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在工作期間死亡，能否認定工傷？父親去世后，顧懷在申請工傷的過程中困惑不已。

據顧懷和當地村干部介紹，2023年12月7日，在四川省中江縣白果鄉黃桷村，村民陳道貴前往村委辦公室辦事期間，與村干部發生沖突，村黨支部副書記顧良達因用手機拍照攝像取證，被陳道貴沖倒并毆打后發病身亡。事發后，陳道貴因涉過失致人死亡被捕。

事發后，死者家屬申請工傷，中江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簡稱“中江縣人社局”）認為，顧良達與中江縣白果鄉人民政府勞動關系存在爭議且無法確認，決定中止顧良達的工傷認定。

顧懷說，人社局告訴他，村委會屬于村民自治組織，鄉政府沒有為顧良達購買社保、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因此不算工傷。他如果不服，可以通過仲裁委或法院認定勞動關系后，人社局才恢復認定流程。

但顧懷認為，父親有任職手續、有工作委派單、有工資發放記錄，并且是上班時間在辦公區域遇襲發病后去世，這不能算工傷什么才算？

澎湃新聞注意到，村干部在工作時間因傷亡申請工傷被拒的案例并不鮮見。四川綿陽人社局曾發文分析，關于“村委會和選舉產生的工作人員之間是否建立勞動關系”的問題，當前實務中形成了比較一致的裁判觀點，即村委會組織同其所選舉產生的人員不屬于勞動關系。

在辦公地遇襲，村干部病發身亡

事發之時，顧良達剛滿59歲，是黃桷村黨支部副書記。

顧達良兒子顧懷介紹，2023年12月7日下午3時許，村民陳道貴到村委會辦公室為其母親辦理低保事宜，村主任代剛成讓陳道貴將相關材料準備齊全后再辦理，陳道貴因此在辦公室吵鬧了起來。這時，同辦公室的村干部黎挺出面制止，陳道貴未聽勸解，還對黎挺大打出手。雙方因此扭打了起來，從辦公室打到辦公室外的院壩里。

顧懷說，此時顧良達聽到聲音，從隔壁辦公室出來，拿出手機拍照錄像，準備保留證據，同時讓代剛成撥打110電話報警。陳道貴發現顧良達在拍照攝像后，便轉身沖向顧良達，試圖搶奪手機，其間多次將顧良達沖倒在地，并撲在顧良達身上擊打，從而導致顧良達心臟病發作，當場死亡。

黃桷村村委會一位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陳道貴50歲出頭，過去在外省煤礦上班，辦理病退之后在成都做保安工作，平時很少在村里出現，村委會好多人都沒見過此人。

這名負責人稱，事發當天，陳道貴應該是喝了一點酒，當時村委會的人在忙著填表。陳道貴讓一位村干部將他母親的名字加入低保名冊中，這位村干部讓他先回去準備資料提交過來，于是陳道貴就開始在辦公室發牢騷。然后，陳道貴同勸他的村干部打了起來。

村干部黎挺在事后出具的證言里也描述了事情經過：陳道貴在和他打斗時，發現顧良達在用手機拍照攝像，就沖過去搶顧良達的手機，并將其絆倒，又轉身去打黎挺。其間顧良達已經自行站立起來。但黎挺躲開了，陳道貴沒有打著黎挺，又沖向顧良達，多次將顧良達沖倒在地，又撲在身上毆打。黎挺和村醫李秀凱又沖過去將陳道貴拉開。拉開后，顧良達站起來，幾秒鐘后突然倒地，李秀凱和黎挺馬上采取了急救措施，但是最終也沒能挽留住顧良達的生命。

事發當日，陳道貴被中江縣公安部門帶走調查。據中江縣公安局2023年12月8日出具的受案回執顯示，該局以“陳道貴過失致人死亡”受理此案。顧懷說，據他們了解，目前檢察院審查起訴終結，案件已移交至法院。

勞動關系無法確認，工傷認定被中止

事發后，顧良達的家人向中江縣白果鄉人民政府提交顧良達工傷認定申請。

2024年3月25日，中江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出具《中止工傷認定通知書》，通知稱：“（該局）2024年2月5日受理顧良達的工傷認定申請，因顧良達與中江縣白果鄉人民政府勞動關系存在爭議且無法確認。根據相關規定，決定中止顧良達的工傷認定，待有關部門作出結論后重新啟動工傷認定程序。” 人社局表示，收到有關部門作出的結論之日起5個工作日向該局提交結論文書。

顧懷說，這里的“相關部門”就是指勞動仲裁委，或法院。人社局告訴他，村委會屬于村民自治組織，鄉政府沒有為其購買社保、沒有簽訂勞動合同，因此不算工傷。他如果不服，可以通過仲裁委或法院，認定勞動關系后，人社局才恢復認定流程。

不過，顧懷說，人社局表示，該局在作出中止認定通知之前，已經咨詢過仲裁委和法院。

顧懷表示，父親顧良達的任職手續、工作委派單、工資發放記錄均來自鄉政府，這是事實上的勞動關系。并且顧良達是在上班期間，在辦公區域遇襲發病后去世的。

相關文件資料顯示，顧良達從2019年開始，擔任黃桷村黨支部書記至2021年，事發時是村黨支部副書記。顧良達還曾擔任村委會主任近20年。

中江縣白果鄉人民政府2024年1月29日出具的《工作證明》中稱，“顧良達同志，2002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自2000年3月起工作至今，先后擔任黃桷村干部、村委會主任、白果鄉人大代表、村支部書記、村支部副書記。顧良達同志在職期間的勞動報酬由白果鄉發放，其根據鄉黨委、政府安排開展相關工作。”

白果鄉人民政府支付工資記錄中關于“支2022年1季度村（社區）干部70%工資”等信息顯示，顧良達出任村干部期間，工資均由白果鄉人民政府支付。

村干部工作中受傷能否認定工傷引發的爭議并不少見。

澎湃新聞注意到，四川綿陽市人社局微信公號發布的一篇分析文章指出，關于“村委會和選舉產生的工作人員之間是否建立勞動關系”的問題，當前實務中形成了比較一致的裁判觀點，即村委會組織同其所選舉產生的人員不屬于勞動關系。除特殊情形以外，可以進行工傷認定的前提是雙方之間存在勞動關系，村委會與選舉產生的工作人員之間并不成立勞動關系，無法進行工傷認定。

文章認為，對于履職過程中受傷而不存在侵權人或者無法確定侵權人的情形，如果村委會工作人員是因公共利益受傷，可以參照適用《民法典》第183條關于“因保護他人民事權益使自己受到損害的，由侵權人承擔民事責任，受益人可以給予適當補償。沒有侵權人、侵權人逃逸或者無力承擔民事責任，受害人請求補償的，受益人應當給予適當補償”的規定，由受益人給予適當補償，即可由村委會或村集體經濟組織等適當共同補償。

去世后獲鄉黨委高度評價

2020年4月30日，中江縣白果鄉委員會“白委發（2020）15號”文件中《關于成立黃桷村臨時黨支部的決定》載明：為做好村級建制調整相關工作，保證新一屆村“兩委”產生前村上工作正常開展，按照上級有關規定，經鄉黨委研究，決定成立中共中江縣白果鄉黃桷村臨時支部委員會，顧良達同志任村支部書記。

中江縣白果鄉人民政府在顧良達去世后，對其給予了極高的評價，該鄉黨委、政府在《顧良達同志生平工作經歷》中稱其：“生前政治立場堅定，在黨委政府的堅強領導下開展工作，認真貫徹落實鄉政府的各項工作安排，主動擔當，任勞任怨，兢兢業業，取得了顯著成績，贏得了政府各界領導及人民群眾一致好評。”

白果鄉還表示，顧良達任勞任怨，兢兢業業。23年來，多次被白果鄉黨委評為“優秀共產黨員”“優秀村干部”“農村工作先進個人”，所在村黨支部多次被評為“先進黨支部”“省級四好村”“先進基層黨組織”“社會穩定先進村”“依法治理先進村”等。在脫貧攻堅工作中，顧良達帶領全村群眾積極發展種養產業，大力發展集體經濟，成功引入黃桷村扶貧養殖車間等項目，使貧困戶獲得分紅收入，實現增收脫貧。他還積極爭取上級扶貧部門支持，新建鋪設村道和加寬道路，使黃桷村的基礎設施不斷完善，村容村貌煥然一新，人居環境和村容村貌得到有效改善。

6月18日，黃桷村村委會一位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兩村合并之后，顧良達出任新合并后的黃桷村黨支部副書記，該負責人表示，此前和顧良達共事多年，對于發生這樣的事情很難過。對于工傷認定中止這件事，他們難以理解。

澎湃新聞就此事多次聯系中江縣人社局對外公布的辦公電話，但電話均處于占線或無人接聽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