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天賦與勤奮。年少成名，大滿貫得主，孫楊創造的一項游泳世界紀錄長達13年沒有被人打破。

孫楊在訓練中。

但就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刻，一切戛然而止了。

2020年2月28日，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宣布，中國游泳名將孫楊未能遵守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的規定，破壞反興奮劑取樣，將被禁賽8年，但孫楊此前的比賽成績依然有效。對此，孫楊決定上訴至瑞士聯邦最高法院。

上訴最終未能成功。當地時間2022年3月4日，瑞士聯邦最高法院宣布，針對孫楊的禁賽維持到2024年5月底。

如今回想起來，孫楊說，那段時間“痛苦又漫長”。他一度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沒有地方正常訓練，他就在家樓下的健身房里游，不停地游，游到父母都怕了。

他還是捱過了最難的時候。四年里，他結了婚，重回校園讀書，此時，坐在我們面前接受采訪的孫楊，三十二歲，狀態不錯，看上去也沉穩了許多。

這些年，關于他的新聞和流言，好的壞的，他說都記得，但現在的他，不太會被這些影響了。

回歸賽場，他已不再年輕，想維持從前的狀態可能要付出幾倍的努力，但他還是想較個勁，這次，他的對手是自己。

孫楊在訓練中。

【以下為澎湃新聞對孫楊的專訪】

“決定回歸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澎湃新聞：是什么時候下決定要回歸賽場？

孫楊：2020年，當我接到仲裁最終結果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4年后我一定會回來，不會選擇退役。

澎湃新聞： 為什么會下定這個決心？

孫楊：首先對游泳這項運動的熱愛，我想堅持下去。雖然我已經不再年輕，但我還想還以一個游泳運動員的身份繼續比賽，也是為了不辜負那些一直關注我的人，喜歡我的粉絲。我一直是一個不服輸的人，為了我自己這么多年的堅持，決定回歸也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澎湃新聞：接到仲裁結果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孫楊：當時的情景我現在都記得特別清楚，我正在訓練館備戰東京奧運會，我和我的體能教練在一起，當時我母親過來要接我回家，我說我不想回家，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當我從宿舍走下樓的過程中我和我的母親和我的團隊工作人員說，你們一定要相信我，4年后我一定會回來，請你們一定要支持我。4年的時間，4個365天，對我來說既痛苦又漫長，但現在回頭看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澎湃新聞：能介紹一下正式恢復訓練這段時間你的生活狀態嗎？

孫楊：其實這四年我的生活基本都保持著兩點一線，就是訓練館和家，我依然用職業運動員的標準在要求自己。跟之前不同的是沒有那么多比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家人。

澎湃新聞：宣布正式回歸以后訓練強度會增大嗎？能適應嗎？

孫楊：最近開始會有一些高強度訓練，偶爾會感到疲憊。但我的狀態一直還不錯，遇到一些小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其實運動員每一天都在和自己的傷病、疲憊以及內心的壓力作斗爭，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訓練，保持身體健康，保持自信的心態。

澎湃新聞：現在每天會訓練多久？

孫楊：一堂訓練課大概是7000米到8000米，一天上兩堂訓練課大概需要五個小時。訓練結束后需要做理療，每天結束回家大概是晚上9點左右，然后吃晚飯。

孫楊在訓練中。

澎湃新聞：會測試現在自己的競技狀態嗎？

孫楊：不會專門去測試，更多的還是正常的訓練，我自認為還是保持著良好的競技狀態。當年東京奧運會期間自己有測試過，當時我的成績還是冠軍的水準。

澎湃新聞：宣布正式回歸賽場，有壓力嗎？

孫楊：壓力肯定是有的，游泳運動員的巔峰期大概在28歲左右，我今年已經32歲。現在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恢復能力和之前相比有下降，想維持同樣的狀態可能需要付出之前幾倍的努力，但我還是想和自己比一比。我現在對名次和金牌都不像從前那么執著和在意，我更在意堅持和努力本身的意義，我想突破傳統的思維和壁壘，去尋求一種更高的精神力量。

“好的壞的都記得，但不再容易被影響”

澎湃新聞：離開賽場的四年多的時間都忙什么？

孫楊：生活重心還是日復一日的訓練從未間斷過，我從7歲就開始正式游泳訓練，已經游了20多年，我的生活離不開泳池，即使沒有比賽，我也沒有放松對自己的要求。這4年離開賽場的生活也讓我有了更多的精力去陪伴家人和學習，我遇到我的妻子組建了家庭，我正在上海體育大學讀博士，去年也被長江商學院錄取，現在每周都利用訓練之余的時間上課。

澎湃新聞：為什么決定把更多精力放在學習上？

孫楊：回想之前十幾年如一日的訓練和比賽，一直悶在池子里的生活其實是很枯燥乏味的。我一直覺得自己對這個社會的認知是非常的不夠，所以一直希望能有機會能去學校里多充實自己，這幾年的學習給我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色彩，不但學到了知識更結識到了很多有趣的老師和同學，讓我受益良多。

澎湃新聞：錯過了兩屆奧運會也錯過了很多的游泳賽事，遺憾嗎？

孫楊：剛開始會比較在意，尤其是東京奧運會的時候我還會用自己的測試成績和他們的賽事成績去比較，這兩年沒有太關注各種賽事和選拔了。因為我會回到賽場，我希望到時候能用成績證明自己。

澎湃新聞：這幾年里你有沒有經歷過人生的低谷？

孫楊：2020年剛收到結果的那段時間是整個人狀態最差的時候吧，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和溝通。當時因為種種原因也沒法正常的進行訓練，我就只能在我家樓下健身房的泳池里游泳，不停地游泳，游到我父母都怕了，怕我的精神狀態出問題。現在想起來那段時間是我父母對我最寬容的一段時間，因為他們從小就對我要求很嚴格，一直督促我認真訓練，只有那段時間他們對我百依百順，我說什么都答應，就怕我遇到打擊以后想不開。

澎湃新聞：想過放棄嗎？比如徹底離開賽場換一種活法。

孫楊：沒有，這幾年其實不少人都勸我換個賽道重新開始，但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這期間有過懈怠的時候，很多時候確實不想練了，我會通過出門走走散散心來調整，但從沒有想過放棄。

澎湃新聞：后來是怎么走出來的？

孫楊：自己的調整和家人的陪伴以及組織的關懷。因為運動本身能分泌多巴胺，是緩解壞情緒的一個好方法，堅持訓練一直是我保持好心態的一個基礎，家人的陪伴也給了我很大的動力，我的父親跟我說，人生要學會享受巔峰，也要學會從低谷中爬起來。這幾年的時間里，組織和領導也在一直給我鼓勵和幫助，今天我能決定回歸賽場應該要感謝所有人，是大家的合力給了我今天重新出發的勇氣。

孫楊和家人在一起。

澎湃新聞：去年你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對你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孫楊：很感謝我的妻子，在我人生比較低谷的時候遇到了她，她的出現給我了很多的陪伴和鼓勵。我的妻子有一次跟我開玩笑，說如果沒有這段低谷期我可能也不會和她相識相知走到一起，我想可能真的是這樣，很多事情不能鉆牛角尖只在乎自己失去了什么，忘了自己收獲了什么，要學會和自己和解，學會放下。

澎湃新聞：你現在怎么總結離開賽場這4年零3個月的時間？

孫楊：我覺得這四年時間收獲多過遺憾。我還是原來的我，但變得沉穩了。這幾年經歷了很多痛苦，賽場上賽場下也有很多關于我的新聞和流言蜚語，這些好的壞的我都記得，我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被影響了，現在的我變得更加專注，專注于我認為重要的事情。

“很想念站在比賽跳發臺的感覺”

澎湃新聞：回顧你之前的運動生涯，哪個瞬間讓你印象最深刻？

孫楊：現在回想起來賽場上的每一刻都讓我記憶猶新，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里約奧運會上200米自由泳的金牌，我覺得那個金牌證明了很多。

澎湃新聞：會懷念站在賽場上的感覺嗎？

孫楊：會，最近的訓練我也經常在模擬正式比賽的感覺了，很想念正式比賽中站在跳發臺上的感覺。

孫楊在訓練中。

澎湃新聞：現在有具體復出后的參賽計劃嗎？

孫楊：現在還在確定中，預計今年的下半年會正式回歸賽場。

澎湃新聞：想到馬上要比賽了，有壓力嗎？

孫楊：我覺得現在的我不會為了沒有發生的事情而焦慮，以前的我想到馬上要比賽了肯定覺得很有壓力，但是現在我只覺得做好當下的每一次訓練，等真正有了比賽再有壓力也不遲。最近我特別喜歡網上看到的一句話“生而無畏 戰至終章”，我覺得這八個字是我現在的座右銘，我希望自己現在可以更勇敢地去戰斗，不是和對手去比，而是每一天都努力比昨天的自己做得更好一點。

澎湃新聞：很多運動員都會說“最大的對手是自己”，你怎么看？

孫楊：以前的我不理解這句話，原來在賽場上看著泳池里一個個對手，心里想我的對手肯定是他們怎么會是自己呢？現在我理解這句話了，到最后真正困擾你的都是你自己的心魔，是堅持還是放棄，怎么面對自己的內心才是最要緊的。

孫楊在訓練中。

澎湃新聞：現在的你有很多種身份，“運動員”“商人”“網絡紅人”，你怎么看待這些標簽？

孫楊：我就是一個體育人，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圍繞我運動員的身份展開的，未來可能還會有其他賽道的規劃，但一切的根本就是我是個游泳運動員。

澎湃新聞：什么時候會選擇退役？

孫楊：退役這件事目前還沒考慮過，可能到我真的覺得跟不上比賽節奏的那一天就會選擇退下來。我有很多非常喜歡的運動員比如費德勒、德約科維奇、C羅，還有NBA的詹姆斯，他們都是各個領域的頂尖運動員，費德勒40歲才正式退役，其他幾位也都是接近40歲的運動員仍然奮戰在體育賽場，我想和他們學習，當然高齡運動員對比年輕的運動員要付出多好幾倍的努力，這也是我未來會面臨的挑戰。

澎湃新聞：有規劃過退役后的生活嗎？

孫楊：工作方面的話肯定還是圍繞體育產業本身，會結合當下新的各種業態，去更好的推動游泳這項運動，包括給更多退役的運動員打造一個新的就業平臺等。家庭方面會選擇更多的陪伴妻子和父母，之前雖然常年在世界各地比賽，但其實從來沒有自己的時間可以到處轉轉，真的退下來那天會跟家人多到各地旅游放松一下，彌補一下這么多年沒有陪伴家人的遺憾。

海報 設計師 郁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