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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溫經典|游本昌:我決定要讓這個濟公變得可愛
【編者按】
近日,經典電視劇《濟公》在“重溫經典”頻道的熱播,讓與“濟公”有關的影像記憶又一次涌上了觀眾的心頭。游本昌老師的一生和“濟公”的緣分頗深。童年時家中一尊亦莊亦諧的濟公擺件,以及模仿海派京劇《濟公活佛》的游戲,都曾帶給他許多快樂時光,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對“濟公”一角的精彩呈現,更令他被全國觀眾熟知,從此名揚四海。
如今,已是九旬高齡的游本昌老師,在演藝之路上仍然步履不停,2023年,他還成功塑造了《繁花》中的“靈魂人物”——“爺叔”,帶給了觀眾新的驚喜。在他的身上,既有飽經歲月風霜依然不止不休的堅持,又有“性格演員”骨子里對自己的高要求和不重復。近日,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特別邀請游本昌老師接受訪談,回顧他人生中的第八十部作品——《濟公》的創作經歷。

游本昌老師近照
問:當年是誰邀請您出演《濟公》的?
答:張戈導演和他們劇組的一個副導演,也是我的校友。我是上海戲劇學院畢業的,當時上海電視臺有我們的同班同學在那里工作。1983年我在上海演的啞劇,他(張戈)看了(印象很深),然后我同學告訴他,我是嚴順開的老師。
(那次見面)講了半天,他還在云里霧里地,覺得我不像個喜劇演員,感覺我的身上怎么沒有幽默味兒?我也不是喜劇演員,我是性格演員,塑造不同性格的話劇演員。一人千面嘛。演員有一種是性格演員,一種是本色演員,一種是類型演員,還有一種是特型演員。臨走了,我送他們的時候,在那個過道上,他說你對濟公有什么想法?我說濟公是濟公呀,我就給他模仿了一下。我說(方言,請聽下附音頻),這是蘇州評話嘛,就是說“這個鍋里頭跑來跑去的,是什么玩意兒啊?大湯團嘛。”湯圓嘛,他想吃嘛。一看,我模仿的這說書人,(方言,請聽下附音頻),他一下子有興趣了。
另外我們單位一個同事(找我),他覺得你已經50(歲)開外,應該有個“大部頭”出道了。出乎他們的意料,我居然把這個角色演出來了。
問:您當時是怎么理解“濟公”這個人物的?
答:關于濟公,周總理是有話的。

1957年,周總理陪伴外賓到杭州虎跑寺參觀,那有個濟公塔院,因為傳言濟公是在那里圓寂的,實際上是衣冠冢。周總理留下了這樣一段話:“人民很喜歡濟公,他關心人,為不公平的事打抱不平,在民間流傳著許多關于濟公的美麗傳說。”
這就是我演濟公的綱領和指導思想。(當時我)作為一個已經接受了黨三十幾年教育(的演員),肯定是以黨的思想來指導。濟公濟公嘛,濟的是公啊,“濟”是動詞,“公”是對象。實際上人間的問題——個人的問題、家庭的問題、社會的問題、國家的問題,乃至國際的問題,不就是濟公還是濟私嘛。
問:您花了多長時間研究這個角色?
答:一輩子。
當我接受“濟公”這個人物的時候,我就想了很多。我五六歲的時候,家里就有兩個擺件,一個是彌勒佛,幾乎很多人家都有這個;還有一個是小的濟公像,白瓷的,瘦瘦的舌頭能動。我小時候就很喜歡,一放學回來就(模仿塑像)樂著,實際上這是一種精神狀態。然后就是海派京劇,我十歲的時候在昆山,每天去聽說書人說書,看那《濟公活佛》。當時海派京劇變魔術、耍雜技都有,回到家就模仿,所以受了影響。
但在接到這個角色之后看小說,就覺得不對了。怎么是這樣啊?里頭有很多糟粕呀。說書人搞了一個采花大盜華云龍吸引觀眾,濟公怎么抓不住一個采花大盜呢?這就是關子書,賣關子的。它不是一個文學作品,是民俗,甚至可以說是游民文學,里頭有很多痞子文學,痞子精神。所以我看不下去的,我覺得這不行。
問:為了讓這個人物更加生動,您在創作中都加入了哪些設計?
答:我決定要讓這個濟公變得可愛。

游本昌老師六十年代教授兒童劇演員如何表演
怎么可愛?我加了跟孩子們的戲。我覺得(濟公)得跟孩子們玩兒到一塊,因為我(早年是)搞兒童劇的嘛,知道這個。增加可愛性,增加他的樂觀,(表現)對大自然的愛,對花啊鳥啊魚啊蟲啊小雞小鴨的熱愛喜歡。道法自然,熱愛自然,這樣也增加這個角色的可愛性,玩兒起來了。
(劇中濟公的)那件衣服我也覺得不對,我就掛在那兒,親自造舊,鞋我也親自造舊。我自己拿剪刀啊,搓呀、扯呀。當時(電視臺)要把這個衣服道具要回去,我說這不是一件衣服了,等于一塊畫布,畫家已經畫上畫了。已經不是一個畫布的問題,是精神產品。
這也是生活的積累呀。因為我見過很多舊社會的叫花子,乞丐。我為什么讓鞋兒破、帽兒破呢?一個就是原小說里說的,那就是“醉眼乜斜睜又閉,破僧鞋,只剩底,絲絳七斷與八結”,最后一句是“專管人間不平氣”,這句是核心。

游本昌老師后來多次扮演濟公
問: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您就參演直播電視劇,八十年代出演濟公,去年的《繁花》又給我們帶來特別大的震撼。您覺得不同時期,您對表演的理解有什么樣的變化?
答:藝無止境,是不斷地完善。
我就是個性格化的演員,我就追求性格化,絕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其實,這都是在小角色上鍛煉出來的。你別看龍套,龍套有龍套的好處啊,它沒有給你規定死,(沒規定)這個人一定是這樣還是那樣,你就有發揮余地。這個發揮不是瞎發揮的,我的龍套是經典龍套,1959年國慶十周年獻禮,我演了兩個仆人,一個是話劇《一仆二主》里的仆人,是大主角;一個是《大雷雨》中的一個仆人,無名無姓無臺詞。
我對龍套下了跟大主角一樣的功夫,我看了哥爾多尼和奧斯特洛夫斯基的19個劇本,了解作家的風格,又看了評論家——車爾尼雪夫斯基、別林斯基對話劇表現時代的總結:是黑暗王國的一線光明,是農奴制社會。好了,這有了,我(演的)這仆人等于是一個農奴啊(找到了這個角色的依據)。我還看了很多名畫,研究《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還有列賓其他油畫里的人,還看了小說,托爾斯泰的、屠格涅夫的,在外文書店我都買了。這是要下功夫的,不是隨便演的。
問:這次接受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的訪談,想特別問一下,金山老師晚年時,您是一直作為學生在陪伴?當時他還在籌辦中國電視藝術委員會。
答:對,我就是其中(參與籌備)的一員。金山要干的是“苦干”劇團式的組織,所以抓作品、抓干部。
孫維世是我的恩師,我是孫維世最喜歡的演員。金山也是我的老師,他(生命)最后一段時間,我照顧他、去接他,給他當副導演,幫助、陪伴他排《于無聲處》,同時準備拍《末代皇帝》。當時已經做了準備了,(我讀了溥儀回憶錄)《我的前半生》,訪問了一些人,溥杰、溥任、張彪的兒子我都采訪過了。當時編劇是王樹元,后來金山去世了,導演換成周寰。
他(金山)住院的時候我跟大夫說,你們要好好照顧啊,這可是我們的國寶級演員、國寶級藝術家啊。
(關于金山、周寰與《末代皇帝》的故事,詳見→重溫經典|主創談:周寰導演回憶《末代皇帝》創作始末)
問:您們這些老前輩,為中國電視劇事業做了很大的貢獻。
答:(我是一顆)扣子。
我不要什么名,不要頭銜,不要待遇,我就要干事。因為我是專業演員,我是個創作者,表演藝術是我的專業。但表演是個綜合的藝術,電影、戲劇、電視劇都是綜合藝術,你得有各方面的修養,這是最重要最重要的。要推動這個事業向前、向上發展。
問:感謝您支持我們圍繞“重溫經典”頻道所作的主創訪談。
答:“重溫經典”頻道的開播,是貫徹習近平文化思想的重大舉措。
您現在(在做的)采訪,要從這批人的經歷、實踐反觀歷史,這個事情我覺得意義非常重大,是個很了不起的決定。


游本昌老師為“重溫經典”題字
【后記】
從通過游本昌老師的女兒游思涵對他發出邀請算起,到正式見面開展口述歷史訪談,中間隔了整整五十天時間。這些天經歷的不只是等待,還有老人家偶然受涼帶來的日程更改與我們的擔憂,以及終于可以見面那天北京一場急雨帶來的交通擁堵,我們戲稱這段時間是“取經之路”。
游老本人幽默謙和又不失深刻,交流中常有“金句”。提到恩師時的感懷,提到六十多年前共同開創事業的同事的驚喜,提到對表演的思考時的認真和對角色鉆研的努力,每個側面都真誠且充滿魅力。最讓人驚訝的是老人家近91歲高齡仍能保持如此敏捷的思維,我想這應該和他在事業上對自己的高要求——不重復自己有關。
老人家的人生經歷豐富,連接到的人和事都極廣,可以看出他很珍視二十幾歲時那段話劇與電視藝術并重的從業生涯。由于這次交流時間有限,所談內容主要集中在《濟公》上,期待后續還有機會,能夠展開更多話題。也特別感謝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和浙江日報報業集團等機構的專家,為本文提供的專業幫助。
特約訪談、整理:林卉
中國傳媒大學口述歷史專家
創作組:張龍珠(中國傳媒大學團隊)
策劃:趙聰 李璇
(本文來自“電視藝術”微信公眾號,原標題為:重溫經典|主創談:“性格演員”游本昌的《濟公》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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