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從21世紀安全撤離》生不逢時，不光是因為它身處一個競爭異常激烈的暑期檔——和《抓娃娃》《默殺》等電影相比，無論是題材還是陣容，本片都完全落于下風，更因為它和我們所身處的這個時代，顯得如此格格不入。

《從21世紀安全撤離》海報

說起本片導演李陽，大多數觀眾或許沒什么概念，但說起當年的《李獻計歷險記》，也許還會有很多網友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哦，原來就是他啊。不夸張地說，這部才20分鐘左右的動畫短片，感動了一代“中二青年”，其中就包括我。天馬行空的畫風、奇思妙想的創意，再加上各種游戲、動漫元素的亂入，成就了這部亞文化里的經典。

如今，《從21世紀安全撤離》完全繼承了《李獻計歷險記》的風格，不管是快速、凌厲到讓人眼花繚亂的剪輯，還是時不時冒出來的冷幽默橋段，都讓人瞬間回到了當年窩在寢室里和兄弟們一起打鬧、耍寶的場景。不追求什么熱度，也沒有什么話題，只是充分抒發了自我的情懷，放飛了自己的想象力，不管怎么說，能在今天的影院里欣賞這樣的電影，仍是難得。

可惜，回憶是溫暖的，現實卻是骨感的：李陽喜愛或者說擅長的那些手法和元素，恰恰是新一代觀眾并不感冒的。

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吧，別看《李獻計歷險記》里頭的語言不怎么文雅，人物也不怎么文明，但骨子里，李陽所有作品里的男主角都是極度純情的。這也難怪嘛，喜歡打游戲、看動漫的宅男，興許是渴望愛情的，但又是不懂愛情的。于是，李陽就犯了和劉慈欣一樣的毛病，那就是往往把女性角色刻畫得非常蒼白、單薄——她們無一例外，都是美麗、純潔，甚至愿意為男主犧牲自我。

張若昀 飾 王炸

如果是十多年前，這頂多算是李陽在創作能力上的缺陷。但現在，這鐵定會引起很多觀眾的不適。在《從21世紀安全撤離》里，鐘楚曦飾演的劉連枝看似“兇悍”，實際上仍然有被工具化的傾向，至于朱顏曼滋飾演的楊藝就更慘了，都墮落風塵了，還對昔日的戀人念念不忘。雖然我相信李陽本人絕無半點不尊重女性的意思，但他顯然不懂得怎么塑造更能討好大眾的女性形象——這也正是李陽與這個時代越來越疏離的縮影。

鐘楚曦 飾 劉連枝

《李獻計歷險記》也好，《壞未來》也好，導演在不正經的外表下，有非常正經的追求，有非常理想主義的價值取向。看得出，他深受王朔、王小波，或者還有韓寒等人的影響，用外放的嬉笑怒罵，掩藏本身非常細膩的內心感受，唯恐被別人嘲笑自己很“矯情”。這種小心翼翼是李陽可愛的地方，卻也可能是他“落伍”的原因。

《從21世紀安全撤離》想要表達的主題，其實特別簡單明了，就是羅曼羅蘭的那句名言：“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王炸（張若昀 飾）、王誠勇（宋洋 飾）、泡泡（李晨浩 飾）反反復復穿越時間，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拯救世界、改變命運，但他們終究沒有選擇逃避、畏縮，反而愿意直面現實。怎么說呢，十多年前，這確實能喚起中二少年們心中的熱血，但現在的年輕人，恐怕提不起多少興趣。

這絕不是說，如今的青年更物質、更市儈，失去了追求理想的勇氣，而是他們已經能看穿“李陽”們內核的虛弱無力。如果說王小波、王朔等人對世界的反諷，還有一股子叛逆、反抗的力量，那么到了韓寒這兒，所謂反諷已經徹底退化為無關痛癢的玩笑話、俏皮話。“成年人只看利弊，小孩子才分對錯”“有時候人生需要勇敢，為了自由和夢想去追求”之類的話語看上去很唬人，實際上和當代年輕人的現實生活并無聯系。

李陽的致命問題也在這里。不難發現，《從21世紀安全撤離》看似很宏大的背景、很波折的故事，歸結起來還是那些很陳舊、老套的元素，比如主角們高喊的兄弟情義、貫穿整部電影的親情、愛情，對美好童年、青春時代的懷舊等。如果說當年的《李獻計歷險記》因為篇幅短、節奏快，讓觀眾都來不及細讀情節邏輯的合理性，那么變成電影長片后，還是只剩這些元素，就徹底暴露了本片的空洞和單薄。

對當代年輕人來說，面對的困難和挑戰都很現實，絕不是“中二少年”生活里那些很小兒科的煩惱，比如兄弟的“背叛”，心儀女孩的“變心”。如果說李陽真要贊頌青年的英雄主義，那么至少也該從更生活化的角度介入，而不是動不動就世界末日、時間穿越——這只能反映出導演對生活的觀察和思考，仍然停留在青少年時代。

當然反過來說，“李陽”們也是讓人艷羨的。盡管已經人到中年，還能在大銀幕上把自己的幻想、夢想付諸實踐，一輩子還有什么好遺憾的呢？這也讓人聯想起不久前上映的《云邊有個小賣部》。看來，張嘉佳和李陽真可謂殊途同歸，都誓要把“文藝”進行到底，繼續為廣大觀眾提供做不完的“美夢”。

只是苦了咱們這些在影院里的中年觀眾，自己的生活早已是一地雞毛，還要在大銀幕上觀賞別人的夢想成真，真可謂雙重痛苦。《從21世紀安全撤離》里的王炸，無疑就是李陽的代言人，38歲的身體、18歲的意識，永遠年輕，永遠會熱淚盈眶。可是，當年唱著《不想長大》的我們，終究已經不是那個“中二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