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2024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詩歌之夜”將拉開帷幕，來自全球各地的詩人、作家、藝術家、媒體人以及詩歌愛好者再度齊聚一堂，展開一場關于詩歌的流動盛宴。

在西安城墻邊的一個咖啡館里，同樣有一群詩歌愛好者，將詩歌、朗誦、音樂與賞析相融合，試圖在城市公共空間內(nèi)挖掘新的場域——讓詩歌進入人們的生活與視野。波蘭著名女詩人辛波斯卡曾說，要"相信個體的、日常而微弱的聲音"，通過詩歌將世界呈現(xiàn)為一個“奇跡市場”，從而探索人類通向自由的隱秘小徑。

這是去年秋天，音樂人王小一、配音演員袁方正和寫詩多年的學者脫脫不花，共同發(fā)起了一個叫做“小馬路詩歌公園”的城市社區(qū)文化活動。他們堅信詩并不只是寫給默讀者的，力圖將讀詩這件事從私密語境帶入公共空間，將顱內(nèi)自嗨導向在場者的共同經(jīng)驗。

本期我們邀請到了“小馬路詩歌公園”的發(fā)起人之一脫脫不花，為我們講述詩歌是如何進入公共空間，又是怎樣在一種公共與私人的對立互融之間撞擊出新的花火。

（本期主持：明星辰）

近期回顧

作為一種現(xiàn)場表演和公共生活的詩歌

詩的傳播一直以來都依賴開放的空間和聲音的表演，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每到驛亭先下馬，循墻繞柱覓君詩。”白居易想知道老友元稹寫了什么新作，就會去驛亭這樣的公共空間，在墻壁或廊柱上尋找。百年前，莫斯科的藝術家、詩人和樂手們或坐或站在“詩人咖啡館”的小舞臺邊，看未來主義者們像辯經(jīng)的僧侶那樣彼此論諍。偶爾馬雅可夫斯基登臺，朗誦他的作品，凍結一片聒噪。朗誦結束，被震撼或洗禮過的人要扶著桌子才能站起來。

“小馬路詩歌公園”每隔兩三周，會根據(jù)特定主題分享若干詩作，讀解、朗誦、彈唱。七個月來，我們已經(jīng)在西安老城的地標咖啡館Take Five舉行了11期活動，先后借由七十多首詩歌作品，談論過伴侶動物、性別、代際關系等在當下備受關注的話題。年齡和背景各不相同的朋友參與其中，說出自己的閱讀心得，也分享彼此關于日常生活的萬千感受和紛紜想法。

“小馬路詩歌公園”的活動現(xiàn)場

活動現(xiàn)場中時常看到有人在讀詩（左）；每次活動后的抄寫詩歌環(huán)節(jié)（右）

“小馬路詩歌公園”活動宣傳圖

從“垮掉的一代”到自白派，詩人們在私人聚會、公開的朗誦會，或云屯星聚的詩歌節(jié)，以朗誦的方式來發(fā)布作品，構成20世紀中葉以來美國重要的文學現(xiàn)場。然而在今天，對大多數(shù)愛好者而言，詩歌的閱讀和寫作即便說不上多么隱秘，也成了一件極其私人的事。稀薄的詩歌閱讀場景也幾乎都被消了音：我們或許已經(jīng)習慣輕點鼠標來“轉發(fā)”，卻很少真地把詩念給別人聽。

很多人對詩朗誦的印象往往停留在學生時代或官方晚會。那種旨在增添“慶典氣氛”的朗誦表演，本意崢嶸卻難免猙獰。然而“朗誦”是復數(shù)的，有不同的形式和可能——不那么字正腔圓，帶著方音，節(jié)奏被未經(jīng)節(jié)制的情緒打亂，如此“素人”的朗誦，有時恰恰構成一種信息量特別豐富的情感容器。

今年兒童節(jié)，“小馬路”第9期活動特別邀請了一位小學生作為朗誦嘉賓。童聲稚嫩清脆，以未經(jīng)雕琢的方式詮釋詩歌的韻律與節(jié)奏。那期活動最后，我們還分享了一組兒童短詩，現(xiàn)場所有朋友輪次念出一首，并在朗誦結束時報出自己的年齡。讀詩的聲音不斷傳遞，朋友們關于童年的記憶、興奮和小心翼翼逐一展現(xiàn)出來。那一刻，朗誦不再只是表演，而成為了一種交流，一份彼此印證，一次互相擁抱。現(xiàn)在大家說起那場活動，還是會嘴角上揚。

“小馬路詩歌公園”兒童節(jié)主題詩歌活動現(xiàn)場

一位9歲的小朋友在現(xiàn)場即興創(chuàng)作的詩文與插畫

兒童節(jié)主題活動海報

專業(yè)配音演員展示了朗誦的另一種可能。經(jīng)過訓練的氣息和共鳴控制，更能精準捕捉并有力掌控作品的內(nèi)在節(jié)奏；當個人的真切情感和獨到理解注入其中，那樣的聲音就布滿更豐富、更細膩的信息顆粒，可供細細咀嚼。

配音演員袁方正在“小馬路”貢獻了不少精彩的朗誦，他的處理自然、妥帖、有溫度。如今TTS（編者注：從文本到語音）合成技術已非常普遍和便捷，朗誦者的真實人聲幾乎可以被視為一個珍貴的提醒：朗誦不是一鍵生成的媒介轉換，而是一種需要付出智慧、心力和情感的再創(chuàng)作。

專業(yè)配音演員袁方正在朗誦詩歌

朗誦時的背景音樂，如果準確且有效，甚至構成和文本的對話，就能將后者的力量加倍激發(fā)出來。在“小馬路”，負責這項工作的是民謠歌手王小一。每次活動，她還會選擇一首詩來譜曲并現(xiàn)場彈唱。當詩被唱出來，就會制造一種更有具身性的觸動和攪擾，聆聽者無法不被裹卷其中。

小一的創(chuàng)作也刷新了我關于詩與音樂關系的認識。在過去，我總覺得歌詞必然押韻，節(jié)奏整飭，相比而言，詩更自由、復雜，那么好詩就更不容易被譜曲。然而在小一筆下，很多不押韻、不規(guī)整的詩作，最終也變成動聽的歌曲。這讓我意識到，詩的音樂性并不只體現(xiàn)在韻腳或韻步這樣的形式維度上。

也因此，詩人與音樂家之間的合作，不應該只被理解為一方生產(chǎn)詞，一方生產(chǎn)曲，再拼貼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彼此閱讀，彼此給予新的視角和啟示。有時候，某些起初不太引人注意的段落被意外地寫成副歌，而對那些詩句的反復吟唱，確實會帶來對整首詩不一樣的理解。

音樂人王小一會為每一場詩歌活動中的選詩配曲并演唱（左）；小一的樂譜（右）

事實上，在朗誦和彈唱之外，詩歌的口頭表演形式還有很多。這些年，“說唱詩（Spoken Word）”或“詩歌大滿貫（Poetry Slam，也被譯作詩喃、詩吟等）”等表演正從海外被引入國內(nèi)。這些演出往往與傳統(tǒng)上斯斯文文的詩會大異其趣，融合了爵士、嘻哈、布魯斯等音樂形式，具有搖滾樂的感染力和政治演講的煽動性。國內(nèi)的青年藝術家張鐸瀚、大衛(wèi)等人在這方面做了不少前沿的實驗。嘗試詩歌現(xiàn)場表演的更多可能，也是“小馬路”正在拓展的方向。

探索詩歌表演的可能性，這一過程根植于詩人、音樂家與藝術家之間的深度合作，也呼喚著更為廣泛且深刻的社會聯(lián)結。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小馬路”從來不是小圈子聚會，它向所有人開放，也確實吸引了不同年齡和背景的朋友參與。

為了邀請詩歌閱讀經(jīng)驗有限的朋友更輕松地進入文本，我們在選詩上也有所考量。相比于譯作或舊體，我們更傾向于當代的漢語詩歌。這些作品在語感上更貼近當下，對朗讀者和聽眾而言，更易于捕捉韻律上的意味。相對于經(jīng)典作品，我們更傾向于晚近的新作，后者常常攜帶更鮮活的日常經(jīng)驗。所以在“小馬路”，我們談及韓東、胡續(xù)冬和劉天昭的機會，恐怕遠多于保羅·策蘭或特朗斯特羅姆。此外，我們會基于特定主題來搜集和分享詩作，讓朋友們的討論不必膠著于寫作的技術問題，而更容易帶出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幫助彼此觸摸到世界的豐富紋理。

詩人脫脫不花每次會因選出最適合公共空間朗讀和賞析的詩歌而思考良久

當然，一些深度讀者和詩人朋友也是“小馬路”的常客。“小馬路”的微信群里有個“每日一詩”的固定欄目，每天由一位輪值詩人分享一首自己喜歡的作品。大家閱讀經(jīng)驗各不相同，互通有無，拓寬彼此視野，拒絕門戶之見。

最近一次活動，我們和詩歌寫作計劃“新秦詩”聯(lián)動，邀請本地詩人齊聚“小馬路”，分享各自的寫作心得，探討在地寫作的空間。無論多么先鋒、多么純粹的寫作，都處于特定的時代和地方。聚會，具身地討論，切入彼此日常而不只停留在技術維度的深入交流，就會讓這時代和地方的內(nèi)涵浮現(xiàn)出來，給每個人的寫作提出真問題。

與詩歌寫作計劃“新秦詩”聯(lián)動現(xiàn)場

無論閱讀經(jīng)驗是否豐富，在現(xiàn)場，任何詩歌讀者都不是單純的信息接收者。參與活動的朋友總能貢獻出獨到的見解和感受，分享精彩的故事和經(jīng)驗。有時他們還會因為這首詩而突然想到并念起另一首詩，甚至帶來即興創(chuàng)作。這些由某一首詩派生出的言談、情緒、記憶和再創(chuàng)作，反過來豐富著這首詩的內(nèi)涵。這樣的時刻不斷在“小馬路”閃現(xiàn)，讓我們更加相信詩歌作為一種公共生活所蘊含的能量。

給中產(chǎn)生活鑲文化的金邊，療愈個體的凄惶焦慮，詩歌固然做得到。但詩歌似乎又不止如此。在一起讀詩時，我們彼此交換感受和想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盡管各自經(jīng)歷不同，但在某些情感共鳴上，我們是如此相似；同時我們也認識到，正是每個人獨特的視角與經(jīng)歷，才讓這個世界如此多樣與復雜。

“另一個世界并不存在，只有另一種生活的方式”。通過詩歌觀照日常生活，建立廣泛聯(lián)結，這個過程中還有很多課題需要解決。在聯(lián)結的基礎上，推動個人或社會生活發(fā)生真正的改變，說起這樣的愿景總還覺得有點遠。但“小馬路”在努力，希望可以做得更多。

（文/脫脫不花，詩人，曾獲“第五屆全球華人大學生短詩大賽特等獎”，作品見于《詩刊》《青年文學》等。圖片來源：“小馬路詩歌公園”微信群）

本周主題推薦

書｜《只是孩子》

本書以愛情故事開始，以挽歌結尾，是對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紐約的一次禮贊。那時，紐約正在逐漸發(fā)展為西方世界的文化之都。這本書記述了它的富庶和貧窮，也描摹了它的混混和惡棍。它講述了一個真實的神話，勾勒出一幅正在向上攀登的年輕藝術家的畫像，而預示著名望降臨的序曲也隨之奏響。

書｜《先鋒詩歌檔案》

本書用文字、圖片全方位記錄了朦朧詩之后活躍于中國詩壇的10位頂尖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除了收入詩作，制作他們的朗誦錄音外，還收入了他們的小傳，資料照片，訪談錄，各方面對他們及其作品的評論，以便通過形象、聲音、文本全方位、立體地展現(xiàn)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

刊｜《天南》

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新思想、新文化和新藝術集中爆發(fā)的黃金時代。在所有這些生機勃勃的領域中，詩歌是始作俑者。詩人們守持著物質(zhì)上的貧困，卻分享著精神的富有。本期專題“詩歌地理學”試圖以地理學的結構方法，以各地詩人們專門撰寫的敘事文本，來再現(xiàn)1980年代的詩歌記憶，為親歷者和后來者們繪制出一幅80年代文化生活的地圖。

影｜《他們在島嶼寫作：如歌的行板》

本片從詩人痖弦現(xiàn)下在溫哥華的日常生活展開，描繪詩人“退而不休”的文學進行式。同時，拍攝團隊也隨詩人重返故鄉(xiāng)河南南陽，回到童年住居與學校，踏勘古城人文環(huán)境，追索詩人生命與詩意的根基。

影 ｜《嚎叫》

本片為美國“垮掉派”詩人艾倫·金斯堡傳記片，片名《嚎叫》沿用了金斯堡的同名長詩。艾倫·金斯堡是美國戰(zhàn)后“垮掉的一代”文學流派里的代表性詩人。他的代表作《嚎叫》出版后備受爭議。本片主要以法庭審判長詩《嚎叫》、金斯堡剖白自己、金斯堡在眾人面前朗誦長詩這三個場景，來表現(xiàn)傳主金斯堡上世紀50年代的生平經(jīng)歷以及他的思想。

活動｜上海書展·國際詩歌之夜

2024上海書展暨“書香中國”上海周將延續(xù)“老時間、老地方”于8月14日至20日在上海展覽中心舉辦。8月16日晚，將邀請多位國際國內(nèi)知名詩人、作家、學者以及讀者舉辦本屆上海書展·詩歌之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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