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8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到訪阿塞拜疆，展開為期兩天的國事訪問。根據克里姆林宮網站公布的訪問議程，8月18日當晚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夫婦與普京進行了非正式會見，19日全天安排有雙邊不同規格的正式會談，兩國總統共同會見媒體，出席并見證政府間文件簽字和交換儀式，兩國總統發表共同聲明。此外，阿塞拜疆方面還安排了參訪巴庫白城（Baku White City）[i]以及東正教堂等行程。

普京本次到訪阿塞拜疆，外界普遍聚焦其選擇的特殊時間節點和安排。關于此次俄羅斯總統訪問行程的背景，首先是近來俄烏戰事前線壓力吃緊，烏軍自2022年2月沖突升級后首次攻入俄羅斯領土；另外，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普京總統在境外訪問的安排都更加謹慎，境外行程及活動安排都盡量體現高效和務實。

在此背景下，普京時隔一年多再次到訪與俄羅斯毗鄰的南高加索地區，在巴庫就俄羅斯與阿塞拜疆兩國的盟友關系以及未來的合作問題進行磋商，反映出的是當下俄羅斯對南高加索地區的戰略需求，以及在維系與該地區的穩定聯系、鞏固周邊的戰略利益方面，寄希望于阿塞拜疆發揮更大作用。

2024年8月19日，阿塞拜疆總統阿利耶夫為到訪的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歡迎儀式，并與普京舉行會談。視覺中國 資料圖

為什么是阿塞拜疆？

2020年9月，納卡地區的凍結狀態被打破，亞美尼亞與阿塞拜疆關系中的這一核心矛盾再次成為兩國日常生活中的重點關注話題。作為與兩國存在歷史紐帶和緊密關系的俄羅斯，自第二次納卡戰爭爆發后主導沖突協調工作。根據俄羅斯、亞美尼亞、阿塞拜疆三方簽署的聯合聲明，俄羅斯維和部隊進駐納卡地區。隨著2023年9月阿塞拜疆展開對納卡地區的新一輪軍事行動，地區局勢發生了明顯變化。根據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達成的共識，俄羅斯維和部隊在2024年上半年提前撤離納卡地區。

相比當下依舊緊張的俄烏沖突局勢，南高加索地區在近年來發生的巨大變化以及安全環境重塑的速率都更高。三年間，相對于包括俄羅斯、法國、歐盟等參與的協調機制以及達成的協議和聲明，納卡地區不斷傳來的前線消息反映出的則是另外一種事實。自2022年9月第二次納卡戰爭的爆發直到2023年9月以阿塞拜疆獲得勝利，圍繞納卡問題和現實沖突困境的事實說明，俄方仍舊堅持的調解思維在現實情況下已經難以維系。對于俄羅斯而言，第二次納卡戰爭的整個過程以及不同時間節點可以調配運籌的資源都在發生顯著變化，特別在俄烏戰場消耗大量資源的情況下，在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之間繼續發揮協調作用的力度有限。

在理想狀況下，莫斯科希望與阿塞拜疆、亞美尼亞以及格魯吉亞都保持高水平的關系，并且緊密聯系和互動，這意味著地區以及國家間的議程及存在的問題需要俄羅斯的參與，從而以此作為維持俄羅斯戰略利益以及國家安全的保障。但是，在亞美尼亞因第二次納卡戰爭失利而產生疏離俄羅斯的情緒之前，俄羅斯與格魯吉亞的關系早在2008年就因武裝沖突而完全破裂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現實狀況下俄羅斯希望繼續參與南高加索地區事件發展的抓手也有限。與此同時，阿塞拜疆在地區內的實力和地位也決定了俄羅斯對其的重視程度，另外其區位優勢與南北運輸走廊項目重合，對于當下與域外聯系極度受限的俄羅斯而言意義重大。

在本次訪問阿塞拜疆的密集行程中，普京在多個會晤場合的表達一部分是圍繞俄羅斯與阿塞拜疆的關系及各領域的務實合作內容，同時也會將阿塞拜疆置于整個南高加索地區，即雙邊確認就區域議程中的一些問題進行審議，也明確指出阿塞拜疆在里海地區和高加索地區發揮的作用。[ii]從這一點來看，俄羅斯在特殊的時間節點再次明確表達對南高加索地區安全形勢及各類地區議程的關注，同時在這一具有未來指向的工作中，明確釋放期待阿塞拜疆發揮作用的最新信號。

“后納卡問題時代”與南高加索安全形勢

自2023年9月納卡地區形勢發生根本變化之后，俄羅斯作為納卡問題最主要的協調方的工作也隨之面臨新情況。對于后納卡問題時代的現實，亞美尼亞方面復雜的悲觀情緒包括納卡地區的失守、因戰爭產生的傷亡和難民，其中還有指責俄羅斯未實質履行安全互助義務。自2023年末開始，因納卡問題“終結”導致的連帶問題開始顯現，即亞美尼亞與俄羅斯的關系遇冷，亞美尼亞宣布暫停參與集體安全條約組織，亞總理帕希尼揚認為“亞美尼亞參與的外部安全體系是無效的”[iii]。

另外，亞美尼亞在多個場合避免與俄羅斯方面接觸，在協調解決納卡后續問題方面體現出鮮明的自主特點。但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亞美尼亞政府提出的沖突化解方案以及和平發展愿景并未得到地區內國家的積極回應。在改善與阿塞拜疆關系方面，亞美尼亞的和平號召以及啟動實質性與阿塞拜疆的領土劃界工作在實際推進中也同樣面臨重重困難。

作為本次訪問的重要內容之一，普京與阿總統阿利耶夫就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關系的現狀進行了討論。從俄羅斯方面的表述來看，關于“繼續盡最大努力，實現兩國互動的正常化；根據俄羅斯與阿塞拜疆、亞美尼亞早前達成的三邊協議締結和平條約”[iv]，實際上是表明俄羅斯在亞阿兩國關系進入新階段之后，有意繼續參與問題的協調和解決，接續俄羅斯與兩國的聯系，以及鞏固俄羅斯在南高加索地區的存在。

與之前情況的差異之處在于，當下俄羅斯在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之間的中立地位已經不同以往，或者起碼在亞美尼亞方面看來，戰爭結束后面臨事關國家“生存”的壓力更大，俄羅斯究竟會在后續具體工作中采取何種方式，事關俄羅斯與亞美尼亞的關系走向和整個地區的安全形勢。

阿塞拜疆成為俄羅斯實現其戰略的新支點

在南高加索地區，阿塞拜疆在資源、人口以及綜合國力指標上都占據優勢。獨立30多年來，阿塞拜疆的轉型和發展經驗是將自身的資源稟賦與周邊主要國家穩定關系有機結合的典型案例。

在南高加索地區范圍內，阿塞拜疆的確具有相當的資源優勢和發展基礎，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其穩定的發展環境和靈活多元的外交運籌，使得在區域大國之間的中間地帶“小國”也能有效利用發展機遇。

在外交方面，阿塞拜疆的突出特質體現在其一向堅持和踐行的多元平衡。高加索地區仍然是該地區周邊力量接觸的前線，外部力量的變化很可能直接對地區內國家產生連帶影響。基于對南高加索地區國家轉型發展軌跡的對比總結，會發現在凍結沖突與變動可能并存的高加索“前線”，阿塞拜疆的戰略使其有效抵御了被大國力量捆綁所帶來的集團化風險，所實現的可見可感的國家發展，使其在周邊大國的外交布局中的分量大大增加。

普京此次訪問阿塞拜疆，從會晤內容傳達出來的多領域合作內容表明了在未來階段莫斯科對巴庫以及整個南高加索地區的戰略定位。在俄烏沖突持續以及遭受西方制裁限制的背景下，俄羅斯不僅需要從安全角度考慮維系周邊不同方向上的穩定態勢，同時，通過“開放”周邊、進一步打通與域外的聯通也至關重要。在俄羅斯倡導的南北運輸走廊項目框架下，阿塞拜疆又一次成為了連接地區大國甚至更遠地帶的關鍵節點。這一目標的落實，以及最終實現普京描述的“互利互惠”，需要穩健的俄阿關系作為基礎性保障。

在文化方面，阿塞拜疆也展示了俄語和東正教在其多元、開放環境中的現實情況，雙方同時就未來一個時期的人文合作議題進行規劃部署。這些參訪行程的內容安排，正呼應了兩國總統在會見媒體時反映出的親密的盟友關系的實際內容，而與此同時普京提及的尊重主權、互不干涉內政[v]或許可以理解為新時期俄阿關系的“準則”。

從整個行程釋放出的信息來看，普京訪問阿塞拜疆所承載的意義直接對應現階段俄羅斯的戰略需要。不論是從當前俄烏戰事發展，還是全盤觀察俄羅斯西部以及南部邊界的現實狀況，阿塞拜疆所在的南高加索地區對俄歐洲部分的安全態勢，以及提供有效域外通道都是最為重要的戰略方向。而在南高加索地區內，因近年來戰略態勢變化塑造出的地區新格局，使得阿塞拜疆成為俄羅斯為實現其戰略的新支點。

（石靖，清華大學國際與地區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注釋：

[i]巴庫白城項目旨在創建一個整體且可持續的城市環境，涉及重新開發阿塞拜疆首都東部區域（即所謂的“黑色之城”，這是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石油工業設施集中的巴庫郊區）。該項目計劃建設十個具備現代化基礎設施的城市社區，并對該地區進行園林綠化。資料來源：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74891

[ii] “Vladimir Putin and Ilham Aliyev made statements for the media“，President of Russia, August 19, 2024, 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74887

[iii]《亞美尼亞總理：暫停參與集安組織！》，《參考消息》，2024年2月23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91684347211552108&wfr=spider&for=pc

[iv] “Vladimir Putin and Ilham Aliyev made statements for the media“，President of Russia, August 19, 2024, 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74887

[v] “Vladimir Putin and Ilham Aliyev made statements for the media“，President of Russia, August 19, 2024, http://en.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748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