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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閉上眼睛聽,我也能給《異形》高分

從《異形1》到《奪命艦》
異形系列電影配樂全面盤點

作者:馬布斯
自由編劇作者,樂迷,HIFI耳機發燒友
在同質化嚴重的好萊塢系列電影中,《異形》卻始終以求新求變獨樹一幟。前四部異形電影用了四名不同的導演,造就了四部風格迥異的作品。兩部前傳雖然都出自同一導演,但與四部正傳的調性也顯著不同。
創新不只在于故事和畫面,也在于音樂。四部正傳和兩部前傳,每一部電影的作曲家都不相同。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敢于冒險,創造出迥異于前作的配樂風格。
拍攝《異形1》時,雷德利·斯科特還只是個電影界的新人,而杰瑞·高德史密斯已經是聲名顯赫的電影作曲家。然而,脾氣執拗的斯科特對于音樂有自己的堅持。他對高德史密斯寫出的第一版主題音樂不滿意,要求對方修改。
當時正值星戰火遍全球,約翰·威廉姆斯輝煌壯麗的管弦樂成為太空科幻電影配樂的新標桿。高德史密斯在首版異形主題中即借鑒了星戰風格,只是酌情加入了些許黑暗神秘氣息。然而斯科特認為,無調性的現代古典樂更適合異形。

杰瑞·高德史密斯
高德史密斯修改后的主題音樂滿足了要求,他也進而寫出了所有配樂。然而在剪輯中,斯科特和剪輯師特里·羅林斯完全沒按高德史密斯的設計排放音樂,而是將他的配樂打散,碎片式地安插在影片各處。不僅如此,在部分場景中斯科特甚至用了高德史密斯過往電影《弗洛伊德》的配樂,還將結尾曲換成美國古典作曲家霍華德·漢森的第二交響曲。這些原本是羅林斯在剪輯時使用的臨時參考音軌,但斯科特覺得比高德史密斯的配樂效果更好。
高德史密斯曾將《異形1》的配樂形容為“生涯最糟糕的工作經歷之一”。雖然他的完整原始配樂以唱片形式發行,但時至今日,仍沒有任何一版《異形1》成片完全還原出他的配樂編排。
即便如此,《異形1》保留下來的高德史密斯配樂依舊成為此系列的標志。影片初始的Main Title,陰冷彌散的弦樂勾勒出無邊暗夜中的危機四伏。小號奏出的抒情旋律描摹太空的深邃和人類漂泊其中的孤獨感。隨后,不時加重的銅管旋律成為全曲的貫穿基底,兩個相互碰撞的短促音符穿插其間,不斷重復。
此曲奠定了《異形1》的配樂方針:以無調性的管弦樂為核心,以緩慢、空疏、長線條的貫穿性旋律為基底,營造黑暗孤獨、滲入骨髓的恐怖氛圍。長短不一、變化多端、刀割針刺般的副旋律不時穿插,暗示潛伏四周、隨時爆發的兇險。
此配樂方針與《異形1》隱晦克制、包圍滲透式的恐怖風格高度契合。除了少數一驚一乍的段落,音樂在大部分時間里都秉持少即是多、大膽留白的原則。管弦樂的演奏經常如音效般與場景和動作自然融合,隱而不發地構建氣氛,烘托氣氛。
最鮮明的例子要屬 The Alien Planet,這是宇航員們第一次登上異形寄居星球時的配樂。高德史密斯用磁帶延遲技術對印度螺號的聲音做了失真處理,創造出幽靈般的詭異風聲。不時出現的打擊樂器如異物的墜落,低徊顫抖的銅管和弦樂如神秘生物的爬行。這種種音效式的音樂編織出異形星球上令人膽寒的聲音圖景,將恐懼緩緩滲進觀眾耳朵。

《異形1》劇照
在Face Hugger中,為了模擬異形活動的聲音,高德史密斯用了兩種罕見的民族管樂器——澳大利亞原住民的迪吉里杜管和形似盤蛇的蛇號。它們在管弦樂中注入近似獸類的呼吸聲,并時而短促重復地制造摩擦音,如同異形在爬行中發出氣息,觸須在抖動。
無調性、反悅耳的管弦樂、音樂與音效的交纏融合、特殊民族樂器和失真效果的運用,讓《異形1》的配樂成為啟迪時代的先鋒作品。它證明太空并不只適配星戰式的輝煌管弦樂,恐怖也不總要用直接粗暴的驚嚇式音樂,低調克制、溶于氛圍的配樂更能讓恐懼深入靈魂。
1986年的《異形2》作曲換成了詹姆斯·霍納。他以優美濃郁的抒情氣質和蕩氣回腸的戲劇起伏著稱,與高德史密斯的風格大相徑庭。《異形2》的導演也換成了更擅長拍科幻動作大片的詹姆斯·卡梅隆。兩人的創作思路不謀而合,都力求在秉持前作神韻的基礎上融入自己擅長的風格。

詹姆斯·霍納
卡梅隆的《異形2》弱化了恐怖畫風,強化了動作場面,升華了女主雷普利的英雄魅力,母女情的刻畫也在黑暗恐懼中留下了溫情和希望。
霍納的配樂與這些變化相得益彰。Main Title 的弦樂引用了俄羅斯作曲家哈恰圖良芭蕾舞劇《加雅涅》的慢板樂章。雖然依舊是渲染漂泊太空的孤獨感,但比高德史密斯Main Title的小號少了幾分神秘,多了幾分悲傷抒情,這是在映射女主喪失女兒的痛楚。

《異形2》劇照
相比前作,霍納在配樂上的最大變化是增加更多打擊樂。打擊樂多以固定音型呈現,奏出穩健有力的重復性旋律,凸顯動作場面的跌宕起伏和人物的英雄氣概。
Going After Newt配合海軍陸戰隊的行動場景,打擊樂和弦樂以固定音型奏出軍事進行曲般的雄渾激昂旋律。
Ripley’s Rescue出現在片中最能凸顯女主魅力的段落——她孤身闖入異形領地,營救被困的陸戰隊員。金屬打擊樂和銅管的固定音型鏗鏘有力、狂飆推進,渲染形勢的危急和雷普利的英勇無畏。
在營造恐怖的配樂中,霍納在承襲高德史密斯式氛圍音樂的同時,也融入了更明晰的旋律線條。Sub-Level 3中,反復出擊的銅管低音、冰冷呼吸般的合成器音色和怪異扭曲的小提琴擦弓編織出《異形1》般的不寒而栗氛圍,但小號奏出的主題始終貫穿,在氛圍化的音符中構建起明確的旋律脈絡。
總體聽來,霍納在承襲前作和自我風格之間找準了平衡點,實現了實驗性氛圍音樂和戲劇性配樂的無縫融合。他配合影片內容,將音樂向抒情、雄壯、剛猛的方向做了調整,但依舊維持了《異形1》飄渺深邃的恐怖感。
1992年的《異形3》配樂由美國作曲家艾略特·戈登塞爾(《夜訪吸血鬼》、《弗里達》)操刀。當時他在古典音樂界已經聲名鵲起,但在電影配樂領域還是新人。導演大衛·芬奇以救贖作為核心主題,異形成為人類原罪的象征,宗教成為角色的精神支柱。雷普利最后以耶穌受難的姿勢跳進火海,犧牲自我,是為人類贖罪的隱喻。

艾略特·戈登塞爾
為了配合主題,戈登賽爾創造性地將氛圍音樂與古典宗教音樂做出嫁接。開頭曲名為“羔羊頌”(Agnus Dei),這是古典彌撒的標配樂章,通常是輝煌動聽的管弦樂,戈登賽爾卻反傳統地加入合成器音色,編織出陰郁邪惡、變幻無常的反悅耳旋律。然而男童人聲依舊秉持著古典圣樂的純凈風格。先鋒與傳統兩種矛盾音樂的調性毫不違和地融為一體,凸顯出腐化與圣潔的反差,象征靈魂在暗夜中尋求救贖。
男童音和器樂的角力在Lento中繼續發酵。初始時,鋼琴、巴松管和雙簧管配合人聲吟唱,回歸古典圣樂的唯美傳統。隨后弦樂、鼓和法國號侵入打破,樂曲漸變趨向氛圍化,彌漫出灰暗荒涼的氣息。
靈魂救贖的時刻在結尾的Adagio中到來。法國號悲壯抒情的主旋律烘托雷普利的自我犧牲,隨后管弦樂團奏出壯闊昂揚的新主題,驅散黑暗,灑下光明。

《異形3》劇照
1997年的《異形4》作曲是約翰·福瑞澤爾(《上班一條蟲》《眾神與將軍》)。當時他尚屬新人,通過提交Demo申請才獲得《異形4》的工作,但他依舊大膽做出新嘗試。他為不同角色設計了專門的音樂主題。這本是電影配樂的慣常思路,但前三部異形電影卻均未采用。

約翰·福瑞澤爾
所有人物里,雷普利和考爾(薇諾娜·賴德 飾)的音樂主題最具創造性。在Main Title和Ripley’s Theme中,福瑞澤爾用鑼和摩擦桿(Rub Rods)的獨特音色營造不祥的氛圍,但又用弦樂奏出溫暖憂郁的抒情性,這是在呼應第四部中的新設定——雷普利被植入異形基因重生,體內也孕育著異形的孩子。她與異形并非敵對,而是骨肉相連,唇齒相依。

《異形4》劇照
考爾的主題在Call’s Fake中呈現,也是以弦樂為核心,但質感比雷普利的弦樂更冷靜僵硬、純真靈動。冷靜僵硬源于考爾是第二代仿生人,喜怒哀樂是由程序生成。純真靈動則是考爾性格感情的映射,也暗示她比普通機器人更接近人類。
相比四部正傳,兩部前傳的配樂乏善可陳,更多只是在沿襲異形系列氛圍化的音樂傳統,同時加入更多星戰式的恢宏壯麗管弦樂。雖然這也匹配了兩部前傳科幻大于恐怖的類型定位,但所有配樂幾乎都遵循常見的類型套路,功能性地為場景服務。
以《普羅米修斯》中最著名的Life一曲為例,小號和弦樂合奏出綿長遼闊的抒情旋律,間或的鼓聲和隱約縈繞的人聲合唱注入遠古文明的史詩氣息。這確實是一首激蕩人心的美曲,但類似配樂常見于多數好萊塢科幻大片。
《契約》則是在The Covenant、Sails和Planet 4/Main Theme等曲目中反復重現高德史密斯《異形1》的主題旋律,只是加入更多合成器效果調整調性。模式化的配樂思路和過度的致敬已經喪失了異形系列開創革新的精神。
幸好最新的《奪命艦》配樂呈現出久違的新靈感。英國作曲家本杰明·沃菲斯齊(《銀翼殺手2049》)借鑒《異形4》的配樂思路,為蕾恩、安迪和異形三個主要角色分別寫了音樂主題,但他的創新體現在三段主題之間的隱性關聯。

本杰明·沃菲斯齊
蕾恩的主題初現于That’s Our Sun中,銅管和弦樂合奏出的四音符旋律宛如暗夜行路,對應蕾恩艱難險惡的生存環境。虛幻飄渺的人聲穿插其間,如黑暗中的微光,孕育著不滅的希望。弦樂隨著音樂發展逐漸加強,色彩也漸趨明亮,象征蕾恩不屈的意志力。
安迪的主題與蕾恩有著幾乎相同的音符,配器也同樣以銅管和弦樂為核心,只是音符順序前后顛倒。相比蕾恩,安迪的主題更規整、內斂、嚴肅,更符合他仿生人的身份和內向樸實的性格。

《異形:奪命艦》劇照
The Chrysalis 初始先致敬式地重現《異形1》Main Title的開場音符,隨后沃菲斯齊的異形主題緩慢滲入,長線條弦樂散發出陰冷腐爛的氣息,多變銳利的短促音符點綴其間,如同舞動的觸須。隨后介于人獸之間的雜亂叫聲占據主導,宛若異形吃人過程的音樂化呈現。
與安迪主題一樣,異形主題和蕾恩主題的音符也高度近似,只是旋律的色調趨于陰暗扭曲,與蕾恩的音樂形成映象式的反差。
沃菲斯齊用相似音符寫蕾恩、安迪和異形的主題,又利用編曲和配器的變化讓三段音樂呈現出顯著不同的聽感和調性,這暗示了人類與異形畸形矛盾的關系——人類的進化本能孕育了異形,異形也要寄生于人體,兩者看似相斥,實際本為同源,不可分割。
資料來源:
The Great Unknown: The Story Behind Jerry Goldsmith's Score for “Alien”
(RogerEbert.com)
Aliens Soundtrack review
(amazingmoviemusic.com)
Alien 3 review (MovieMusic UK)
Alien: Resurrection review (filmtracks.com)
Alien:Romulus—Soundtrack Review (Zanobard Revi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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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就算閉上眼睛聽,我也能給《異形》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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