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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27年:游牧文明真的比農耕文明更落后嗎?

2024-09-04 21: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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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好,這里是《文明之旅》。歡迎你,穿越到公元1027年,大宋天圣五年,大遼太平七年。

今年是宋仁宗即位、劉太后臨朝聽政的第6個年頭了。這一年,大宋境內沒有什么大事發生。如果非要找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在今年冬天,黃河的決口終于被堵上了。這場水災的波及面挺大的,有32個州都遭了災。你想,北宋這個時候也就300個州,等于全國十分之一的地方都有災情。

問題是,這是什么時候決的口啊?九年前。那為什么這么長時間也不堵呢?難啊。黃河決口,河岸一崩就是一公里長的那么大的口子。別說古人了,今天我們要是站在河岸上,看到大自然的這種規模的力量,也是棘手得很。一輛大載重卡車丟到這么大的口子里,洪水一卷,連影兒都沒有了。宋代可沒有挖掘機,翻斗車啊。那后來是怎么堵上的呢?這就是古人的智慧了。他們發明了一種叫“埽”(sào)的東西,“埽”字,就是土字旁加一個掃帚的“帚”。

這是個什么東西呢?簡單說,就是用竹子編出一個框架,然后往里面填石頭,就是古代版本的鋼筋混凝土。問題是這個埽很大,有幾丈長,抬一個埽,需要幾百人或上千個人,然后丟到決口的位置上去堵水。那為什么需要那么長的時間呢?因為埽用的重要材料比較特殊,是一種蘆竹,能長得特別高,但每年秋天才能長成一批,所以宋朝需要每年征收一些,攢了這么多年,這才攢夠數量,把口子堵上。古時候干點事真難。人力和大自然相比,太渺小了,用人力堆出一個在規模上可以和大自然抗衡的東西,需要智慧,也需要時間。

那你說,有沒有其他減少損失的辦法呢?也有。

這次黃河是從南邊一側決口的,沖的都是今天河南、山東那些土地肥沃、人口密集的地方。所以,當時就有人提議,可以在黃河北岸決個口,讓黃河改道向北流,穿過河北平原,在今天的天津入海,這樣就能減少黃河決口的危害。

能這么干嗎?不能。因為黃河往哪兒流,不光是一本經濟賬和民生賬,還有一本政治賬和軍事賬。

黃河從西向東流,橫亙在華北平原上,那它就是阻擋遼朝騎兵南下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果改道向北流,那宋朝就失去了這個天險。而且宋朝人費了很大勁兒在河北修的那些塘泊,也可能會被黃河的泥沙淤塞。這個方案,在軍事上風險太大了。

你可能會說,咦?現在不是和平了嗎?宋遼之間簽訂澶淵之盟,那是1005年的事,到今天已經22年了,一代人的時間都過去了,怎么雙方還這么戒備呢?

當然啦!別看雙方年年都有使節往來,皇家有個紅白喜事什么的,都還互道慰問,宋真宗去世的時候,大遼的皇帝據說也是哭得死去活來。但這都是表面。雙方嘴上都是兄弟,心里都是算計。

今年還有一件小事:五月份,宋仁宗皇帝過生日,遼朝專門派使團來道賀。宋朝的接待官員在排座次的時候,把遼朝使者排得很靠后。遼朝人不服氣,說你們宋朝使者到我們遼朝,我們可沒虧待,都當成是座上賓呀。現在我們來了,排這么靠后,不合適吧?宋朝官員聽了以后,只能一通瞎對付,說這是真宗皇帝時候就定了的,改不了。

事兒本身都不大,但是你發現沒有?表面平靜和睦的宋遼雙邊關系,底下其實是暗藏風雷的。至少在大宋這邊,任何一個決策,都要假設一下:對方萬一翻臉了怎么辦?任何一個動作,都要暗戳戳地強調一下:我才是正統、是華夏,你是蠻夷、是北狄,我要比出個高低,稍稍壓你一頭。說白了,這個大遼,雖然遠在千里之外,但其實一直是大宋朝堂上一個巨大的、不能忽視的、而且是不懷好意的存在。

但是,你說宋朝這邊,因為防備遼朝,特別愿意花功夫了解對手吧,也不是。在我手頭這本書《宋史測度》里,劉子健先生就考證說,宋代不僅不重視契丹語的學習,甚至哪個大臣要是學了契丹語,還要貶他的官,覺得給大宋丟臉。

哎,有沒有搞錯啊?兩個這么大的政權互相對壘,激烈的軍事對抗隨時都能發生,其中一方居然把自己眼睛蒙上,不想了解對方的情況,這不簡直是拿國運當兒戲嗎?

這就是宋朝這邊的心態。第一,你的文明等級比我低。要不怎么你的經濟、文化,各個方面都不如我呢?所以,你不值得我了解。第二,那為什么在軍事上你又那么強呢?因為你野蠻啊。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而已。這么一解釋,好像也說得通,符合我們的常識:一個文明人遇到一個粗人,打不過你,但我仍然可以看不起你。你聽聽,這套邏輯好像也確實能自洽。

但這通常都是一個大麻煩。每當我們對自己不滿意的現狀有了特別合理的解釋,并且因此喪失了進一步去了解的興趣,我們通常都是陷入了自己的視角難以自拔。我們這時候已經看不到全貌和真相。

隔了這么一千年,我如果真的穿越回去了,我如果有機會跟當年大宋朝堂的上上下下君臣們聊一聊,我特別想提醒他們:北方游牧生活真的像你們想象的那么不開化嗎?他們真的野蠻嗎?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只是你們的一種偏見呢?

哎,趁著今年天下太平無事,我們就把目光從中原農耕區的大宋朝移開,去北方的草原上吹吹風、透透氣:看看我們中華文明的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游牧文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從中原視角看待草原,從農耕視角看待游牧,到底會有多少誤解和偏見。

游牧原始嗎?

我們對游牧生活的第一個誤解,通常就是覺得,它出現得比農耕生活更早。那接下來的推論呢?更早嘛,更原始的,當然要落后一些。其實不然。

游牧出現的時間,不僅比農耕晚,而且它就是在農耕基礎上發展出來的。你可能會覺得奇怪了:一個是擺弄莊稼的,一個是擺弄牲口的,一個在南邊,一個在北邊,400毫米等降水量線,把兩種生活方式截然分開,游牧怎么可能是從農耕基礎上長出來呢?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

咱們先回到源頭上來想一件事。你不覺得嗎?農耕生活的存在,其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們的祖先得先有一個信仰:手頭兒這點糧食,我要是能忍住不吃,我把它種到地里去,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我耐心地從春等到夏,從夏等到秋,就能收獲更多的糧食。那我就還得堅信,這塊土地的產權是有保障的,中途肯定沒人來搶我的,我才會這么苦苦地等啊。但是,在農耕時代的早期,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制度保障?祖先們憑什么有這樣的信心?這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問題來了:10000年前的第一批農民,究竟是怎么來的呢?

我見過過一個說法——農業不是被人類發明的,而是被上天恩賜的。農業出現的第一推動力,不是某個大聰明突然想通了某個道理,而是因為突然發現一片野地里長著一大片稻子或者是麥子。我們那些還在搞狩獵采集的祖先們,突然在野地里看到這么一大片能吃的草籽,爽!那還不趕緊收糧食,敞開肚皮吃啊?

一個人一個小時就可以搜集大概一公斤的草籽,那也就是說,一個三口之家家庭一年只需要工作三周,就可以打下全年的糧食,你說這種人有多幸福?但是,凡事都是這樣,天下掉下來這么一場潑天富貴,就像那句茨威格的名言說的,“命運所有的饋贈,早已都在暗中標記好了價格。”

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呢?既然已經習慣了吃糧食,也沒有什么活兒干,那就拼命生孩子,孩子生多了,野生糧食不夠吃,發現把吃不完的草籽種到地里,也能生產糧食,好像也不費什么勁兒,就種一點唄?你聽聽,這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在野生的稻谷的周圍,農田開辟了出來,勞動量可就大大增加了,終究有一天,祖先們過上了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耕生活。

那再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孩子越生越多,周圍的土地也都種滿了,糧食實在不夠吃了,怎么辦?只好分出一撥人,給你們一些糧食做種子,你們走吧,找個地方自己種去吧。你聽聽這個猜想,《圣經》里的伊甸園的故事好像就是這么個寓言啊:上帝突然就造了一個吃不愁、喝不愁的地方,把亞當、夏娃擱在這里面,然后因為某種原因,老天爺不高興了,把人類攆走,然后大家就只好過上了四處流散的苦日子。苦確實是苦,但是農耕文明偉大的擴展過程也就開始了。就在過去的幾千年里,我們是眼睜睜地看著中華農耕文明,從渭河、汾河幾條很有限的河谷地區走出來,漸漸地向華北平原,向長江流域一點點地擴散。

但是這些離家出走的祖先,只有繼續農耕這一條路嗎?不啊。這個時候,文明已,經準備好了兩個發展方向。農耕是一個方向,游牧是另一個可行的方向。就拿中國來說,在北方的草原地帶,游牧生活的條件也已經具備了。

最開始,是定居的農耕生活,有了剩余的食物,人類才開始飼養牲畜。這大概是公元前7500-前6000年的事兒。又過了五六千年,到公元前2000年-前1000年這個時間段,也就是夏朝、商朝所處的那個時代,有一波人說,得了,我們也離家出走了,但我們不要種子了,我們要牲口。這才有了去草原上討生活的游牧民族。你看,說到底,農耕和游牧,中原和草原,都是當年分家的兄弟。

但是請注意,游牧民族這個堂兄弟在出走的時候,需要的技術條件其實是更高的。

首先得有馬。馬這個物種,如果不考慮戰爭,對農耕生活其實用處不大。論力氣,不如牛,搞運輸,不如驢。就拿馬和驢的對比來說,驢的優點可就太多了,更好養、不挑食、不容易生病、耐力強、能走地形復雜的路、性格相對溫順。

那馬呢?幾乎是唯一的優點就是跑得快。在平地上,驢最快50公里每小時左右,而馬最快可達65公里每小時。所以,人類最早馴化的是驢,大概距今7000年前,馬要晚1000年,是距今6000年前才馴化的。但是,如果沒有馬,游牧生活就不可能。在古代,人只有騎著馬,才可以控制一大群牛羊。

除了馬,還得掌握金屬冶煉技術,能用金屬制造武器,游牧民族才能去打獵,去保護牲畜,去搶別人,同時也防止別人來搶自己。這就得說說青銅器了。

對比一下:在農耕地區,你最熟悉的青銅器是什么?是商代的鼎啊、尊啊、爵啊,都是些這些祭祀、禮儀場合用到的禮器。當然了,青銅禮器,也是潛在的兵器。對啊,請大家來看看,我有這么多青銅,轉臉我就能把它們做成兵器去打你們,就問你們怕不怕?所以,青銅禮器,本質上起到的也是一種武力威懾作用。商代青銅器還有一些是兵器和車馬,但考古發現的農具就比較少。

但是北方游牧民族不同,青銅器反而是應用普遍的生產工具,比如給馬用的馬具,切割羊皮羊肉的匕首等等。如果你有機會去鄂爾多斯博物館,建議你去看看那里游牧民族的青銅器展,最早也能追溯到3000多年前,也就是商代早期。也就是說,農耕民族最要拿青銅器當禮器、當兵器的時候,同一個時期的游牧民族,人家的青銅器,主打一個實用。當然了,那種工藝的精美程度,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意外。

好了,有了馬,有了青銅工具,游牧民族的兄弟終于可以單過了。剛開始,在中國北方,農耕和游牧兩種生活狀態,其實是摻和在一起的。但是漸漸地,以長城,也就是400毫米等降水量線為界,游牧民族就跑到北邊去了,而農耕民族則完整占據了南方。

有人就拿這個事實來說,你看,還是農耕民族的文明程度高吧?要不溫暖的、降水量大的好地兒都被農耕民族占了呢?游牧民族都被趕到了北方的苦寒之地呢?

這也是一個誤解。

你不妨打開世界地圖看一下:整個歐亞大陸的中央偏北的地方,有一大條歐亞草原帶,從歐洲的多瑙河下游一直延伸到中國東北的大興安嶺,上萬公里長。如果你有一支馬隊,你就從大興安嶺往西跑,雖然沿途也有山脈,但是山不是很險峻,山脈中間也有可以穿越的通道,你就痛痛快快地跑吧,你甚至都不需要為馬準備飼料,隨處都是草場啊。你要是有勁頭兒,可以一直跑到歐洲。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景色,跟自己差不多生活習慣的人,你不會有什么陌生感。

好,你也可以換一個方向,帶著馬隊從北往南跑,從今天北京附近往杭州一帶跑,那就難嘍:不過1500公里的路,你光要跨過的河流,就有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一條條大河攔在路上,而且從北往南,一路上氣候、植被不斷地發生變化。你一邊走一邊要面對完全陌生的挑戰。

那么請問,你要是游牧民族的兄弟,想要擺脫農耕生活,你選哪個地方生活?當然是北方嘛。歐亞大陸的北方草原帶才是游牧民族命中注定的生存空間嘛。而且一旦一些大型動物,比如馬、牛、駱駝馴化成功后,草原就變得更誘人了,因為這些動物可以作為草原上的運輸工具,甚至可以和人類一起并肩作戰,讓狩獵變得更加有效率。這個時候,游牧生活就正式誕生了。你看這個過程:不是有了草原才有了游牧。而是游牧的人當初選擇了北方的草原。這個因果關系,是不是跟我們想象的不太一樣?

游牧簡單嗎?

剛才說的是農耕和游牧剛剛分手時候,也就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情況。那各自演化了一段時間之后呢?游牧是不是就要比農耕文明水平低一些了?

如果非要用文字的標準來衡量文明的話,可能確實是如此。中原地區的傳世典籍非常豐富,歷史記載數量又多連續性又好。而草原呢?他們有文字,差不多得等到唐朝的時候,才有了突厥文,契丹文、西夏文、女真文,而且傳世的文獻非常非常少。這個差距不是很明顯嗎?

但問題是,這樣的比較是不公平的。

農耕生活需要文字,是因為它需要非常復雜的組織技術,也就是官僚制,而官僚制就需要發達的文字技術來塑造共識、傳遞命令和溝通信息。而游牧生活呢?游是它的底色,逐水草而居嘛,不需要那么高的組織水平,對文字的需求當然也不高。

但是,如果比較兩種生活形態的知識含量,游牧可一點也不低。我們來簡單地捋一下。

農耕民族的命根子是土地,而游牧民族的命根子是牲畜。土地是死的,牲畜是活的。那你說游牧這種生存方式,需要的知識量能小么?一頭牲畜,選種、閹割、分群、交配、接生、治病,每個環節都是大量的知識,而且是變動不居的知識。

而且,游牧民族要對付的,還不僅是牲畜的個體,馬、牛、羊,都是群居動物。怎么利用好頭羊、頭牛,以及動物群落里的關系來管理它們,這也是精巧的技術活兒。

牲畜養大了怎么用,又是一大坨知識。這里順便解釋一點,很多人可能誤以為游牧者放牧,養牛養羊是為了吃肉。其實,古代的游牧者吃肉的機會很少。為啥?因為對游牧民族來說,牲畜就是把草轉換成乳制品、皮、毛、牛羊糞的轉換器。吃牲畜,就相當于農耕民族吃種子,或工人變賣機器。所以,只有在牲畜死了或太老無法轉場時,或者打獵有收獲的時候,游牧者才有機會吃肉。這種機會并不多。那放牧牛羊是干什么的?是要它們的奶、皮、毛、糞啊。這后面又是一大套技術,怎么擠奶,做奶制品,怎么鞣制皮革,怎么剪毛、做羊毛氈,怎么收集牛糞做燃料等等。你看,復雜吧?

這還沒完。牲畜的種類那么多:養羊是最經濟的,羊肉、羊奶、羊皮、羊毛、羊糞,渾身都是寶。但是羊不能負重啊,搞不了運輸,拉不了帳篷,所以還要養牛,牛的耐力好,可以用來拉車。另外,最重要的,游牧民要快速移動,放牧,或者及時地溝通信息、躲避危險、甚至打仗,還要養馬。但是,養馬需要更多的草地,產肉、產奶也少,繁殖也慢,所以養馬是不經濟的。那么請問,你一戶人家到底養多少羊,多少牛,多少馬?這里面又是一大堆學問。

養的時候,牲畜之間還要配合。比如養羊,要養一點綿羊,也要養一點山羊。為啥呢?因為綿羊吃草不太移動,就那么緊著一片草地啃。要是在綿羊群里混一些山羊,山羊就能領著綿羊緩緩移動,避免過度傷害草場。還有,同樣是吃草,要先讓牛和馬吃,然后再讓羊吃。為啥呢?因為牛馬吃草的位置比較高。牛馬吃過了,羊還可以吃底下的。而羊是直接啃草根,它們要是吃過了,牛馬就沒得吃了。

這說的還是原地放牧的情況。游牧民族,你還得游啊。一旦游起來了,游的目的又分成兩種:一種是趨利,水在哪里?草在哪里?另一種,則是避害,躲避災害。

有句話,叫“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就是因為草原上的災害太多了。主要是白災、黑災和黃災三種。白災就是雪災。只要地面的積雪厚度超過15公分,牲畜就吃不到草了,一死一大片。黑災呢?正好相反,是降雪不足帶來的。冬天草原上主要是靠降雪帶來飲用水,沒有水,牲畜也是要死。黃災,其實就是沙塵暴。會導致牧草枯死,牛羊挨餓,最后也是大片死亡。除此之外,還有蚊災、鼠災、狼災等等。

趨利避害,最重要的是什么?這也是和農耕民族有很大不同的地方。農耕主要靠經驗,因為就在這個地方,就在這一畝三分地的范圍內,就這么有限的幾種莊稼,對付各種意外情況,靠代代相傳的知識也就夠了。但是游牧生活就不一樣了。他們要想做出正確的決策,更重要的不是固有的經驗,而是動態的信息。

游牧者對信息的需求是非常饑渴的,有點像戰場上的將軍。什么天氣變化、草場情況、各家人轉場的位置、周圍狼和其他野獸的活動,牲口的病害,人員來往情況等等,他們都要了解。所以,為什么草原上的人那么好客,從源頭上講,本質也是為了打聽信息。

我看過一個資料說,一位牧民的活動范圍都是以200公里為半徑的,這一區域內哪里有草場、哪里有水源他都知道得很清楚。那對比一下,一位農民的生活半徑是多少呢?大約是在5公里。社會學家曹錦清研究浙北農村時得出結論,一般農民的婚配范圍不超過5公里。一個是200公里半徑的圓,一個是5公里半徑的圓,面積相差1600倍,你說,游牧者和農耕者,他們的信息探查能力誰更強?

說個真實的例子,你感受一下,我們節目的策劃人,有一次在草原無人區拍片子。第一天去了一個鎮子,第二天到了100多公里以外的無人區,有個廢棄廠房,架機器取景的時候,你猜怎么著?廠房里出來一個大爺,問他們是不是昨天在鎮子上拍東西。你看,鎮子上來了幾個外人,第二天,100多公里以外的老頭都聽說了。要知道那可是無人區,基本是沒有手機信號的,但在草原上,消息跑得就是這么快。

更進一步地說,游牧者的這種信息能力,又讓他們天然扮演起了技術傳播者的角色。就拿中國來說,從西亞那邊傳過來的冶鐵、小麥種植和馬車技術,都是先從西亞傳入北方草原,再從北方草原傳入中原。

這么給你一捋,你應該不會再覺得,游牧生活和農耕生活,文明水平要差很多了吧?

我看過一個有趣的說法,心理學者梅若李·亞當斯說的,他說,文明不同,是因為隱含的問題不同。農耕文明的隱含問題是:我們怎樣才能把水源引到身邊?而游牧文明的隱含問題是:我們怎么才能找到水源?你看,問題不一樣,答案當然就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問題不一樣,我們就很難把他們各自的答案放在一起,再去強行分出一個高低優劣了。

游牧野蠻嗎?

剛才我們想證明的是:游牧生活雖然文字并不發達,但也有很高的知識含量。那好,接下來就還有一個問題:游牧者是不是更野蠻?

咱們讀中國史書的人,很容易有這樣的印象,感覺上北方的游牧民族,動不動就越過長城,揮師南下,燒殺搶掠,旋風一樣來,旋風一樣走。更過分的是,還不講信用,就拿漢代來說,明明說好了和親的,漢家的公主也嫁過去了,怎么還是持續不斷地來騷擾邊境?很容易就解釋成,太野蠻了,完全是不講理,沒有規矩和秩序嘛。

的確,中原的農耕民族,很早就形成了一整套大大小小的規矩,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位置上的人在每個場景下都有明確的行為規范。這套秩序看起來井井有條。

中原地區之所以形成那一套秩序,說到底,是因為家家戶戶的生計都捆綁在固定的耕地上,你跑不了嘛,國家征稅的成本很低,這樣就能用強大的中央財政來供養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形成一種自上而下的秩序。

但是在草原上,這一套就行不通了。家家戶戶都在移動游牧,天地那么大,國家能找誰收稅去呢?沒有稅收,就養不起官僚體系,國家對老百姓的控制力就弱。

就拿漢代和親這事來說,很多時候,真不能怪匈奴單于不講武德,出爾反爾,而是匈奴的組織結構決定了,單于根本做不到對全部族人的令行禁止,就算他自己全心全意想做漢朝皇帝的女婿,也約束不住所有大大小小的匈奴部族。所以和親搞得好,最多可以避免匈奴暫時的大舉進犯,但根本免不了時不時的局部騷擾。

但是,你可別覺得草原上就是一盤散沙,游牧民族其實另有一套秩序,甚至,他們為了捍衛這套秩序,采用了相當殘酷的規矩。

歷史學家羅新老師的《黑氈上的北魏皇帝》,里面就提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風俗。北方游牧帝國在選擇首領可汗的時候,是這么干的:先由重要的大臣用一塊黑色的毛氈抬著候選人,按照太陽運行的方向,也就是順時針的方向,旋轉九次,每轉一次,新可汗都要接受大臣們的叩拜。然后,新可汗會被扶到馬上去,大臣們用一條絲巾勒新可汗的脖子,勒到他快斷氣的時候才停下來,直接問他要在可汗的位置上干幾年。這個時候,新可汗被勒得頭昏腦漲,神志不清,就會迷迷糊糊說一個數字來。大臣們就記下來這個數,將來好做驗證。這個新可汗要是在這個數之前就死了,那還好,如果到了時間還沒死,那么就要殺掉他,這是對他的懲罰。

為什么這么干?因為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誰也不服誰,憑什么你做可汗?現在好了,這個人是被絲巾勒脖子,在窒息狀態下說出來的話,這就相當于老天爺通過他的嘴說出來他做可汗的時間。既然老天爺發話了,我們就遵守吧。不過,你到了承諾的時間,就一定要把位置讓出來了。

羅新老師接著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推測,大遼的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就是這么死的。

根據《遼史》的記載,公元924年7月的一天,阿保機突然召見了皇后、皇太子以及一些大臣,跟他們說,自己到第三年初秋時節就會死去。然后說,自己還有兩件事沒完成,既然時間這么緊,咱們趕緊出發吧。然后阿保機在當天就率領大軍出征草原了。果然,到了第三年,公元926年的8月份,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在滅掉了渤海國之后,在班師回朝的途中駕崩了。

哎?他怎么說得這么準?說自己啥時候死,就啥時候死?

羅新老師的推斷是,這既不是什么壽終正寢,也不是什么神奇的預言能力,這就是自殺。

按照前面說的草原傳統,耶律阿保機在924年說的那番話,說自己三年之后就死,不是預言,而是一個鄭重的政治承諾。我只要把滅掉渤海國這件大事辦了,我就死。好了,時間一到,他決心兌現承諾。

那你說,他既然大功告成,也大權在握,就不能不死嗎?耍個賴就過去了?

耶律阿保機這么干,很可能是有一件更大的圖謀,這是他的一次自我犧牲。說白了:我好不容易讓這個國家欣欣向榮,我也把政治異己分子鏟除得差不多了,我為契丹人立下這么大的功勞,我還是按照承諾去死,我就一個交換條件,我死之后,王位就不要再像過去那樣輪流坐莊了。就在我耶律阿保機這一條血脈中父死子繼。

要知道,王位父死子繼,這可是南邊農耕民族的傳統,在草原上原本是行不通的。但是耶律阿保機通過自己的死,換來了當時契丹人對這種新規則的承認,從而完成一個草原游牧國家向一個中原式政權的轉變。

這當然只是羅新老師的一個學術猜想。我們之所以要聊這個故事,是想說:草原游牧社會,自有它的一套規矩,這套規矩和農耕社會不一樣,它不是靠龐大的官僚體系、有力的中央財政、強悍的社會管制能力自上而下建立起來的。草原的規矩,源自于一種超越性的力量,源自于每個人的內心直接和上天的溝通,是一套淳樸的、本真的規矩體系。

而且,在耶律阿保機這里,我們不僅看到了殘酷的草原規矩的樣子,也看到了草原和中原兩套規矩體系互相打通、彼此融合的電光火石般的歷史契機。

今天這期節目,我們講了一個比較抽象的話題:對游牧文明,我們究竟有什么誤解?

講完之后,不知道是否能給你留下這么一個印象:草原游牧文明,不僅不比農耕文明落后,而且是一種有著獨特的生存、生活邏輯的文明形態。它精悍、活潑、淳樸,和農耕文明的柔弱、沉靜、精細互為鏡像,是中華文明的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這也是中華文明可貴的地方,它內涵了多種文明形態,也就是多種人類的問題意識。中華文明里,不僅有江南的小橋流水,中原的慷慨悲歌,也有草原、大漠和雪域的蒼天大地。有了如此豐富的內在組合,每當我們的文明在遭遇危機的時候,總會有再次激活它的資源。漢朝時的匈奴、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鮮卑、隋唐時期的突厥,大宋朝面對的契丹女真和蒙古,一次次地把塞外的漫天大雪卷入到中原王朝的庭前階下,讓中華文明重新抖擻振作。

這就像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說的一句話:“蓋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遂能別創空前之世局。”

中華文明哪是什么用幾個簡單的標簽就能概括的存在?始終向外展開懷抱,始終等待新鮮血液的涌入,始終期待對自己的重塑,這才是我們的文明一路走來,弦歌不絕的從容姿態,這才是我等后輩為它驕傲的原因。

好,我們下一年,1028年再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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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脫脫等撰:《遼史》,中華書局,19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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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也夫:《文明是副產品》,中信出版社,2015年。

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擇:面對漢帝國的北亞游牧部族》,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

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

王明珂:《華夏邊緣:歷史記憶與族群認同》,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年。

羅新:《黑氈上的北魏皇帝》,上海三聯書店,2022年。

劉子健:《宋史測度》,中華書局,2024年。

(美)拉鐵摩爾著,唐曉峰譯:《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

(美)狄宇宙著,賀嚴等譯:《古代中國與其強鄰:東亞歷史上游牧力量的興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

(美)巴菲爾德,袁劍譯:《危險的邊疆:游牧帝國與中國》,江蘇人民出版社,2011年。

維舟:《游牧生活對歷史的影響》,專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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