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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17年:宰相的頂級處事心法——“正辦”之法

2024-06-26 20: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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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你好。這里是《文明之旅》。歡迎你,穿越到公元1017年,大宋天禧元年,大遼開泰六年。

這一年,大宋改元“天禧”。“禧”是吉祥、幸福的意思,“天禧”就是希望上天賜予萬民吉祥、幸福。

如果你聽過上一期節目,就知道為什么要改這個年號了。因為去年的一場大蝗災,橫掃了半個中國。今年一開年,朝廷就忙開了:大赦天下;老百姓過去欠的賦稅,統統免了;受災地區的田租,也不用交了;茶、鹽這類生活必需品,減稅降價;等等。凡是朝廷能做的,能減輕老百姓負擔的事兒,今年都做了。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皇帝擔心的,不僅有當前的民生疾苦,還有一個重大問題,就是過去9年,大中祥符年間朝廷搞的那些燒香拜神的活動,在信用上破產了。這是一個更重大的政治問題。改年號,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吧。原來是“大中祥符”,老天爺肯定給咱們吉祥,你看,我手里有天書,有“符”為證啊。現在謙虛點兒了,就是個“天禧”,符不符的放一邊吧,求老天爺給個吉祥。

“天禧”這個年號,一共用了五年。這五年,就是真宗一朝的最后階段了。你看,我們《文明之旅》這個節目,看著一期只講一年,慢騰騰的。但是這才開播四個多月,真宗皇帝就從一個30歲的青年,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快50歲了。一個時代就快過去了。

好,回到這一年:公元1017年,我們要關心的是一個人。這一年10月,老宰相王旦去世了。

王旦從病重到去世,其實有幾個月的時間。從5月底開始,他就開始打報告辭職,但是真宗皇帝不同意。畢竟用了這么多年的宰相,舍不得啊。

拖到了8月份,王旦實在撐不住了。讓兩個人攙扶著,來跟皇帝辭職。真宗一看,王旦瘦得不行了,自己身體也不好,說的話就有點傷心了:“我還有大事托付給你呢,你現在這個樣子,可怎么得了?”然后一抬手,把兒子叫過來,就是后來的宋仁宗,這個時候還是個小孩呢,剛7歲,讓他給王旦磕頭。王旦這個時候走路都要人攙著,但還是起身顫巍巍地躲,孩子就追著他磕頭。你要是當時在場,旁觀這個場景,在一片忙亂之中,也能體會到一種悲涼,這君臣二人,真說不好是誰在給誰托付后事。

到了10月,王旦去世,享年60歲。真宗皇帝這個時候也快50歲的人了,當了20年的皇帝了,還親自給王旦熬藥,去登門看望,王旦死后,朝廷也給了極高的榮譽。別的不說,就這個謚號,給了一個“文貞”。

“文貞”這個謚號,可不得了,是中國古代一個文臣能夠得到的最頂級的謚號。“文貞”后來因為避宋仁宗趙禎的名諱,改成了“文正”。你看歷史上的“文正公”都有誰?范仲淹、司馬光、曾國藩,等等,要不是公認的文臣典范,或者是跟皇帝本人有特殊的機緣,很難得到這個謚號的。

不僅如此,宋朝人對王旦的評價也極高。仁宗繼位以后,朝廷還讓王旦配享真宗。什么意思呢?就是說朝廷在太廟祭祀真宗的時候,也得順道祭祀一下王旦。這對于一個大臣來說,是非常崇高的榮譽。歷史上配享真宗的文臣總共就兩個人,一個是李沆,一個是王旦,都是我們節目專門介紹過的人,其他人像宰相呂端、寇準呀,都還不夠資格。再后來,仁宗還親自給王旦的神道碑,也就是立在王旦墓前記載生平事跡的石碑,題了一個碑額,叫“全德元老之碑”,把王旦尊稱為道德上完美無缺的元老重臣。

你看,一個當臣子的,到了這個份兒上,就算是到頭兒了。朝廷能給的榮譽和寵愛,真的是全給了。但是你不覺得奇怪嗎?除了專門研究宋史的人,或者資深的歷史愛好者,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這個王旦。

那這里就有問題了,王旦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宰相?為什么他在后世的存在感這么低呢?

好,咱們就帶著這兩個問題,一起穿越回公元1017年,大宋天禧元年。

時代的王旦

這一期,我們來聊宰相王旦。

王旦是大名府莘縣人,也就是今天的山東聊城人,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的進士。我們在公元1015年聊寇準的時候,就說過,這一科的進士可了不得,總共出了四個宰相,李沆、向敏中、寇準、王旦。

王旦在這四個人中,是最后一個做宰相的。但是他竟然一口氣干了12年。一算賬,比其他三個進士同年宰相都要干得長。再一算賬,他比真宗一朝前面七任宰相加起來的時間都要長。再一細算賬,不得了,王旦破了一項紀錄,他是北宋167年的歷史上不間斷做宰相時間最長的人,沒有之一。你注意我的定語,不間斷,對,如果是干幾年歇幾年,宋代初年的宰相趙普,斷斷續續做宰相比王旦要長。從中國古代有宰相制度開始算起,這都是非常少見的。

你看看,一個有這樣出色成績的人,居然在歷史上沒有什么名氣,是不是挺奇怪的?

王旦這輩子的成就,我們得分三步來看。

第一步,其實跟他自己關系不大,就是時代給了他這樣的機遇。

前面說過,王旦是宋太宗太平興國五年的進士。這一科進士,總共錄取了多少人呢?119個人。如果按成績做區分,甲科是23個人,乙科是96個人。王旦是乙科進士,那你算算,他的成績至少是排在23名以后。這個名次,放在隋唐五代、甚至是宋太祖時期,是很難考中進士的。因為當時錄取人數很少,一般就十來個。

你看,這說明了什么?說明王旦其實是踩中了風口,撞上了大運。他趕上了宋太宗要搞“崇文抑武”的時代紅利。這個背景,你可以去看我們1015年講寇準的那期節目,那里交待得比較詳細。總之,是因為科舉擴招,王旦才中了進士,當上了官兒。

順便說一句,考場和戰場,看起來是兩回事。但其實如果你真的站在歷史現場,會發現考場和戰場之間息息相關。舉個例子,就在王旦的前一科,978年,太平興國3年,皇帝主持的殿試,議論文的題目叫啥?叫《登講武臺觀習戰論》。咱們都不用仔細審題,乍一聽就知道這篇文章往什么方向寫嘛。肯定是:國家怎么整軍經武,怎么戰場得勝,順便夸一下皇帝怎么英明神武、運籌帷幄。

果然,第二年,宋太宗就北伐了。出兵打仗之前,在科舉殿試里面出這道題,你順著皇帝的意思答,考中的概率當然就高。

但是,這場戰爭的前半段雖然成功滅了北漢,但是后來想捎帶手拿回幽云十六州,卻是慘敗。宋太宗,腿部中箭,因為沒法騎馬了,好不容易從老百姓那兒找了一輛驢車,才倉惶逃回開封。

那你想,轉年過去,就是王旦這一科的科舉,殿試議論文題目是:《文武孰為先》——國家應該先講求文治呢?還是先講求武功呢?

你要是那年的考生,你怎么答?你要是再寫什么整軍經武,什么皇帝英明神武,你不就是打皇帝的臉嗎?你當然得順著皇帝的意思說:武力這種事不重要,治理國家,應該講究文治。

理解了這個微妙的轉變,你也就知道了,為什么王旦這樣的書生的時代來了。這是王旦上升之路的第一個階段,純粹是時代給機會。

但是天下書生多了,中進士的也多了,為什么王旦能蹭蹭蹭地往上走,一直當到宰相呢?這就要說到他的第二步了。

第二步也不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努力,而是從他的父親就開始編織的那個關系網。

王旦的父親叫王祜,他在宋太祖的時候就做到了知制誥,就是皇帝的秘書,負責起草圣旨的。這個官兒談不上多大,但是因為離皇帝近,非常容易被皇帝賞識,更重要的是,其他官員會非常小心翼翼地和這種天子近臣搞好關系。

這個王祜也確實是長袖善舞,好朋友的名單很長,其中有開國功臣宰相趙普,有后來做了宰相的畢士安、呂端。而且他還主持過好幾次科舉考試,提拔了很多門生。當然更更重要的是,他在太祖的時代就和宋太宗搞好了關系。那你想,在宋太宗的時代,這么個人的兒子考中了進士,仕途能不順嗎?

舉個例子,王旦中進士之后,起步是在平江做知縣,就在今天的湖南岳陽。縣官沒當幾年,就找了個老丈人。老丈人叫趙昌言。這位趙昌言自己的官沒多大,也就是一個轉運使,地方上的一個管財政的干部,但是身后的關系網深不可測。趙昌言的父親,在宋太宗還沒當皇帝的時候就跟著太宗;趙昌言的舅舅石熙載是宋太宗的鐵桿親信;趙昌言本人是太平興國三年進士的第三名。

那這樣一個人為什么看中王旦,非要找他做女婿呢?史書上的記載,是因為他看到王旦把這個平江縣治理得好,一高興就收他當了女婿。但是你想也想得到,怎么可能這么簡單?看中這個女婿,當然是因為看中了他背后的家庭和整個家庭關系網絡。

所以你看,網絡這個事,不是因為你跟誰誰誰關系好,所以有事就能找人辦,有人幫你徇私舞弊。不是這么簡單。你有一張網,而且在經營這張網,那其他有網絡,且在經營網絡的人,就會默默地過來跟你強強聯合。所謂網絡效應,就是越用越強,越經營越大。

所以不用著急,王旦在長大,他身后的那個網絡也在長大。他980年中進士,11年之后,公元991年,他當上了知制誥,來到了皇帝身邊工作,這是關鍵的一步。又過了10年,王旦終于當上了參知政事,副宰相,升到了大宋官僚集團的最高層。又過了5年,王旦正式拜相,成為大宋朝的文官領袖,宰相。這樣的晉升之路,雖然不算快,但是和后來的范仲淹那種從草根做起,一路逆天改命的狠角色相比,還是顯得有點得來全不費工夫,或者說,顯得有些平庸了。

那你說,這里面有沒有王旦自己努力的因素呢?當然有了。

《宋史》用了一個詞來描述當宰相之前的王旦,叫作“時論美之”,大家都覺得王旦這小伙子不錯,很厲害。當時有一個會相面的官員就說,王旦一看就是當宰相的料。就連科舉同年、先一步做宰相的李沆,也很推崇王旦,說他是能擔當天下大任的人。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皇帝的態度。有一次王旦見完皇帝,往外走,真宗目送他離開,望著他的背影說,將來為這個國家造就太平盛世的人,一定是他。有人跟真宗推薦王旦,真宗說,我心里早就有他了。

你看看你看看,這么整齊的好評大合唱,當然是王旦背后那張關系網慢慢發酵的效果,但是如果王旦不是一個看起來沉穩持重、才思敏捷、堪當大任的人,怎么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

所以,公元1006年,王旦代替寇準,登上了宰相位置。那真是因緣際會啊,得到各個方面的祝福和接受啊。

但是,王旦這輩子最大的傳奇不是當上了宰相,而是連當12年,成了北宋連續任職時間最長的宰相。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王旦的本事

要按《宋史》的說法呢,王旦這叫天生宰相命。

比如,《宋史·王旦傳》里面記載,王旦爸爸曾經院子里種了三棵槐樹,然后很自信地預言了一下:“我的后人呀,一定有做到三公的,種這么三棵槐樹,就是為了做個見證。”

而且,按《宋史》的說法,王旦要當宰相,不光他爸爸有預感,鬼也預先知道。話說,王旦在平江當縣官的時候,衙門里原來鬧鬼,但是王旦來當知縣了,有人聽見鬼說,“宰相來了,咱們躲躲唄?”然后就不鬧鬼了。你聽聽,鬼說的,可不是縣官來了,而是宰相來了。

對,這就是正史里的記載,你說能信嗎?這跟書上說,某皇帝出生的時候,滿屋子紅光,是差不多的意思,應該都是后人的附會。

那王旦當宰相,而且一當就是12年,不靠命,是靠什么呢?靠圣賢人格嗎?表面看,正史是這么寫的。

但是,《宋史·王旦傳》的材料,很多來自于王旦小兒子王素寫的一個介紹王旦的材料。那你想,兒子寫父親,肯定是各種溢美之詞啊。

不過,如果我們把《宋史·王旦傳》里的,說他怎么廉潔,怎么能干,怎么公正的這些部分,所有道德表揚的部分,都拿掉,我就會發現,這個王旦做事有一種非常奇特的風格。這種風格,值得我們仔細琢磨琢磨。

我舉個例子,你先感受一下:

就在兩年前,1015年,寇準剛剛回到朝廷當樞密使,就是軍事部門首長,眼瞅著官兒又要丟了。寇準就跑去找王旦,說,樞密使不干就不干吧,能不能給我一個“使相”的官兒?啥意思?就是做節度使,同時加一個虛的宰相頭銜。實惠也有,榮譽也有,有里有面兒的。王旦可是寇準的同年,而且一直向真宗皇帝推薦寇準,按說交情是夠的,但是王旦二話沒說,就拒絕了寇準:使相這樣尊貴的官職,不是能張嘴要的。我這個人,不受私人的請托,免開尊口吧。

寇準當時非常不爽。不過,后來任命一下來,朝廷真給了寇準一個使相的官職:既是虛銜的節度使,又是虛銜的宰相。寇準一看,愿望實現了,既然是王旦不肯讓自己滿意,那想必是真宗皇帝賞識自己唄?就跑去謝真宗皇帝。真宗說,這是王旦推薦你當這個官兒的。寇準一下子就羞愧了,說我不如王旦啊。

這種事情,王旦沒少干。真宗去世后,朝廷安排人修真宗朝的史書,翻出來大量的王旦推薦大臣的奏章,但在當時,沒人知道這些人是王旦推薦的。聽了這個故事,你可能會覺得,這有啥呢?往好了說,就是王旦做了好事不留名;往壞了說,就是王旦這人狡猾啊,人情自己不做,而是要留給皇帝做,他不過就是一個官場厚黑學掌握得比較好的人而已。

沒有這么簡單。

如果說,不拿朝廷的官位去做人情,把一切雷霆雨露都歸功于皇帝,這個還比較容易做到的話,那下面我們再看一個例子,你再體會體會。做到這一條,就難嘍。

就在前一年,1016年,朝廷新提拔了一個人當參知政事,副宰相。這個人我們以前曾經提到過,就是連中三元的狀元王曾。王曾年輕啊,又新官上任,很有銳氣,雖然自己當上副宰相,肯定有王旦的因素在,但他不管那個,上任之后,馬上就抓住了王旦的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可不小。王曾發現,王旦在處理政務的時候,經常不請示皇上,自己就拿主意做決定,而且還批上“奉圣旨”這幾個字,表示這是皇帝的意思。這還得了?王曾就說,你這可不行,這不是假傳圣旨嗎?王旦一聽,馬上道歉,罪過罪過,我錯了。

那你想,這是實錘啊,王曾能善罷甘休嗎?他就找了一個王旦不在場的機會,向真宗皇帝打小報告。真宗就問啊,王旦這些事做得公正嗎?王曾說,公正確實公正,但畢竟是假傳圣旨啊。

真宗說,根據我這么多年的觀察,王旦這個人連一頭發絲兒的私心都沒有。而且,小事不用請示,他自己拿主意就行,這是我給他的特權。你們幾個要聽他的話。

你聽出來了吧?王旦明明得到了皇帝的授權,但是當王曾冤枉他,指責他的時候,他完全不辯解。皇帝私下給我的授權,皇帝不對你們說,我是不會說的。這個王旦也太沉得住氣了吧?

你看,這兩個故事:一個是,好名聲我不往身上攬,一個是,壞名聲我也不往外面推,你們愛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就是這樣。

你要是皇帝,你是不是也喜歡這樣的大臣?確實,這樣的事兒越多,真宗皇帝對王旦就越信任。王旦說什么,真宗信什么,就算是其他宰相、大臣討論個什么事兒,真宗也一定多問一句:“這事兒王旦怎么看?”事情不論大小,都得等王旦說了話,發表了意見以后,才能定下來。

剛開始,我從這些故事里,能看到王旦的忍辱負重,自我承擔,很佩服,但是與此同時,也覺得這么活著,實在憋屈,為了皇帝的好印象,自己活成了一個受氣包。

但是有一天,我再讀這些故事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感悟,換了一個角度,看到了另外一個王旦。一拍大腿,心里暗道了一聲“佩服”!我把這個角度說出來,你聽聽有沒有道理。

王旦作為一名宰相,他把什么是自己的權力和責任,什么是對方的權力和責任,以及不同場合下、不同角色之間,這種權力和責任的轉換,分得清清楚楚。

比如,在前面說的那個故事里,寇準找王旦來要官當。你寇準有這個權力要官兒當嗎?沒有。我有權力答應你的要求嗎?也沒有。所以,我一口回絕。但是場合一變,面對真宗皇帝,我王旦有義務建議最合理的處理方式。那我覺得,寇準這樣的人,雖然官可以擼了,但是面子還是要給,給個節度使,再加上一個虛銜的宰相,是合適的處理辦法。

你看,王旦這么做,剛開始說不行,后來又說行,看起來是矛盾的,是前后不一的。但其實,他的邏輯是一以貫之的,在什么角色里,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再來看另外一個故事,王曾指責王旦假傳圣旨。他該不該這么懷疑,這么指責呢?該啊。他看到的就是這個事實啊。那我就該道歉就道歉。那我王旦能不能把得到皇帝授權這事告訴王曾,洗刷自己的冤枉呢?不該啊。因為皇帝授權我處理事兒,但是沒有授權我把這個授權告訴你們,所以,我不會說的。至于皇帝是不是告訴你們,那是你們和皇帝之間的事兒,跟我沒有關系。

你感受到沒有,王旦并不是天生宰相命,但他用了一種我們很不熟悉的方式當宰相。他像是一塊鐵板,擋在自己的每一個角色和角色之間,也擋在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人之間,甚至是擋在每一個場景和每一個場景之間,針扎不漏,水潑不進。我在這個角色里,在這個場景下,面對這個人,我只判斷這個情況下,怎么做是正當的。其他的考慮,我看不見,也管不著。

這叫什么?對現代心理學有了解的人,都知道,這叫“課題分離”。兩位日本心理學家在這本《被討厭的勇氣》里面,第一次把這個概念清晰地提了出來。

什么是“課題分離”?兩句話就能說清楚。

第一句話,你操心你的事,我操心我的事。別裹在一起想。

第二句話,怎么分辨什么是你的事,什么是我的事?誰承擔這件事的后果,就是誰的事。

舉個例子,比如有朋友借了我的錢,到期了,還是不還,我該催他嗎?不催,我怕受損失,催了,我又怕朋友不高興,你看,兩頭為難。那怎么辦呢?課題分離啊。我的課題是,得把錢要回來,因為錢沒了,后果是我承擔的,所以這是我的事。那朋友不高興怎么辦?他不高興,這是他要承擔后果的事兒,所以這是他的課題,我不管。

再舉一個例子,我想上臺表演,但是又怕觀眾失望,很糾結。課題分離啊。我想上臺,那就認真準備,好好表演,這是我的課題。如果我演砸了,觀眾失望了,恩,那是他的課題,他得處理自己的失望的情緒。

乍一聽,這個課題分離好像很殘酷,怎么能不管別人的情緒呢?但是按照課題分離的原則,這是兩件事。我催了朋友還錢,避免了我受到錢財的損失,這是一件事。我朋友因此不高興,我還想挽回我們的友誼,那是另一件事。分開處理,先處理錢的事,再處理友誼的事兒。別裹在一起想。

對,很多人間煩惱,都是因為把別人的事和自己的事,把自己的兩件不同的事兒裹在一起想,越想越亂。

想到這兒,我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王旦之所以能當12年宰相,跟他的這個“課題分離”的能力可能很有關系:一碼是一碼,該怎樣就怎樣。片刻不亂,絲毫不爽。用這樣的方式,他這個宰相當得沒有任何軟肋和破綻。

只有搞懂了課題分離這個概念,而且認可王旦有這個強悍的能力,我們才能看懂王旦有些做法。

比如,就在1017這一年,真宗皇帝讓王旦推薦繼任宰相的人選。王旦說,我推薦寇準。真宗說,得了吧,寇準這個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剛又倔,你再說個別的人試試?王旦說,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我身體不好,待不住,告辭了。后來果然,王旦死后,真宗還是不得不啟用了寇準。

你問我,誰合適接班,我認為寇準最合適。這是我的看法,我的責任,我的課題。皇帝您覺得,寇準脾氣不好,您不舒服,那是您的課題,您自己想辦法消化。

再比如,王旦當宰相,是負有為朝廷推薦人才的責任的。那他怎么推薦呢?如果他聽說某個人不錯,他會在幾個月之后,找機會跟這個人見一面,聊聊天,考察他一下。哎,奇怪,宰相不是求才若渴嗎?應該馬上就辦啊?為什么要過幾個月呢?因為,有人當著我面說某個人不錯,我不能讓他覺得,這是他的美言起了作用。隔了幾個月,就誰都不知道,我是為什么要找這個人聊天了。所以,任何人當著我面表揚任何人,他心里都沒底,這話我是不是聽進去了。

在聊天的時候,如果發現這人確實有才能,就向皇上舉薦。但是這些被舉薦人,再想見王旦一面,抱歉,不見。道理也很簡單,我跟你聊天,是為了發現人才。這是我的事,我該做的。你現在回來找我見面,是看見機會了,想往上爬,或者想感謝我,這是你的事,是不應該做的。所以,對不起,我不配合。

你想想看,這是一種多么強悍的意志力。看過那么多古人的傳記,我特別驚訝的是,王旦,一個1000年前的宋朝人,竟然為現代心理學里的“課題分離”原則,提供了那么精彩,那么徹底的案例。

當然了,王旦這種“課題分離”的本事,很可能是性格使然。人類文明要到工業時代,才發展出所謂的專業主義,也就是在組織運行中,排除人格化因素。像王旦這樣的行事作風,會發展成一種普遍的職業倫理。這是后話了,咱們以后遇到再展開。

那下一個問題就來了,分清了你的事和我的事,我不管你怎么想了,那我就能按著我的性子為所欲為了嗎?也不行。

那王旦又是怎么做的呢?

該怎樣,就怎樣

我越看和王旦相關的史料,就越覺得不可思議:這個王旦,他不但把別人的課題和自己的課題分得清清楚楚,而且在完成自己課題的時候,幾乎每一件事,都做在點兒上過。這又是怎么做到的?

晚清和民國時候的書里面,經常會用到一個詞,叫“正辦”。正確的“正”,辦法的“辦”。什么是“正辦”?就是這個事,最正大光明、最理該如此的處理方法,就是“正辦”。這個用法,我們現在的漢語里是沒有了。但是我覺得,這個詞的語感特別好,特別能幫助我們在糾結的時候,它一出現,像一道光一樣,照亮世界的本來面目。

舉一個近代史上的例子。有本書叫《庚子西狩叢談》,里面提到了一個李鴻章和曾國藩的故事,這是李鴻章親口對這本書的作者講的。

話說,李鴻章要接手曾國藩辦洋務,就是和洋人打交道。在那個時候的中國人看起來,洋人是個大麻煩,既不能得罪,因為打不過,又不能屈服,因為對輿論不好交代。為難吧?曾國藩就問李鴻章,你打算怎么干呢?李鴻章說,我就跟他打“痞子腔”。這是安徽話,意思是跟他油腔滑調。既然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油滑一點總沒錯吧?萬一滑過去了呢?

曾國藩說,不對。依我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用一個“誠”字,誠懇的誠字。洋人,我們打不過,也搞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那就老老實實,以誠相待。曾國藩下面講了一句至理名言,他說,”以誠相待,雖然不能占到便宜,也不至過于吃虧啊。”李鴻章回憶說,后來這一輩子和洋人打交道,就多虧了老師曾國藩的這一番提醒。

你看,這就是所謂“正辦”的精神。我搞不清楚情況,沒關系,我有正大光明、本來如此的應對方法,雖然占不到便宜,但也不至于破了底線,吃了大虧。

比如,有一個真相,我承認了吧,要承擔損失,不承認吧,又于心有愧。很多人這個時候就糾結了。那這個時候的“正辦”是什么?先承認啊,先問心無愧,然后出現了損失,想辦法彌補、挽回損失啊。這才是“正辦”。

你可能覺得,不對啊,真宗大搞天書封禪、東封西祀,王旦不也該支持支持,該配合配合嗎?

但仔細分辨王旦支持和配合的地方,都是宰相的職責所在,他作為一個儒家士大夫,心里還是知道,那只是神道設教。讓我當天書使,每次舉行大典,行禮如儀是可以的,但是,對不起,不高興,我還是掛在臉上的。

有一回,真宗組織大臣觀看祥瑞圖,王旦就表示,我匯報工作,上報祥瑞的情況,可不是我自己親眼看見的,都是照著有關部門的報告說的,希望史官這個事記下來。

更絕的是,有個支持真宗搞迷信的人上書,文件流轉到王旦這兒,王旦猜測,不過是報告祥瑞謀個升官提拔,他就能閉著眼睛把文件封上,堅決不看。

這種正辦的行事方法,一直堅持到王旦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還記得我們這期節目開頭的時候講,王旦病重,臨終前,真宗皇帝又是登門看望,又是親自熬藥,還賞賜了五千兩白銀。

但這仍然只是皇帝你的課題,你怎么對待合作了12年的宰相,是你的事。而我自己的課題是,要反省自己沒有及時勸諫停下那場天書封禪的鬧劇。

于是,王旦在臨死前,非常決絕地留下遺言,要剃光頭發,穿著和尚的黑色僧衣入葬。要知道,喪禮是傳統宗法秩序的重要一環,作為一個儒家士大夫,以僧人的方式入葬,是非常驚世駭俗的。但對于王旦來說,該怎樣,就怎樣,我不會因為感念皇恩,就把自己沒有按住天書封禪的事給糊弄過去。別的做不了了,我總可以安排我以什么方式入葬,以什么方式離開吧。

人很多時候會面對左右兩難、局面混沌的情況,這個時候,“正辦”兩個字會幫特別大的忙。

古今中外的做人智慧,這都是一個很高的段位。我聽過一個西方的寓言故事,也有類似的精神。

說有一個人死后,接受基督教所謂的審判。他進到法庭一看,審判官是大天使加百列,證人席上呢,坐著一個老頭兒。審判官每宣讀他的一條罪狀,那個老頭兒就趕緊站起來為他辯護。比如,“他雖然殺人了,但是他是為了保護他的妹妹啊,情有可原的”。最后,這個人還是被判,要下地獄。這人對這個審判結果并不意外,但是他好奇啊,這個老頭兒是誰啊?萍水相逢的,為啥要為自己辯護呢?就上去問,你誰啊?老頭兒說,我是上帝啊?啊?上帝?那你為什么不做審判官呢?上帝說,如果我來做審判官,那天下就沒有罪人了,就沒有人下地獄了。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非常震撼。

我們經常被困擾,我到底是應該堅持原則呢?還是應該得饒人處且饒人呢?尤其是手里有點權力的時候,這個困擾就更大。

但是這個寓言故事,給了我們一個非常好的解決方案:尊重規則,但與此同時,想方設法地、竭盡全力地幫助每一個被規則難住、困住的人。

一個保安的工作責任,僅僅是攔住那些沒有帶入門證的人嗎?還是應該一邊攔住他們,一邊為他想辦法,幫他進去?當然是后者。我們不能只在規則和人情之間左右為難。我們應該是:面對規則,就尊重規則;面對人,就幫助人,并看到這二者其實可以并行不悖。

世界不是混沌一團的,它不過是一個又一個課題,精準識別它,一個接一個地解決它。該怎樣,就怎樣。這才是“正辦”啊。

這是我從王旦的故事中,得到的一點啟發,也供你參考。

這里是1017年,我們送別了宰相王旦。王旦在的時候,雖然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朝政畢竟波瀾不驚。王旦這一走,王欽若當了宰相,然后就是各種風起云涌,跌宕沉浮,一言難盡。大宋朝的政治氣氛馬上就緊張了起來了。不過,現在這個階段還只能算是山雨欲來,再過兩年,那場政治上的滔天巨浪才會真正來襲。

好,這就是1017年我們的話題。公元1018年,再見。

參考文獻:

(宋)李燾撰:《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華書局,2004年。

(元)脫脫等撰:《宋史》,中華書局,1985年。

(宋)王曾撰,張其凡點校:《王文正公筆錄》,中華書局,2017年。

(宋)王素撰,張其凡等點校:《王文正公遺事》,中華書局,2017年。

(宋)沈括撰,金良年點校:《夢溪筆談》,中華書局,2015年。

(宋)歐陽修著,李逸安點校:《歐陽修全集》,中華書局,2001年。

(清)吳永口述,(清)劉治襄記:《庚子西狩叢談》,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

[美]柏文莉著,劉云軍譯:《權力關系:宋代中國的家族、地位與國家》,江蘇人民出版社,2023年。

[日]岸見一郎等著,渠海霞譯:《被討厭的勇氣》,機械工業出版社,2015年。

王瑞來:《宰相故事:士大夫政治下的權力場》,中華書局,2010年。

徐紅:《北宋太平興國五年進士——以精英分子為中心》,山東大學博士論文,2007年。

王善軍:《宋代三槐王氏家族的仕宦、婚姻與文化成就》,《河北學刊》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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