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60年代，在上海中國畫院的組織策劃下，由上海中國畫院首批花鳥組畫師合作繪制的《花鳥畫譜》問世。在上海中國畫院所藏的諸多名家作品中，這套《花鳥畫譜》是一件明星展品，畫譜共122幅，由孫雪泥、王個簃、張大壯、江寒汀、陳秋草、陸抑非、唐云、吳青霞、張守成等人共同創(chuàng)作。這套具有顯著教學性質(zhì)、帶有完整教學體系的課圖稿畫譜，堪稱代花鳥畫壇半壁江山集體創(chuàng)作的傳世秘笈。這一由上海書畫出版社新推出的《花鳥畫譜》（典藏版）近日亮相上海書展現(xiàn)場。

《花鳥畫譜》（典藏版）書影

2014年，上海中國畫院以這套畫譜為核心，舉辦了“筆墨傳承——上海中國畫院花鳥畫譜特展”；2020年，在上海程十發(fā)美術館舉辦的“星光璀璨·不同而和：上海中國畫院藏合作畫展”與2023年在上海中國畫院舉辦的“總知春爛漫——紀念張大壯、來楚生、江寒汀誕辰120周年特展”中也都展出了該畫譜的部分畫稿，展覽一經(jīng)推出便廣受好評，吸引了大量觀眾。

 創(chuàng)作緣起，普及美育

《花鳥畫譜》由上海中國畫院花鳥組的諸多名家合作完成，是一套具有顯著教學性質(zhì)、帶有完整教學體系的課圖稿畫譜。

自古而今，由一流大家繪制的課徒稿本就少見，傳世者僅有傳為倪瓚《山水畫稿冊》、董其昌《畫稿冊》、龔賢《山水課徒畫稿冊》寥寥數(shù)件。可見在古代，除入室弟子外，普通人要想學習繪畫是極其困難的。清代初年，為了方便學習，王概等人編撰的《芥子園畫譜》流傳甚廣、影響深遠，但由于是石印本的緣故，無法展現(xiàn)中國畫中最核心的筆墨技法，學者只能求其形，而無法得其韻。可以說，在《花鳥畫譜》之前，由名家親筆創(chuàng)作的，帶有清晰步驟，涵蓋各種畫法，包羅豐富門類，展現(xiàn)筆墨技法且數(shù)量達百二十余幅的花鳥課徒畫譜是沒有的。因此，這套畫譜就顯得意義非凡，可謂“前無古人”。它非但對今天乃至后世學習花鳥畫者具有重要的學習、借鑒意義，更反映了上海中國畫院的建院宗旨與職能，是上海中國畫院老一輩花鳥畫大家留給世人藝術珍寶。

上世紀60年代，上海中國畫院張大壯（左一）與葉潞淵（左二）、來楚生（左三）、馬公愚（右三）、鄧懷農(nóng)（右二）、陳巨來等合影

回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畫院伊始，葉恭綽、陳半丁兩位先生于1956年在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二屆全國委員會上共同提出“擬請專設研究中國畫機構”的提案。這一提案引起黨和國家領導人的重視。同年6月1日，周恩來總理主持國務院常務會議，便通過了文化部“北京與上海各成立一所中國畫院”的報告和實施方案，并提出了建院方針：“畫院的建立是為了繼承中國古典（包括民間）繪畫藝術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且使它進一步發(fā)展和提高；畫院的具體任務是繁榮國畫創(chuàng)作，培養(yǎng)國畫專門人才；并對國畫作理論的探討及負責院外國畫創(chuàng)作的推動和輔導工作。”可見，在中國畫院的建院方針中，創(chuàng)作、教學、研究是畫院的三項基本職能。

1958年11月29日《文匯報》刊登《拿出優(yōu)秀作品，迎接明年國慶——上海國畫院組織畫家深入生活》

而1958年11月29日，《文匯報》刊登了這樣一條消息——《拿出優(yōu)秀作品，迎接明年國慶——上海國畫院組織畫家深入生活》：“上海中國畫院的畫家們?yōu)榱擞由虾＝夥攀苣旰蛧鴳c十周年，制定了具體的創(chuàng)作規(guī)劃。規(guī)劃要求在明年國慶節(jié)前，力爭產(chǎn)生優(yōu)秀國畫創(chuàng)作120到150件，還將編繪一套花鳥、山水、人物畫的基本技法的教材和編撰一部‘近代中國美術史’，并撰寫一些關于國畫的通俗小冊子。”可見，上海中國畫院原擬組織畫院老畫師們分畫科編繪花鳥、山水、人物畫三套畫譜，用作基本技法教材，這正是《花鳥畫譜》的創(chuàng)作緣起。在這個計劃中，最終只有《花鳥畫譜》順利完成，至今已有近60余年了。

《花鳥畫譜·絲瓜》

《花鳥畫譜·牡丹、月季》

大師陣容、集體創(chuàng)作

由于《花鳥畫譜》屬于集體創(chuàng)作的原因，故創(chuàng)作者們并未在畫譜上署有名款，但根據(jù)上海中國畫院的資料記載，孫雪泥、王個簃、張大壯、江寒汀、陳秋草、陸抑非、唐云、吳青霞、張守成等海派老一輩花鳥畫大家均參與其中。一些參與創(chuàng)作的畫家以及畫家后人也對畫譜的創(chuàng)作作過敘述，如陸抑非晚年曾對弟子賞竹回憶道，1965年，“我們上海中國畫院花鳥組集體編繪了這本《花鳥畫譜》，印1000冊。那辰光彩色畫冊極少見。起初計劃印得大一些，可惜最后卻縮小了二分之一，印得太小了，細節(jié)看不分明。畫譜主要由花鳥畫‘四大名旦’執(zhí)筆：江寒汀畫鳥，張大壯畫蔬果和石頭，唐云畫花卉，我畫草蟲，也畫花卉和鳥；還有其他畫師參加。這本畫冊中的荷花是我畫的。” 

陸抑非課徒稿《芍藥》

陸抑非曾在中國美術學院留下過數(shù)量極多的課徒稿。結合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課徒稿，便可以辨別出《花鳥畫譜》中哪些畫稿出自其手，比如其中有一開《芍藥、月季》，與他在中國美術學院所畫的一頁《芍藥》畫稿十分相似。兩者都以勾畫點葉法繪白芍藥一株，并以朱紅繪花朵背面結構。而另一開帶有小寫意畫風的水墨《絲瓜》，絲瓜與絲瓜花皆以淡墨線勾勒，絲瓜葉以濃墨揮寫，一筆之中間有濕筆與飛白，墨色滋潤，筆法生辣，鮮潤瀟灑，與陸抑非的幾幅絲瓜作品相合，可能出于其手。  

《花鳥畫譜·鸚鵡、幺鳳、葵花鳥》 

江寒汀課徒畫稿《鸚鵡》

《花鳥畫譜·禽鳥的嘴眼》

《花鳥畫譜·禽鳥羽毛組織及羽毛細圖》

翻看畫譜中禽鳥部分，這些禽鳥無論造型姿態(tài)，還是筆法、設色都能在江寒汀繪制的數(shù)套《百鳥百卉圖》中找到相似者。在近現(xiàn)代眾多海派花鳥畫家，甚至放眼全國，江寒汀筆下的靈禽百態(tài)也足以睥睨群雄，堪稱獨一無二。為了畫鳥，他在家中養(yǎng)了數(shù)十只禽鳥，乃至能為鳥治病，足見觀察之深。《花鳥畫譜》的禽鳥部分由其主筆是不足為奇的。這套畫譜中，不但涵蓋雞、鴨、鵝等家禽與十幾種靈禽，而且還有數(shù)開畫稿對禽鳥作解刨式的呈現(xiàn)，包括各種禽鳥的頭部、足部、羽毛結構，等等。這類白描畫稿已近于禽鳥的結構解剖圖，可以看出翅膀處初級飛羽、二級飛羽、三級飛羽是如何生長的。此外，這頁畫稿還清晰地畫出單根羽毛的樣子，以及尾部羽毛的幾種結構。從中，不但可見老一輩畫家格物致知的精神，同時也能看出，無論寫意筆法、還是工筆畫法，都需要建立在對禽鳥的組織結構有清晰認識的基礎上。

《花鳥畫譜·工筆沒骨牡丹》

我們還能在《花鳥畫譜》中找到張大壯先生的數(shù)見珍品，如一開絹本沒骨牡丹，花朵層層疊疊，柔軟細密，以惲壽平的沒骨法為之，設色淡雅清麗，筆致秀潤凈糯，大有惲南田的風韻，當出于被譽為“現(xiàn)代惲南田”的張大壯之手。而畫譜中的蔬果部分，水潤多姿，清新自然，也應該有數(shù)件是他繪制的。

《花鳥畫譜·梧桐墨竹》

《畫譜》中復有一開《墨竹》、一開《梧桐墨竹》，其中墨竹的用筆靈動滋潤，竹葉組織方式明顯受到明清野逸派石濤等人的影響，當為唐云的手筆無疑。此外，《棉花》《水稻》等則可能是王個簃、陳秋草等人所畫。張守成女、著名花鳥畫家張淵女士則認出其中工筆的《牡丹》、《絲瓜瓢蟲》以及小寫意的《秋海棠》等為其父張守成所繪。

綜上，《花鳥畫譜》雖未署各家名款，但通過畫家的回憶、風格的辨析，可以大致了解哪些畫稿出于何人之手。這些畫家中，如王個簃是海派巨匠吳昌碩的得意弟子，張、江、唐、陸在20世紀40年代便譽為海上花鳥畫壇的“四大名旦”。他們大部分是學藝于新中國成立前，藝術成熟于新中國成立后，創(chuàng)作《花鳥畫譜》時正值藝術的巔峰期。可以說，這些畫家非但是海派花鳥畫壇的中堅力量，也是近現(xiàn)代花鳥畫壇的半壁江山。而《花鳥畫譜》正是這半壁江山為繼承、弘揚花鳥畫傳統(tǒng)技法而精心繪制的一套“秘笈”。 

《花鳥畫譜·畫鳥順序》

門類豐富、名家心髓

《花鳥畫譜》之所以是一套具有教學性質(zhì)、帶有完整教學體系的課圖稿畫譜，首先在于這套畫譜門類齊全、體系完備。按花鳥畫中的主要門類，可分為花卉、禽鳥、草蟲、蔬果、樹石等。每一大門類又可依次細分，以花卉的60余頁畫稿為例，若細分，可分為水墨與設色、工筆與寫意、沒骨與勾勒等；再細分，又可分為草本、木本、藤本等。可以說，學習者想要學習乃至研究傳統(tǒng)花卉，無論是各類傳統(tǒng)畫法（工筆、寫意、沒骨、勾勒），還是各種特征的花卉（木本如桃、李、梅、杏，草本如蘭、萱、鳶尾，藤本如凌霄、紫藤），于此均可找到路徑。

《花鳥畫譜·水墨梅花》

其次，畫稿展現(xiàn)了清晰的繪畫步驟，尤其是對于復雜的物象而言，孰先孰后的步驟是學習者尤其需要關注的。如《畫譜》中的禽鳥，專門有一開展現(xiàn)禽鳥從鳥喙、眼睛，至頭部、頸部，再至背部、翅膀、腹部，最終至尾巴、足部的繪畫過程，使學習者對繪畫的先后次序有所了解。而除了展現(xiàn)步驟之外，《畫譜》又特別注重描繪同一物象的不同形態(tài)，這同樣是繪畫中重要的一環(huán)，如一開圈花的墨花畫稿，描繪了正、側、背、俯、仰、花苞、半開、全開、凋落等多種角度與姿態(tài)的梅花。這對平時學習訓練，乃至創(chuàng)作，具有相當?shù)慕梃b意義。而這種分解性質(zhì)的畫稿與古代的著名畫譜如宋伯仁《梅花喜神譜》、李衎《竹譜》，以及黃筌粉本畫稿《寫生珍禽圖》均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實際上，這不但可以視教學性質(zhì)為課徒稿，也可以視為幫助畫家自身創(chuàng)作的粉本。

《花鳥畫譜·勾勒花朵式一》（白描）

《花鳥畫譜·點簇花朵式一》（水墨）

其三，與眾不同的是，《花鳥畫譜》中多處出現(xiàn)白描工筆與水墨寫意一一對應的畫稿。如描繪各種木本植物的葉形，描繪荷葉、浮萍，描繪花苞、花蕊等畫稿，均有一開白描畫稿配以一開墨筆畫稿。這顯然也與花鳥畫自身的特點密切關系。因為學習花鳥畫，自有其有別于山水畫、人物畫的訓練方式。細究花鳥畫與山水畫在學習過程中的區(qū)別，便可發(fā)現(xiàn)對于自然中的山石而言，其造型并無一定的規(guī)律，山石既可以是方的，也可以是圓的，既可以是規(guī)整的，也可以是奇崛的。因此，畫中的山石造型只有美丑之別，卻無對錯之分。而花卉則完全不同，不同的花、葉皆有不同的結構組織，如畫牡丹葉便有“三叉九頂”之說，與芍藥的葉形完全不同。本質(zhì)上，通過繪制白描，可以研究植物的細微結構。經(jīng)過如此細致的觀察和描繪，在創(chuàng)作寫意畫作時，自然對物象的結構規(guī)律、物理物態(tài)胸有成竹。因此，對花鳥畫而言，不但有美丑之別，更有對錯之分。這在學習過程中，是尤其需要加以注意的。在這套畫譜中，便通過白描的畫法清晰地勾畫、交代出花卉的組織結構，使學者明白其真實的結構與造型。而另一開對應的水墨畫稿，則旨在展現(xiàn)筆墨技法，從中可以看到毛筆按壓、拖動、勾畫、點厾、拂擦種種痕跡，可以看到兩筆交接處如何自然銜接過渡，看到干濕用筆如何融合交疊在一起，看到如何使轉(zhuǎn)毛筆，描繪出各種花卉豐富多樣的造型，從而使學者對精微深奧的筆法、墨法有所了解，這也是古代《芥子園畫譜》《竹譜》《梅花喜神譜》等石印畫譜所無法呈現(xiàn)的。

《花鳥畫譜·松》

《花鳥畫譜·沒骨石、湖石》

除了花、鳥、草蟲之外，《花鳥畫譜》中還有坡石、湖石、松、柏、泉口等帶有山水元素的畫稿，大約是為了對花鳥畫中可能用到的配景做一梳理。最終，還要提及一點：如果仔細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花鳥畫譜》中有不少畫稿存在剪裁、拼貼的痕跡。換而言之，畫師們在創(chuàng)作這套畫稿時，不是一揮而就，而做過反復調(diào)整，精心挑選，最終選取最為滿意者，剪裁、拼貼，裝裱成一開畫稿。其中的點滴心血，是不難想見的。除了畫稿以外，《畫譜》附有一篇理論性的前言，全面概述花鳥畫的具體畫法與淵源文脈，與畫譜圖文相互配合，形成理論與實踐的配合。

綜上，《花鳥畫譜》雖未有署名，但創(chuàng)作者均為第一流的海派花鳥畫家，占據(jù)了近現(xiàn)代花鳥畫壇的半壁江山。而畫譜豐富的門類、成體系的畫稿，反映出畫譜的創(chuàng)作帶有嚴密的教學體系，蘊含了這些花鳥畫大家的畢生經(jīng)驗與精髓。歷數(shù)從古至今的課徒畫稿，從未出現(xiàn)過由眾多大家共同繪制，條例清晰、體系嚴密，用以教學的花鳥畫課徒稿，真可謂群芳爭妍，澤被后世。 

“2024年上海書展”正在進行中，據(jù)悉，8月19日上午11:30-12:30將于上海展覽中心友誼會堂友誼廳舉辦“《花鳥畫譜》新書分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