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與下一站。”2022年，一首《趕時間的人》讓“外賣詩人”王計兵火了。今年，他出版了第三本詩集《低處飛行》。

55歲的王計兵出生于江蘇邳州農村。為了生計，他和愛人曾住過廢棄河道邊的20平米自建小屋，擺過地攤，蹬三輪四處撿破爛。49歲時，他開始做外賣員。近五年以來，王計兵陸續寫了四千多首詩。在等紅燈、電梯的間隙，他用廢報紙、煙紙盒、微信語音消息寫詩，記錄跟他一樣為生存奔波的人，描繪出外賣員、農民工、保潔員、保姆的人生百態。邊送外賣邊寫詩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因寫詩而走紅后，生活和家庭發生了什么變化？澎湃問吧邀請“外賣詩人”王計兵，一起聊聊漂泊人生為何而堅持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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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能在送外賣之余堅持寫作

@烏龍：您是怎么堅持寫作的？日常的瑣碎、勞動者的漂泊艱辛，很容易讓人疲憊不堪，對文學的理想應該很容易被生活消磨殆盡吧。

王計兵：恰恰相反，我認為正是因為心里懷揣著對文學的理想，生活才會變得有滋有味。打個比方說，我為了生活不斷改變自己的寫作習慣，我時常說，不是我們的時間不夠，而是我們的愛不夠。從六年前開始送外賣，我就改用語音寫作。就是日常，通過自己和自己聊天，不斷留下語音，這就是我日常的創作，比如說我看見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就會隨時把它記錄下來，然后轉換成文字。

@小兔兔：寫詩對于您來說是不是一個沒有收益的項目？

王計兵：以前是，以前只有發表了作品才會有一點稿費，當然這種稿費的收益是微不足道的，更大的是一種心理的撫慰行為。偶爾會獲獎，每次獲獎的收益會相對變得多一點，是很開心的一件事情。

現在有所不同，因為書籍發行了，根據書籍銷量，我會得到相應的版稅。如果書籍賣得足夠多，我就會變成一個有錢人，我期待著那一天早日到來。

@ontheroad9898：理想、家庭、謀生，你的一生是怎么排序的？

王計兵：家庭第一位。每個人在這個人間都不應該是孤立的。從前我有父母，后來我有愛人，然后我有了孩子。這是一個人在人間情感的紐帶，這種紐帶也是我們幸福的來源，人的一種相互依靠，相互支撐，相互牽掛。有它，生活才變得有滋有味。

其次謀生。謀生是我們成年之后的事情，意義在于可以把我們的家庭經營得更好，讓生活過得更好，讓我們彼此找到更加可靠的依存的關系。這種謀生才會讓我們的謀生變得更加有動力。 

最后是理想。之所以把理想放在最后，因為理想有一定的不可靠性。如果把理想放在首位，總感覺到這一生會背負著更大的風險，會丟失更多。我時常形容生活是固態的，而理想、夢想是液態的，只有液態的理想圍繞固態的生活時，才是最正常的、最美好的一種狀態。

王計兵在送外賣

@Puzz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現在的年輕人會因為種種現實，羞于談論自己的理想，您有什么建議嗎？

王計兵：一個人真的不能沒有理想，盡管理想很難實現，也因為它很難實現，所以顯得更加的珍貴。我希望我們把理想分割成若干段，縮小我們和理想之間的距離，比如說我們是一個文學的愛好者，把發表或者是寫好每一篇文章作為一個小小的目標，這樣積少成多往前走，理想和現實就會越來越靠近。積少成多，小的理想慢慢積累，就會成為大的目標。

寫詩靈感從哪兒來

@阿飛負傳：讀過您在網上很火的幾篇詩，“生活給了我多少積雪，我就能遇到多少個春天”，這句讓我印象深刻。您寫詩的比喻和聯想從何而來，日常會有意識地做積累嗎？

王計兵：是日常的積累，一個有寫作習慣的人會注意日常的觀察，就會從觀察中偶然得到一些閃光的句子。比如我寫過一句，“月亮是天空的一處漏洞，所以夜從來都黑得不夠徹底”。這句話是源于我的一次夜行，那天晚上，月亮特別亮，瞬間帶給我的那種感覺，我就會立刻把這個句子記錄下來。這種日常行為的記錄，在后來寫作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地帶入到作品之中。

@娜曼蒂克：為什么您的詩不寫妻孩？

王計兵：這個問題已經有很多的朋友問我，我不是不寫，而是寫的相對較少。

關于寫我愛人的詩歌，有很大一部分只是被拆散了啊，沒有集中到一起，比如《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水開了》《愛情》等。關于寫孩子嘛，因為潛意識里我認同一種傳統的父子（女）關系形態，不同于別的年輕父母和孩子之間的關系。我不太愿意對孩子完全袒露自己的內心，特別是脆弱的一面。這可能也受到我父母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地形成的吧。其實寫給孩子的詩歌還是有的，比如寫給我大女兒的詩，她已經結婚成家，比如《白發生長的速度》《繞路》等。

@齊天大圣QTDS：您的文學啟蒙源于什么？為什么選擇寫詩而不是小說？

王計兵：源于閱讀。我相信每一個喜歡寫作的人，啟蒙都源于閱讀。一開始我恰恰就是寫小說的，一九九二年我曾經發表過部分小說作品，而后來由于生活動蕩不斷，寫作條件逐漸變得苛刻。的確是為了節省寫作的時間，我后來愛上了寫詩。詩歌這種短小精粹的形式恰好適合了我后來的快節奏生活。寫詩算是一種無心插柳的行為。

@zzZ多喝白開水：如果您的孩子想要放棄學業或穩定的工作，選擇追求文學和寫作，您支持嗎？

王計兵：坦率地說，我不支持。我不希望任何人，特別是剛開始喜歡文學和寫作的人，放棄一切去追求文學，追求理想，追求寫作。因為所有的理想都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如果一味地去追求理想，可能會很痛苦，也會很艱難。如果把追求理想當作是一種愛好，把它作為起點，先過好日子，然后再兼顧著追求理想，這樣我是支持的。當然如果孩子非要堅持，我也可能會鼎力支持。

《低處飛行》，王計兵 著，作家出版社 | 2024年2月