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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陳旭麓先生︱楊國強:三十年以后,懷念陳先生
【編者按】本文為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楊國強教授在“陳旭麓先生誕辰百年暨逝世三十周年紀念會”上的發言,由華東師大歷史系整理,經楊先生本人審定。文章原題《三十年以后,懷念陳旭麓先生》。

三十年之后緬懷陳旭麓先生,我想講三點。
第一,我感謝陳先生給了我以學術自信。1985年我入陳先生門下,已經三十七歲了。我的本科出自政治教育系,當時考研究生,專業課是不及格的,傳聞之詞,一說是58.5分,一說是59.5分,都在水平線之下。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是非常自慚形穢的。陳先生講的課結束之后,要求每個人交一篇作業。我那個時候正好在舊書店里買到一部鉛印線裝的《曾文正公全集》,我問陳先生,寫曾國藩可以嗎?他說可以。我就以曾國藩為主題寫了一篇文章,最后的篇幅大概是一萬兩三千字,但我整整寫了七個月。差不多在寫每句話的時候,我都會自問,陳先生看到這句話會怎么評判。因此,在我所有的論文中,這篇文章寫得最拘謹,最戰戰兢兢。我寫完之日已是86年、87年之交了。當我交這篇文章的時候,陳先生人不在,過了兩天,我到他那里送信,一進門,他第一句話是:“寫得好。”第二句話是:“我已推薦給《歷史研究》了。”那個時候我的感覺就像是解放了,這種解放使我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學術自信。人有自信和沒有自信,精神狀態是不一樣的,學術狀態也是不一樣的。當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誰會相信你呢?所以,三十年來我始終感謝陳先生,因為他給了我學術自信,才會有今天的我。
第二,我感謝陳先生,他使我知道什么是好的史學,以及怎么樣做好的史學。當年陳先生論述歷史,常常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此謂之史識。通過三年跟陳先生讀書,跟著陳先生上課、讀他的文章,都在感受他具體地向我們演示自己是怎么樣選擇歷史題目的,怎么樣分析歷史過程的,怎么樣闡述歷史內涵的。通過這些非常典型的示范,我至少了解了從事史學,一、要有一個廣闊的歷史視野。這個視野就是你長期讀書所形成的知識積累和知識結構,這個結構越大、越寬越好,這種積累和結構從史實中來,所以既是具體的又是貫通的。有了這樣一個視野,則你所研究的歷史人物、事件、問題,放到這個視野當中,它就成為歷史的一部分,而不再單單是一種個體的存在,從而既能看出其間縱向的歷史因果,又能反照出橫向的時代內容。二、要有足夠強大的理論思維能力。陳先生之所以和馮契先生長期交往,心心相印,我個人認為,這與他們都擁有強大的理論思維能力,并善于運用這種思維能力的相似和相通有很大的關系。我們面對的史實,不但是片斷的,而且是表象的。片斷的史實需要串連為一個整體。表象的史實需要看到背后的歷史內容和歷史意義。這就要求我們不能不進入歷史之中,而從歷史之外進入歷史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理論思維能力。所以,我感到那三年跟陳先生讀書,這一面的感知是一種極大的開悟。當然,這兩點未必能夠窮盡陳先生的學問,但是對我來說已是受益不盡。

第三,陳先生是一個能把學問化為德性的人。他晚年處境不順,但是仍然表現從容。他以他的學問使我們敬仰,他以他的為人使我們敬愛。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學者,但又是一個平常人。所以,像他那樣的好人,是可以學習的。中國人講“學以為己”,說的就是學問能成就人的人格。所以學界論人,常常學問、道德連在一起講。一個好人不一定是個能夠做大事的人,因為做大事,做澤被蒼生,惠及四海的事,與所居的勢位相關,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有此勢位,因此不是每個人都能澤被蒼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顧炎武說的“行己有恥”,“匹夫有責”,其實重心不在有為,而在不為。每個人未必都可以做你想做的大事,但是每個人都可以不做不應該做的事。人之能夠成為一個好人,有時候不是因為你做了什么,而恰恰是因為你不做什么。剛才丁鳳麟大師兄講的,他要繞來繞去把這件事解決,被陳先生堅決拒絕,這就是不做不應該做的事,就是行己有恥。其實一個人有時候做了不應該做的事,并不是不知道這個事情不該做,而明明知道,但還要做,那么就牽涉到學問能不能化為德性,學問能化為德性,則內有所守,外有不為。學問不能化為德性,則內不疚神明,外不慚清議,明知不能做的事還會去做。
所以我想,今天我們緬懷陳先生,除了他的學問之外,學問化為德性這一面我們尤其應該學習。努力做一個好人。謝謝大家,我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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