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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華人口述|法式餐廳里的中國大廚

名餐廳什么東西都是用最好的,butter(黃油)都是從法國買回來的。盤子,silver(銀餐具),跟普通餐館不一樣。小時候我就看著那些外國廚師,穿著白制服,高高大大,很威風,穿起來很漂亮,酒店的名字,logo很神氣,后來我就想若要做成大廚,就是這么一個動力,一直撐到現(xiàn)在。我覺得很享受煮菜,我很喜歡做法國菜。錢鶴(Hok Chin),香港移民,下東城法式餐廳Li-Lis創(chuàng)辦人。
14歲輟學打工
我家里5個兄弟,我是中間,兩個哥哥,兩個弟弟。
香港的小學是六年制,我上到第四年,爸爸就生病了,他們講是cancer(癌癥),脖子前面長了一個很大的瘤,不能工作了,我媽媽就到紗廠里面做工。我爸爸攢下來的錢也不多,全都是花錢。媽媽每天上班,還要排隊去給爸爸買藥,一整天都沒有時間睡覺,每天只能睡2個小時。好幾年就這樣子。
我跟自己講,我要出來干活了。我媽媽每天都掉淚。我爸爸說,如果病不好,就讓我媽媽帶著5個孩子再嫁人,但是對方一定要對孩子好。我雖然小,可是我大概聽得懂他們的意思。所以我14歲就不上學了。我爸爸媽媽舍不得,我跟他們撒謊,說我不喜歡念書。我出來在一家西餐廳做工,每天早上9點鐘上班,先幫老板洗車,然后去廚房里干活。那家餐館的大廚都是堅持自己做面包和糕點。大廚什么都會做。但那時候很多東西都是手工做的,沒有機器,可是我個子不是很高,灶臺夠著都費勁,力氣也沒有。有天大師傅看見了,就問,“你在干什么?你昨天沒吃飯吶?”于是我馬上強打精神,繼續(xù)賣力做。
餐館的師傅讀書少,脾氣也不好,但西餐館已經是比中餐館好。我那時候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餐具是燙的,師傅也不講,所以經常被燙傷,割傷。每天晚上10點鐘才下班,坐巴士回九龍的家,每個月只有兩天休息。每天回到家,如果受傷了,就自己在屋子里開個燈把傷口包起來。媽媽看了掉淚,爸爸看了掉淚,他們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后來我就跟著師傅學藝,干了沒兩年,大概到了1976年,我1個月就已經可以拿到1700港幣了,那個時候1700港幣很不錯了。很多一起做工的年輕人,就沒有很認真地做,他們參加幫派,我還有些師兄在吸毒。我剛開始不懂,為什么他們每隔1個小時都要跑去洗手間那么久,有時候甚至幾天不上班,出去打架。
幾年以后,我爸爸的病好了,哥哥弟弟也都大學畢業(yè)了,媽媽也不用上晚班了,她后來就去醫(yī)院里做清潔工作,沒有以前那么累了。
1986年,中國內地開放了,香港的有錢人都跑去內地投資開廠,我的公司也派我去桂林的廣西花園酒店,教他們怎么做菜,打理廚房。—年多以后我回到香港,又在幾家不同的餐館工作了幾年。
移民紐約
1993年我們全家移民,來了紐約。可是爸爸媽媽、哥哥弟弟拿了綠卡后就都回去了,他們語言上不適應,不喜歡這里。但我留下來做西餐。先是在法拉盛羅斯福大道的大班糕餅店做了9個月。我晚上就去華策會的培訓班讀酒店管理。我不能一輩子都這樣。后來就去找工作,看英文報紙,找西餐店的工作。可是簡歷遞上去都沒有回音。我一邊在大班做,一邊繼續(xù)找工。后來有一次送餐去附近的Sheraton(喜來登)酒店,我就抓住機會跟大廚說我想來這里做,他們正好需要一個做早餐的人,就要了我。
我每天早上6點上班,中午1點就下班。那剩下的時間我干什么?我還要找到一個工。后來就找到了中央公園里的Tavern On The Green。他們覺得中國人肯干活,也知道你英文不好,不會搞事,所以就比較放心。那時候我在Tavern On The Green每天下午4點上班,半夜1點下班,回到法拉盛的家里2點半。和五個人一起住在一個地下室的小房間里,每個月租金200美元。后來我又去了另一個在西55街的很有名的法國餐廳La Caravelle。就這樣同時2份工,我干了3年,沒有休息,每一天2點半睡就,5點半起床,6點出門。夏天兩份工之間我就在中央公園睡一會,冬天就去附近的圖書館休息一下。很辛苦。很累。
追尋名師
后來有人告訴我,如果你要做這行,就要找一個有名的餐館里的大廚,跟他學,否則永遠沒有機會。所以很多時候,我休息下班,就帶著resume,沿著曼哈頓從downtown到 uptown, 一路走,一路發(fā)簡歷,找工作,見到有名的餐廳就進去。后來我找到中央公園南面59街的Essex House,那里當時是日本航空公司經營的Hotel Nikko。每一個有名的酒店里面一定有一個有名的餐廳,Hotel Nikko里面就有—個很有名的法國餐廳Les Celebrities。可是到了那里要進去見大廚并不容易。我連著五天都去。我跑去邊門,廚房里的師傅們經常在那里抽煙,我就上去央求他們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機會!我想見大廚!他們可能覺得好像這個人真的很喜歡這行,所以就帶我去見了大廚。大廚覺得我很hardworking,也很smart,所以就收留了我。他是個很有名的法國廚師,他很照顧我,后來把我升起來,工資很高了。
從1995年底開始,我在Les Celebrities一直做了五年半多。后來日本經濟不好,就把酒店賣給沙特人了。可是從那之后酒店就一直虧錢。通常名餐廳用的都是很好的食材,好的時候也不會太賺錢,經濟不好就更難了。所以酒店后來就決定把餐廳關掉,只留里面一間普通餐廳。我失去工作了。
后來我找到Park Ave上面的法國餐廳Della Femina。大廚是美國人,他一看我簡歷,馬上請了我做二廚,年薪6萬美元1年。我說,Can I ask you one question?(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都沒有讓我炒菜給你看,怎么就決定請我?他說,你跟了之前那個法國廚師6年,第一他要求很高,第二他脾氣不好,如果這樣子你還能跟著他6年,那你應該很好了。我又對他說,我英文不好,他說,I don't need you to talk(我不需要你講話)。
晉級大廚
在Della Femina做了1年,附近另一家餐廳找我,要我去做“行政二廚”,年薪都一樣,都是6萬美元,但是權力稍微大了些,后來我去那里做了9個月,結果前面老板打電話給我, 說大廚走了,你回來做大廚吧。我說我從來沒做過大廚,做大廚沒有經驗。老板說沒有問題, 我給你9萬美元。回去后我有機會就問老板,我從來就沒有做大廚的經驗,為什么你會找我 做大廚?原來,是因為以前我在早班,老板每天都過來吃lunch special,都是我做的,他每 天來吃,覺得做得很好,所以他對我印象也就很好。就這樣一做4年,“9·11”之后餐廳關門了。第四天,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回 “你想不想做大廚? Bobby Van's Steakhouse。”這樣我就去做了大廚。后來Della Femina以前的地方也被他們拿下來,我在那里做了大概2年。
有一天,一個獵頭公司打電話來,問我“你想不想做猶太餐?”猶太餐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對方說你不用擔心,只要記住有很多東西不能用就行,然后他說給我1年11萬美元。
1年后,我成了新公司的大廚總管(corporate chef),我管公司旗下的3家餐廳,包括Solo和Prime Grill,在曼哈頓midtown一家,洛杉磯也有一家,我要管理幾家餐廳整個廚房的運作。一做就是6年。累了,后來就沒做了。
休息一段時間后,我又去了Sugar Dining Den & Social Club, Opia,Koi (Trump Soho),Reserve Cut。全都是有名的餐廳,都是做主廚。后來我就決定自己出來做了,自己開店,這樣子我就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做,可以加入很多中國菜的元素。
中國人在西餐廳做工,不容易。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你搞錯,但是他們就是覺得你搞錯, 你是中國人,就都推到你這邊。總之做得好,開心就好。

(本文出自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的《九十九種他鄉(xiāng):美國華人口述實錄》。出版社編輯郵箱:298266794@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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