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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潭日記208:傳神
琥珀潭日記208:傳神
晏弘
常言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譬如看戲,旦角上場亮相,驚人于傾倒,眼、嘴、手、腰、身、步,表演技法一一到位,顧盼之間眉目傳情,肢體語言恰到好處,一顰一笑,一招一式,唱念做打,四功五法,演活了,全靠一個神字。
黃梅戲傳統曲目《打豬草》,看守竹園的小主人金小毛誤以為陶金花打豬草時偷了竹筍,后來自知誤會,“不打不相識”,兩人竟然交上朋友,一路唱著“郎對花,姐對花,一對對到塘埂下”,無論唱腔還是舞蹈,莫不天真浪漫,小毛送金花回家,不覺到了金花家門口,金花喚一聲媽媽,無人答應,高興地拉住小毛的手,頭一揚,說:“小毛哎!我媽媽不在家,吃雞蛋泡米去喲!”小毛的臉上仿佛長滿眼睛,驚喜地說:“吃雞蛋泡米咯!”落幕了。鄉下少男少女那份純真、活潑、無邪,仿佛山野吹來的清風,帶著花枝綠葉和新翻泥土的芬芳,自然、愜意而令人神往。《打豬草》最后兩句臺詞及舞蹈動作是嚴鳳英參加華東地區匯演前,排練時突發靈感,建議加上去的,確實神來之筆。
蘇東坡早就說過:“務學,神與萬物交;好問,其知與百工通。”得物之真,得物之妙,東坡心法乃“隨物賦形”,如山谷流水,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可不止。東坡在《傳神記》中寫道,人物傳神之難在目,他引用顧愷之的話:“傳神寫照,都在阿堵中。”補充說,其次在顴頰,他現身說法,“吾嘗于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失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余無不似者。眉與鼻口,可以增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于眾中陰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方斂容自持,豈復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顧愷之說:“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蓋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舉體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神似高過形似,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愷之,人人可以為陸探微。使作文者悟此理,人人可以為東坡乎?東坡沒有答應。
傳神之作,不得不說到“明朝三才子”之一的徐文長,其畫風不求形似但求神似,他畫了一幅畫,題為《畫美人》,配以詩曰:
“牡丹花對石頭開,
雨燕低飛杏杪來。
勾引美人成一笑,
畫工難處是雙腮。”
旁注:“湖石、牡丹、杏花,美人睹飛燕而笑”。古有畫龍點睛之說以來,此后皆云美人傳神之處無非秋波,但徐文長獨辟蹊徑之語既出,“畫工難處是雙腮”,非行家里手,不能體會其中妙處。顧愷之說傳神在目,東坡補充其次在顴頰,文長拈出“畫工難處在雙腮”,與東坡會心一處,而俗人意思各有千秋。我不擅繪畫,但知女人的氣質在骨,風情在目,狐媚在腰,出軌在腿,惑眾在胸,純真當在腮矣。腮,笑靨所在,難怪古人稱為“梨渦”,韻在。
論書法,東坡說,書必有神、氣、骨、血、肉,五者缺一,不為成書也,“短長肥瘦各有態,玉環飛燕誰敢憎?”徐文長獨拈一語:“侵讓”,此乃字體布局之秘訣,侵中有讓,讓中有侵,錯落有致,互為照應,呈現諧和之美。“侵讓”中自有“留白”,“留白”自有無盡意,鬼神出沒于此。此語適用領域廣矣,為人為文,處事交際,盡得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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