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程書書

編輯 | 李信馬

題圖 | 番茄小說微博

網文作者秋語（化名）已經在番茄小說上停更了半個月，她告訴DoNews：“如果番茄小說不能保證不再做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我會繼續斷更去別的網站寫。”

今年6月，番茄小說的“AI 訓練補充協議”在網上討論的沸沸揚揚，秋語想起來，自己在半個月前好像也被推送并簽約過這個協議。重新細看協議，秋語才發現了隱藏在其中的爭議條款：3.2.10 甲方可以將簽約作品的全部/部分內容及相關信息用于數據、語料、文本、素材標注和學習；乙方同意，甲方使用簽約作品訓練模型生成的文字進行傳播，不得訴甲方侵權。

圖源：受訪者截圖

“推送時）網站那邊并沒有主動提醒這件事，我本著對網站的信任粗略看了一遍，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一點。”

巨大的背刺感讓秋語憤怒到極點，她從朋友那里得知，有人兩年前的作品合同里就有這個協議。“打著以AI輔助作者寫作的口號，利用我們作者辛辛苦苦寫出來的作品，打碎了再縫合成他們的東西，再來和我們擠占市場，這和殺雞取卵有什么區別？”

隨著事件不斷發酵，越來越多的作者開始停更抗議，7月15日，番茄小說終于在“龍的天空”論壇、今日頭條番茄小說官方賬號上做出了回應，表示官方沒有發布過任何純AI寫作的作品，也不會違背作者個人意愿使用AI寫作能力。如作者對協議有異議，可以盡快協助解除相關AI條款約定。

但在秋語看來，這不過是平臺不負責任的推脫。“回應中即沒有明說自己不會再繼續訓練 AI，也沒有放棄尋求作者們的同意，甚至是引導作者，讓渡自己的權益。平臺這樣的態度如何讓我們再信任？”

如今，距離番茄小說發出回應已經過去快半個月，像秋語一樣仍然停更抗議的作者還有很多。他們抗議的不僅僅是隱藏在合約中的“陷阱條款”，還有平臺可能試圖利用他們辛辛苦苦創作的作品“喂養”出“AI作者”，來取代他們。

01、好東家變“黃世仁”

在“AI協議”風波之前，番茄小說在一些作者眼里還算是一個“不錯的平臺”，因為門檻低、上手快、限制少、機會多，成為到不少新人作者試水的第一站。

另一方面，相比起點中文網等付費閱讀平臺，番茄小說等免費閱讀平臺的崛起，更像是一種“大勢所趨”。

秋語已經有八年寫文經歷，她選擇番茄小說，就是看中了平臺的流量。去番茄小說之前，秋語一直在付費網站寫小說，但近兩年讀者不太愿意花錢看小說，導致付費網站作者的收益驟減，她產生了去免費閱讀平臺寫小說的想法，背靠抖音海量流量的番茄小說，就成為了她試水的首選。

同在番茄小說上寫文的新人小米（化名）告訴DoNews，在番茄小說上寫文的收入主要來自粉絲聽讀收益分成和讀者贈送的禮物，而這些都取決于網文的吸量程度。“一本新書上線會有個首秀（前四萬字），首秀有熱度，平臺就會大力推流。首秀當日收入破千，堅持寫，后面月收入過萬沒問題。”

秋語也表示對在番茄小說上的收入還算滿意，要不是此次的“AI協議”事件，番茄或許會是她長期耕耘的平臺。

但平臺的回應讓她很失望，包括上線的解約選項，操作入口很深不易找到，也足以體現番茄小說對此的實際態度了。

圖源：小紅書

拿不定主意的秋語沒有貿然解約，但她已經對平臺產生信任危機，害怕再被套進去。“我會繼續斷更去別的網站寫，如果番茄小說一直不給出一個明確的回應。”

02、輔助工具or競爭對手？

如秋語一般考慮從番茄平臺“逃往”其他平臺的網文作者不在少數，然而不能忽視的一點是，番茄小說的AI條款發酵前，包括百度、字節、騰訊、知乎在內的多家公司，都在投入以中文寫作為核心能力或主要能力的大模型。

去年7月，騰訊旗下閱文集團發布了網文行業首個大模型“閱文妙筆”和基于這一大模型的應用產品“作家助手妙筆版”，從內容靈感、場景創作、知識服務等方面服務作家的創作；同月，百度旗下的七貓中文網推出“AI小助理”功能，為作者解答創作過程中遇到的問題、提供參考；去年10月，中文在線發布了AI輔助創作大模型“中文逍遙大模型”，可以根據作者創意生成故事概要、章節寫作大綱，還具有續寫、模擬角色對話等輔助創作功能。

其實番茄小說今年五月份上線AI寫作功能時，也同樣是以輔助作者創作為目的。只是AI補充協議讓作家們發現，番茄小說將簽約作品拿去喂AI，有訓練AI成為“生產力”的意圖。

創作了《江山不若三千弦》《大理寺萌主》等作品的網文作者墨白焰說：“我對AI寫作保留態度，但對番茄使用作者作品作為素材訓練AI是明確反對的。”經歷過付費閱讀時代的她始終認為，小說的核心是感情和思考，而AI寫作卻是基于大量素材和基礎邏輯的拼湊，經不起推敲，取代不了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作者。

但平臺使用網文作品作為素材訓練AI，對網文作者們依舊充滿著危險性。

“網站使用作品內容訓練AI，是否能保證被訓練的AI在創作時，僅僅把作品作為學習素材使用，創作出的東西也與素材沒有重合？而如果出現重合，AI創作出來的作品究竟算不算抄襲？而作者被AI抄襲又該如何維權呢？”

墨白焰的這些擔心不無道理，因為目前來看，國內在AIGC版權問題上還沒有相關的法律，而番茄的協議中則是明確了“訓練生產內容受平臺版權保護”。這也意味這作者辛辛苦苦創作出來的作品，很有可能被AI抓取素材訓練后“復制”過來，成為平臺享有版權的作品，而作者本人還投告無門。

03、AI能取代作者嗎？

番茄小說顯然沒打算對AI寫作“收手”。

事實上，已經有不少作者發現，在番茄小說平臺上出現了多個疑似AI作者的賬號，且還發布了不少作品。

例如ID為“江沅說書”的作者，近3個月內上架了222本書，更新速度遠非人類所能及。而點開其作品，會發現不少開頭都基本雷同。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陽光如何如何”，就是“陽光灑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何如何”，還有就是“還忙碌的街道，夏日陽光如何如何”......不過目前該賬號已經刪除了所有內容。

圖源：番茄小說

當前來看，AI生成的網文作品質量一般，甚至可以說粗制濫造，可如果平臺不加標注和區分地推流，那許多真人作者的作品將會難以被讀者發現并閱讀。

在多個網文平臺都有產出的網文作者米米（化名）解釋稱：“在免費模式下，網文作者的作品曝光都是靠平臺的推流，如果平臺不推，再好的作品也會被埋沒。”

某種意義上來說，番茄小說的這次“AI補充協議”風波，也揭開了免費閱讀模式下作者最大的痛點——缺乏議價權。作者的收入并非來源于讀者，而是廣告商，靠流量賺收益的模式下，作品本身的價值就被削弱。平臺掌控著流量，作者淪為工具。

也因此，用更廉價的AI來替換作者，對于網文平臺而言，有著明顯的經濟效益。

一來，AI寫作在產能方面的優勢眾所皆知。此前華東師范大學團隊公布了一篇由AI完成的長篇玄幻小說《天命使徒》，主導該項目的文學教授王峰在分享中就談到：“完成這篇長達百萬字的小說，僅用了一個半月時間。可一個勤奮的網絡寫手想寫出相同的體量，往往需要一年。”

二來，免費閱讀平臺上，大量用戶對網文內容的品質要求相對不高，套路性的情節就能滿足他們消磨時間的意愿。因此，AI寫作在學習了大量熱度小說的素材后，歸納總結套路化生成的內容，或許也能滿足用戶的需求。

提高產能還能減少成本，平臺當然愿意去推行。然后，平臺大力推行AI寫作，人類作者的收入就會被擠占。米米就猜測：“平臺給到我們作者的待遇或許將會越來越苛刻。比如再降低分成比例，或是減少各種獎金的金額。”

雖然墨白焰還是認為，無論科技如何發展，AI寫作如何進化，只要有對優質內容有需求的讀者存在，AI就代替不了真人。只是，即使AI無法代替優秀的作者，可當抄襲拼接被允許后，所有網文作者的未來，也都將被深深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