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文身,一件終生小事

文字/高新路白素貞 圖/緩山、老孟
“彬子是個醫生,也是健身愛好者。于是我以運動為輪廓,用心電圖象征職業,設計了這個有點像勁霸的logo。”和發小彬子在游戲廳玩耍,在門口擺勁霸男裝的標志性動作,這些兒時回憶成為老孟的設計靈感。老孟總覺得,第一次扎的能好哪兒去,彬子卻說“這是迄今為止我最喜歡的文身”。

須臾天荒,是老孟文身工作室的名字。“須臾是梵語,意為短暫的世界,差不多是我們做一個決定的時間,也是我在腦海中設計一個圖稿的片刻功夫。天荒,地老天荒,代表永恒,我的英文名moment forever,也是時光永存的意思。”他說,符號類型的東西可以讓時光永存,文身也是一樣。在這里,他創造了一千多件與“疼痛”有關的作品。

文身亦然。它是對當下情感和狀態的記錄或表達。“有人養的動物去世了,有人要立flag,有人要表達決心、勇氣,每個人的作用不一樣,但都要承載一些個人意志。你要表達的東西,我用專業術語,通過符合載體呈現。”他覺得其中最奇妙的,在于“文身是創作者和承載者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從業者是有資格改善行業的,這得從每一個顧客開始。以原創為主,就要花更多時間和顧客溝通,就是聊天。很多人和我聊完不見得找我做文身,但我要給他傳遞對的信息。”老孟看來,作為從業者,能夠以微薄之力,逐漸讓大眾摒除偏見,撕掉標簽。文身所代表的符號并不是迷信或者唬人的東西,文身也有其歷史。

《水滸傳》里有三個帶刺青的人物:九紋龍史進,浪子燕青,花和尚魯智深。尤其是天微星史進,九條青龍在后背。”老孟還提到了“黥刑”,在犯人臉上或額頭上刺字或圖案,再染上墨,這是奴隸制五刑之一。

面對一個要求文日期的女孩,老孟不以為然,勸導“分手了都會過去”。她端著熱茶,像講述別人的故事,“我不是失戀,這是我母親去世的日子。爸爸已經重新組建家庭,現在我也很少回家了。我經常會想媽媽,我想把她的忌日文在身上,只要看到這個符號就像母親在我身邊,給我力量。”老孟意識到,從業者不能以個人情感評判他人,“任何藝術創作都應該有自己的格局,自己的眼光。”

老孟坦言,現在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非常懂得感恩,他們會文父母的生日,父母說過的話。隨著社會發展和大眾認識水平提升,他們對社會的反饋是好的,感恩、向往、自由。這些都是積極向上的價值觀。

有一個圖案是并肩的兩個人的輪廓,一男一女,“那是根據他父母的結婚照畫的,下面的數字是二老的生日。”極簡與留白,像訴說著故事,未完待續。這也是老孟現在的作品風格。

越簡單的東西越講究構圖,尤其當圖案置于皮膚之上,與人體比例發生視覺變化,“就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是山的過程,了解了這個過程,看待事物的層次就不一樣了。”文身是有生命的,當人們老去,皮膚松弛,墨色散開,會變成另一種痕跡。這也是生命變化過程的記錄。“我希望世界上不要有完全能把文身去除的東西,那樣它將永遠失去價值。”老孟說。

老孟記錄的那些故事,是這個大大的世界發生的小小故事。
1
承載者說:“很多親人好友遺憾于我是一個同性戀,想著法子給我灌輸思想讓我去改變,可是他們又哪能知道我真正的想法?父母造就我的那個夜晚,千千萬萬的精子可偏偏就是成為了我的那一顆進去了我媽唯一的卵子里,形成了受精卵。這是兩段無法改變的基因的交合,這是一個注定了未來的瞬間。這是一個讓我無比自豪的事實。我天生如此,又何須去改變?所以我想把它刻在我的皮膚上,用一顆閃耀著同性戀的標志,彩虹色精子進去卵子的瞬間去昭示,我天生如此。”
生而為人,就是一場至死方休的修行,沒有人能給你救贖,唯有自渡。他找我們幫他設計了這顆受精卵,就是想告訴所有人:他很勇敢,不畏懼別人的看法,也不想被這世俗的眼光打敗吧。其實,人哪有什么高低之分,一個內心真正強大的人,根本不需要這些外物來界定自己,希望這顆受精卵能陪伴著你,讓你變得內心更加強大。

這個紋身的靈感來自于承載者母親。上面的圖案是在他很小的時候,晚飯后母親教他的第一個剪紙。這么多年他一直留在身邊,當作是母親送給他的“護身符”。最后,他選擇將這個剪紙的圖案文在身上,這樣就不會丟掉了。無論走到哪兒,母親的愛和對他的思念也始終都在身邊。


圣埃克絮佩里在《小王子》里說“你在你的玫瑰花身上耗費的時間使得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新年的第一天,不僅對于這朵玫瑰的主人重要,對主人的母親也亦然。當歲月的年輪輾轉著回憶,經年之前,她的媽媽在這天出生了。而經年之后的今天,她將母親那帶著“花”的名字永遠留駐在了身體上。
和小王子一樣,她用心澆灌著屬于自己的玫瑰。母親的呵護像透明的玻璃罩,在無形中幻化成風,圍繞在尚未成熟的花蕊之間,又穿梭成堅固的壁壘。而穹頂之下的小小玫瑰,偶爾也渴望著無窮的世界,她在叛逆與溫柔的矛盾加持下被愛一直滋養,終于在新年的第一天選擇綻放出姿態。
美麗是平凡的,平凡的讓你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美麗又是平靜的,平靜的只有你費盡心思才能激起她的漣漪。像她的玫瑰,像她的母親,也像她自己。

蕨類植物有著世代交替的生命周期,不管是居住在高海拔的山區,還是干燥的沙漠巖地,或水里,或原野,亦或是生長在陰暗潮濕的林地角落里,都是最永恒和果敢的存在。
承載者的性格正如這植物般,在神秘的角落里瘋狂的抽長出自己的堅強,既不妥協自我卷攜進人群,也不孤芳自賞自我墜落。
她是自然中最不一樣的煙火,也是最脫俗的一抹煙霞。

承載者來自北京。英國留學歸來后,他便帶著把吉他開啟了自己的流浪之旅,沒有既定的目的,也沒有既定的彼岸,走到哪里就賣唱到哪里,攢夠了錢就走向下一個渡口。他在西安停留近兩個月,在將之變成喜歡的城市過程中,也同我結交了深厚的情誼。他離開這個城市的最后一件事,便是找我做了這個文身。
四方之城,盛于長安,整個作品呈正方形,代表了這座讓他停留許久的城市。四四方方的城市穿梭中,又隱藏著更多四四方方的束縛與困境,那圍城之中的正方形留白,既是渴望沖出重圍的掙扎與探索,又是不甘平庸的忤逆和倔強的自己。留白中破碎的“自我”與四周各執一角的“城市”形狀大小完全統一,這些“城市”都是他正在經歷或者即將經歷的旅程,或許有的是難得相遇的緣分,有的只身打馬過草原的堅韌,有的是萬重刀山的挫敗,也有的是美麗世界背面的頹喪。零零總總,分散在四方又匯集在中央,組成了一個完整又具體的他。他存在于四方天地之中,也飄零在宇宙洪荒之下,手中本無物,無懼得與失。

從事文身行業以來,一直都不建議情侶互文名字。客人是我一個老朋友,認識好些年了,前幾天剛剛求婚,女朋友明天去日本,他想記錄下這一刻,將對方名字紋在自己身上。我再三勸阻,他們還是很堅持,他說,“我現在的紋身就是我現在想的,想去堅持的,無論異國他鄉,無論千山萬水,無論以后會發生什么,此時此刻我們的心情就是都只想和對方在一起。”
還是把他們紋身的針保存下來作為禮物送給他們,希望所有的愛情最后都會幸福,也祝福他們。


承載者說:我在一個并不美滿的家庭長大,爭吵,嘶吼,哭鬧,玻璃的破碎聲,鄰居的竊竊私語,小朋友的無意玩笑刺痛構造了我的童年。我害怕成為和他一樣的人,又在某個瞬間發現和他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害怕,想逃離。可我還是成長成了一個看似活潑開朗的人,看似。很多童年時代的痛苦緩緩地積壓而從未消化,直到自己十幾歲的時候,要么就失眠整夜整夜流淚,要么就整天睡個不停,我發現我裝不下去了,我毫無知覺的走到再也承受不住。醫生說我生病了……可能吧。吃藥,住院,隨之而來的脫發,嘔吐,發胖。現在我覺得一旦得了病,就沒有什么治愈的可能了,只能說跟它友好相處。
《鬼魅浮生》是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講的是等待,有一句影評說“我瞥見幽深的黎明,我看到古老的昨天”。我不知道我在懷念什么,可能是我六歲那年他們買給我的那把氣球,可能是我印象里最美好的兒童節。請給我一個信念,讓我披著床單生生世世等待。

在鱗次櫛比中生活的我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問題要面對。那些厭倦的狀態和千篇一律的臉龐像一只潛伏的巨獸,時常在夜深人靜時壓過來。
你是否也想過有一臺時光機?
就像承載者身上的文身一樣,黃發垂髫,怡然自樂,回到那些和野花為伍,同天真為伴的時光。將最初的幸福披在身上,希望擁有跨越時空的力量。

承載者說:首先,我本人平凡地就像一盤酸辣土豆絲般平淡無奇。其次,文身是件很容易的事,如你所愿,每個人都可以,所以,我也不覺得文身是個多么酷的事。從這個角度來講,文身也庸俗平常的像一道酸辣土豆絲,所以,我只是把一道平常庸俗的菜名用平常庸俗的方式表達在我平常庸俗的胳膊上,而已。
話說回來,什么是我所認為的酷?比如,一個人通過不斷的完善自己,最后變得外表溫潤內心剛毅如玉一般,這很酷;一個人歷經挫折,不被擊倒,這很酷;一個人堅持鍛煉身體和閱讀,這很酷;一個人持之以恒,不斷發現自己以前是傻X,這很酷;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有趣有意思的人,這很酷;我抽了十七年煙之后,戒煙成功,這很酷;我認真看了約三千部電影,這很酷;家住渭陽的頡先生通過自己的努力,掙了很多很多的錢,這也很酷。

承載者說:實際上我本人并不是宗教徒,但是十字架簡單直接的結構我一直很喜歡。就像一根堅定的釘,堅定著我的執著。傳說吸血鬼都很怕十字架,所以希望它能夠為我祛除厄運和討厭的東西。同時十字也是個擺正的X,主要是希望自己也能夠學會拒絕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不要再當爛好人啦!可能別人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奇怪,但是因為是自己的文身,所以它對我的意義當然是由我個人解讀。這是一個文身,也是我對自己的警醒。

一入江湖深似海,從此山河是路人。
這是她的第一個文身,她將祖國的地圖輪廓和孕育華夏文明的長江黃河,以及父母的名字承載在了身上。她說:我現在在離家很遠的城市生活,跟父母很少見面,但是無論以后我去了哪里,走了多遠,我的父母,我的家,都跟我在一起。

12
每個人都是帶著翅膀來到人世間的不同個體,但是周圍無數的眼睛和目光盯在我們身上時,我們被貼上各種標簽,所以我們開始變得害怕,孤獨,甚至想把自己變得跟他們一樣,穿上和他們一樣的衣裳迎合他們。殊不知,在自己身后正有一只剪刀,開始把自己剪得不完整。每個生命的存在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要拒絕標簽,給這些“怪物”一點生存的空間。

人生匆匆,哪個不是大事,文身只是一件小事。
但萬物刻身,即是終生。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