀式上，社區民警王慧蓉告訴大家：“來之前，我去養老院看了二老，蘇紅梅女士到了新環境以后，已經能夠自主進食，甚至恢復自主走路了。在我看來，這真是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